1.
赵铁生离开钤素芬已经有几十天了，在钤素芬看来，那不是几十天，而是几十年。少女的一颗心在过去的两年多已经完全被那个憨憨的又很狡猾的赵铁生俘获了。
今天的月色很好，透过木板墙壁的缝隙，丝绸一般、又像牛乳一样，倾泻在硬生生的石灰三合土上，与石灰的颜色辉映起来，显得满屋子都是银亮的光芒。这些光芒在豆大的油灯下却是更加地明亮起来。钤素芬这几天是越发出落得光彩。脸蛋儿上细绒毛在白光下晶晶莹莹，衬托出白皙洁净的皮肤，而眼仁却在这白色的世界里显得非常地突出，像镶嵌在水晶中的墨玉，那左顾右盼，跟天上的满月一样一颗不肯停止。
在院子里，钤龙剑正在练习他的青城掌。其实青城掌威力虽然威猛，但是对于招式却不大讲究。他注重的是神韵，是随机而变的动态的气势，是长期练就的功夫。而不是仅仅的花架子的招数。另外，青城掌可以很威猛，也可以很轻柔。现在，钤龙剑就是在练习很轻柔的掌法。这掌好像玉女穿梭，又像织女投梭。但是，这轻飘飘的掌法却一样地有巨大地杀伤力，它可以杀人于无形。比如，用这掌轻轻地在人家肩头一拍，那人当时无所谓，几分钟后，他就会如雷击一样，整条膀子就会断掉。当然，那掌要是轻轻拍在致命处，一段时间后，那个人就会暴卒而亡。
这一招是钤龙剑刚刚研究出来的绝招。他已经在打猎的时候试用过了。而且，在人身上，他也刚刚用过了。青城山虽然美妙，但是自古以来却是土匪横行的一个所在。钤龙剑的女儿钤素芬渐渐地成为了这一带十里八村的大美人，那些土匪也风闻了消息。就在他女儿对着赵铁生留下的练功袋发呆的时候，三个从深山里摸上来的土匪就想对钤素芬非礼。而他们要进入素芬的闺房，就必须通过钤龙剑所在院坝。
钤龙剑就在那院坝里练功。在外行看来，这功夫可真是幼稚，举止随意，力道轻柔，连地上的枯叶也不曾被激发而起。于是，那三个地滚龙，四川叫土匪做地滚龙的，很招摇地就进入了钤龙剑的圈子。他们说：
“老头，你知道五爷吗？黑龙洞的五爷。”
听到这个话，钤龙剑身体颤了一下，那三个滚龙更加得意了，他们以为这个乡巴佬已经吓坏了。他们接着说：
“我们五爷听说你的女子很水嫩，要尝尝鲜，你不要不识好歹，马上把人交给我们带走。”这些滚龙也知道这里住的人不少，因此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尽量压低了的，自然，正在思念龙哥的素芬就毫无察觉了。不要说他们三个小声说话了，就是此刻天上打雷，我想她素芬也是听不见的。
钤龙剑慢慢地走了过去，他赔笑着，将手慢慢地在那三个人中为首的一个的肩膀上轻轻地一拍，那人觉得自己的肩膀一阵凉爽，很是受用，然后他说：
“老头，你不要拍我的马屁，没有用的，我们五爷要是不痛快，你老小子会死得很难看。”
听到自己家可能会遭遇报复，钤龙剑抬手起来，递过三支烟的同时，轻轻在三个滚龙的后背各拍了一下。三个滚龙很是受用。他们全身通泰，仿佛四万八千个毛孔全都通畅了、奇经八脉全都打穿了一般。奇怪了，他们觉得自己的神智模糊起来，他们乖乖地自觉地离开了这个小小的院坝。钤龙剑算计了一下，要是自己的功夫成功了话，要是这些家伙的抵抗力相当于豹子的三分之一的话，他们会在走出一里地后暴卒而死。钤龙剑害怕惊吓了自己的女子，尽管这个孩子也是练家子，但是女娃娃害怕见红是常情。
在一袋烟后，在距离小院坝两百来丈的一个土坑边，三条尸体赫然陈列，他们全都面带笑容，愉快而轻松。钤龙剑很满意，他决定要把这套掌法传授给他女儿中意的赵铁生。第二天一早，钤龙剑就出发了，他要去蒲江找他徒弟——赵铁生。
2.
趴在屋顶，赵铁生看见那几个烟匪进入了这家花楼的大门。他们大摇大摆，完全不像是在做贼的模样。这一行一共是十八个，而走在最后的那个人步履轻盈，很明显是一个内家的高手。他在进入大门的时候，往屋顶上不经意地扫了一下，还提鼻子嗅了嗅。然后，这个人才进入了门内。
赵铁生知道遇上劲敌了，他在那个人进去后良久，才施展游龙掌法，让自己的身体像一条游龙一样慢行于屋顶之上。很快，他抵达了那群烟匪所在的房间的顶部。他用一个类似医生用的听诊器的东西紧紧贴在瓦片上，屋子里人说话的声音就全都历历在耳了。
“我们这一票捞得不少啊。可以换回多少的军火，我们刘军长该怎么样奖励我们呢？”
“他们两个刘家叔侄打仗，肥的是我们几弟兄哦。哈哈……”
“刘文会这个小子，连他叔叔的面子刘向的面子都不给，真是，真是啊……”
哦，这些人是占据川西的刘向的人马。他们在蒲江贩卖大烟，就是筹措钱财去向他们的主子，英国佬购买炮火的。他们买炮火来干啥，还不是用来杀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龟儿子的，老子在这里都受够了，你想老子一个营长，在这个鬼地方当一个小小的连长，真他妈憋气哦。赶快多搞几票，我也好扯标了。”说话的声音很熟悉啊。哦，原来是赵铁生他们新兵连的马连长，真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呢。
在四川，当时有三派势力的，其中有两派是刘家叔侄，叔叔刘向占据以雅安为中心的川西，他妈那里叫做西川，后来又叫西康省。面积倒是不小，可是西川的地势险峻、物产虽然丰富，但是运不出来，换不成他妈既需要的钱财。而侄子刘文会则占据了成都一带，面积虽然比刘向的小，但是几乎是富庶的地区，出产丰富、经济发达。就是他妈两派的兵站出来一比，也可以看得出谁有钱谁是穷光蛋的。
在这样的状况下，叔叔刘向自然老大不满意，他就采取了这样一种手段，贩卖鸦片，用金钱向他妈，也就是刘向与刘文会共同的主子英国讨赏。巴望英国可以赏赐一点他妈用过的枪炮、舰船什么的。而目前他妈都在争夺长江的地界，谁要是夺取了长江的防线，谁就掌握了四川的命脉。于是，二刘是谁也不肯忍让了，在明里暗里搞起了争夺来。
“真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啊。”赵铁生心中暗暗地想，“我干脆给你来一个一锅烩，叫你们统统都走不了路。”少年人到底气粗，他明知道对方有一个高手在，也敢于这样想，也只有艺高胆大的人才会如是想了。他正准备跳下去动手了。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背后一阵熟悉的风响，回头一看，是他师父钤龙剑到了。
在这样的时候，赵铁生也顾不得询问他师父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了。其实，他不用问，一定是他先赶到了孙家坝，遇见孙家的大哥，孙铁腿告诉他的。而这次行动的情报本来就是孙铁腿获悉并做出安排来的。袍哥、赵铁生他们一个班的弟兄，再加上赵铁生的师父，这面的人手足有三十多个。虽然赵铁生手下的几个兄弟伙的功夫要弱一点，但是他们经过赵铁生几个月的精心调教，也很不赖的了。足以对付一般的老兵。当然，他们在经验上还欠缺一点的。
赵铁生他们马上就要跳下去的当儿，钤龙剑按住了他们，示意他们不要动，而他自己绕过了大门后，飘然落在了院子里，然后他蹬蹬地公然地上楼了。
3.
赵铁生很快就看见他的师父进入了那个楼里。还看见他师父和一个茶博士耳语了一通后，自己成了茶博士。然后，他提了茶壶，端了茶船，吆喝着进入到烟匪的房间。而这个时候，烟匪正要出门，他们看见进来一个博士，很不高兴：
“谁点的茶，快出去。”
钤龙剑出门一看，说了句：
“曩门整的喃，走错们了那个。哈，老总，对不住了哈。”
在说对不住的时候，钤龙剑手中的茶壶突然向一个烟匪的脖领子淋拉去，那滚烫的开水烫得那烟匪杀猪一样地嚎叫起来。他这一动，身上就开始热闹了，几片金叶子掉下来，几封袁大头也滚了出来。房间里立时炸锅了。而见露了财的烟匪，顿时起了杀机。他们一个个挽起袖子，就要来教训这个博士。看见自己闯祸了，可怜巴巴的博士战栗一块动也不动了。
几个拳头统统地招呼在博士在身上，但是奇怪历练声音都没有一点。而且，那几个打了博士的人都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怎么经脉出现了异常，很是通畅，好像给高手帮自己打通了奇经八脉一样，浑身舒坦极了。他们坐在地上开始笑起来。在笑声中，他们的呼吸变慢了=然后便得没有了——他们全都死翘翘了。剩余的人这才知道，他们眼前的人不是什么博士，而是一个武林的绝顶高手。
就在这时候，那个走路轻飘飘毫无声息的家伙出现了，他站在了钤龙剑的面前。只见他冲钤龙剑一抱拳，说：
“青城钤龙剑是阁下什么人？”
“正是在下。”
“好了，我在后山居住，排行第五，我的三个不成材的弟子，前日来惊扰了钤师父的千金，他们已经被钤师父教训过了。今天，小子不才，愿意领教高招。”
“杀鸡焉用斩牛刀。”一个站在后山五爷身后的一个精光外暴的肌肉鼓鼓的家伙大声吼道，同时他跳了出来，冲钤龙剑一个手势，意思是你放马过来。而钤龙剑压根不睬，只是冲屋顶看了一眼，而这时，那个五爷叫了一声：
“屋顶的朋友，我们早就知道你们在上面了，你们二十三个，现在在屋子里有钤师父，你们外面的二十二条汉字，是男人的就跟我下来。”其实，在进楼门的时候，这个家伙提鼻子一嗅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对方的人数的躲藏位置了。但是，他察觉了对方有高手在，也就没有轻举妄动。
赵铁生他们齐齐地跳了下来，环视在那余下的十二个人的周围。双方在屋子里围成来一个不大的圈子。那个精光外暴的家伙突然冲赵铁生就是一招，这招式不好看，连名字都没有，就是直愣愣地冲胸部来的。赵铁生没有动，而这拳头在半路又突然收回去了，在一个拐后，分三路，肘击向赵铁生的命门、臂横扫赵铁生的腰部、而拳头就直指赵铁生的太阳穴。好一个金凤三点头。
赵铁生没有动弹，只是身子作势微微地一颤，一股力道就奔那金凤的颈脖而去。那金凤见自己的招被迎击了，就顺势一个变化。化成千手观音的架势，只见千千的手，带着强劲的风势，向赵铁生击去。这风势成了一道幕墙，排山倒海，汹涌不绝。而就在这密不透风的幕墙前，一根细细的木棍儿刺了出来。这是一根木枪上的木刺，他无声无息地刺透了风势幕墙，直穿向那个人的眼睛。
可是，这木刺在半路却一弯，啪嗒一声掉地上了。风势也顿时停止了，原来是那个无声息的叫五爷的人出手救了这个人，据说是自称五爷的那个人的大弟子的。他尴尬地退了下去。
4.
赵铁生现在要面对对方的主将了。他提了提神，暗自运功在手，要施展他的青城掌法去对付这个五爷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五爷突然冲赵铁生一抱拳，说；
“好汉出少年，我也不为难你，我就是战胜了你，也是不能过你师父那一关的。我们认输。你们要我们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你看可得行？”
杀人不过头点地，赵铁生他们自然是同意了。而那个五爷就开始对赵铁生他们诉苦起来：
“你们在这花花世界，全不晓得我们在深山的苦哦。我们不过是那人一点钱财，给刘军长弄几个子弹钱，而闻名自己也可以落下几文买稀饭的铜板，你何苦赶尽杀绝呢？我承认，我敌人得罪了老爷子，但是我们也没有做什么了，任你杀离我们三个兄弟，你还不解气吗？一笔难写一个青城山啊，我们一个山里，就放了我们一马吧。”
钤龙剑是江湖中人，面对此情此景，他能够说什么呢？就把手一摆，而赵铁生刚想阻拦，钤龙剑的手势已经做出了。他只好说到：
“你们几个听好了，我师父饶了你们，可是你们还是要你们这次的货给吐出来，让我们押解了去交差，你们就没有事情了。”
“哎，我说小英雄，你要交上去，那还不是给刘文会了他一样卖钱用来买军火的，他也不是什么好鸟。你这样做，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嘛？”
“我们烧了这些害人的大烟。烧了、烧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慌慌张张进来一个袍哥的弟兄，他说：
“警察来了，后面还有一大队兵啊。我们怎么办？”
“兵？我们不就是兵吗？”
“龙儿，你是兵不假，但是如此一来，那些大烟就要给刘文会拿走了，他拿去还是去危害老百姓的。我看我们还是走了吧。”
“慢，你们既然钱财都已经揣腰包了，还说什么把大烟交给我们，你们拿什么交给我们呢？”赵铁生对那个五爷大声吼道。
突然，一道烟幕弹升腾起来，而就在烟幕弹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释放开到时候，一支手就轻轻地扫在了那个释放烟幕弹的人的脖子上，那人惨叫一声，倒地死掉了。可是，等烟幕一散开，赵铁生他们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而刚才那个五爷在一阵大笑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天涯海角，后会有期。”外面传来一个张狂的声音。
“走，我们走，我们知道他们身上的大烟在那里了。这里十八个人就是九个是买方、九个是卖方的，而我们最先打死的九个就是卖方。他们的大烟一定是藏在烟花楼的花房里的。我们去那里。”
外面的军警是越来越近了，这厢一众人等刷刷地跃上屋顶，然后像花楼老鸨子的房间走去。在一阵威逼后，五百斤大烟在几个婊子的床下现身出来。于是，这二十来个汉字一人一点，很快就搬运个罄尽。然后，他们就在花楼的厨房里点上一把火，再洒上一些花楼用来消毒的石灰，烟雾起来了，恶魔大烟在这烟雾里狰狞着、狞笑着，然后消失了。就在大烟的烟雾消失得快干净的时候，花楼忽然摇晃起来。
这天正是民国二十二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一场席卷大半个四川的地震袭击了这个天府之国。一时间，屋动山摇，星宿无光。赵铁生他们快速地逃了出去，等他们回头，那些受人凌辱还强颜欢笑的女子在一片震颤中乱跑、乱跳，显得是那样无助，那样悲戕。赵铁生现在是何去何从，他们为难了，矫健的步履变得迟疑了，变得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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