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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炮楼

四十四、咱大爷之五

  咱大爷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子弹打进了胯窝。郎中说再偏一点就会击穿肠子,那俺就没本事救了。子弹打进了胯窝,命是保住了,但是子弹却取不出来。咱二大爷说先把伤口治好,只要联系上了部队,一切都好了,部队上有外科医生就可以做手术。

  黑马团白马团解决了贾寨炮楼后,贾寨人想让黑马团白马团的弟兄回贾寨一趟。咱二大爷对咱大爷说,鬼子投降了,贾寨要好好庆贺、庆贺。我和老三操办,咱要唱三天大戏!

  咱大爷说,可惜我回不去。咱二大爷说,你就安心在这养伤吧。咱大爷说,鬼子投降了,庆贺都是小事,弟兄们的前途要紧。咱二大爷说,你放心,俺已派姚抗战去和八路联系了,不久就会有信。咱大爷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黑马团白马团要回贾寨了,贾寨人很激动,说是抗日英雄要回来了。特别是家里人有参加黑马团白马团的,更是张灯结彩,像过年一样。天不明,贾寨人就开始忙碌起来。杀猪宰羊,撵狗追鸡的,整个村子沉浸在一种亢奋状态之中。

  村里的孩子揉着睡意矇眬的眼睛,挺着肚子对着早晨的日头撒尿时,发现一夜之间就要过年了。村口不知啥时已搭起了戏台子,唱戏的红男绿女正忙着搬着家伙。孩子们便欢呼着喊:“唱戏了!唱戏了!唱大戏了!”

  随着孩子们的喊声,戏台边的锣鼓家伙“咚咚咚”地敲响了。这不是开戏的锣鼓声,这是拉场子的锣鼓。那锣鼓声敲得热烈而又铿锵有力,传遍四面八方。东西庄的听说贾寨要唱大戏,成群接队地往贾寨涌。在那秋后的田野里,人们扶老携幼,呼儿唤女的。男人们脖子上骑着孩子,双手抓紧孩子的脚,十分攒劲地迈开大步,“噔、噔、噔”的脚步声把大地都震动了。妇人们头上系着红的或者绿的头巾,手里搬了小板凳,在男人屁股后头穷追不舍。随着那胳膊的摆动,时不时用衣袖子擦一下被秋风吹出来的清鼻涕。

  不到半晌午,村前戏台前热热闹闹地聚满了四乡八村看戏之人,锣鼓高一阵紧似一阵的。村后猪的嚎叫之声也一声高过一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让人欢天喜地笑个不停。

  本村的孩子见戏还不开场便往村里的杀猪场上围。那杀猪场上几个大劳力正奋力将猪按在地下,一尺多长的杀猪刀一闪便捅进猪的脖子。女人们连忙将早已准备好的盆对着刀口,见那猪血欢畅地喷进盆子里,便兴奋地用根棍子搅着喊:

  “用劲呀!用劲!血流干了肉才白。”

  男人便笑着骂:“你不流血肉还不是一样白。”

  女人便扬起棍子把猪血往男人脸上撒,嘻嘻笑着骂。“俺再白也没有你娘白。”

  不一会儿,褪了毛的猪便白生生赤赤条条地挂了起来。大人们摘下猪尿泡递给孩子,说:“拿去吹。”孩子们从大人手里夺过猪尿泡,鼓足劲地吹,吹得如白球一般。孩子们牵了那白气球颤悠地在村子里走,咱四大爷的花狗便屁颠屁颠地瘸着腿在后头跟。孩子将玩厌的猪尿泡丢给狗,狗便十分感激地一口咬住以为是块肥肉,结果“嘭”的一声,猪尿泡爆了,狗咬猪尿泡空欢喜,狗便愤怒无比,汪汪叫两声,极沮丧地又往杀猪场奔去。

  整个上午便在这种繁忙而又杂乱之中过去了。

  村里的忙乱惊动了咱大娘。从来不出院门的咱大娘一时心血来潮,突然走出了院门。村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人们无法相信在自己的村子里还有一位活鲜鲜的女人。当她牵着儿子身着红旗袍再次出现在贾寨人面前时,那鲜艳的红色将男人的眼睛烧红了,将女人的目光灼疼了。咦,这个女人咋还穿旗袍,咋又穿旗袍?

  村里人说这女人脑子有些不正常了。又有人说,谁知道,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村里人望着咱大娘和孩子往村外走。咱大娘遇到村里人也不理,一边走一边对儿子天生说话。

  “走,咱到那桥头等你爹!”

  天生问:“等哪个爹?”

  咱大娘说:“你只有一个爹。”

  天生说:“俺爹不是被大胡子打死了吗?”

  “你说啥?”咱大娘劈头给天生一巴掌,“谁说你爹被大胡子打死了,你爹就是那个大胡子。”

  天生说:“不对,俺爹是皇军。”

  咱大娘一脚把天生踢倒在地上。天生哇的一声哭了。天生哭着还犟嘴,说:“俺爹就是皇军嘛,俺在炮楼里天天喊,你咋不打俺。”

  咱大娘把儿子抱起来,说:“看,你和你亲爹一个性格,就是犟。那皇军龟田不是你亲爹,那打死皇军的大胡子才是你亲爹。咱是被那皇军龟田抢到炮楼里的。你现在还不懂事,你将来长大了就懂了。”

  天生说:“那皇军就是俺亲爹,还给俺好吃的。”

  咱大娘说:“你再犟,俺不要你了。”

  天生便鼓着嘴不说话了,可是心里却不服。村里人听到两个人说话,就说:“你听听,这真是认贼作父。”

  “啥认贼作父,那孩子就是龟孙的。玉仙这样说还不是想讹上咱贾寨,讹上贾文锦。你说那孩子谁能说清是谁的种。”

  “她去等贾文锦,你瞧贾文锦会认她?”

  “不是早把她休了嘛!”

  “等也白等,听说贾文锦在养伤,这次回不来。”

  咱大娘牵着天生向桥头走,边走边说:“你爹是大胡子,腰里别着盒子枪,骑着高头大马。”天生不吭声。

  咱大娘牵着儿子走出村外,来到老桥旁,迎风站着。秋风吹来,吹散了咱大娘的头发,那散发飘荡着如细柳,显得女人很生动。咱大娘就是想使自己生动起来,能生动得让贾文锦认下自己,就是不认自己,认下孩子也好。咱大娘进入一种无边无际的遐想。

  这时,远方走来了一群人。她举手在额上想看清楚来人。可是,等那群人走到身边,咱大娘愣了,大家都留着大胡子。咱大娘觉得好像都认识,又好像都不认识,好像在哪见过,好像又从来没见过。来的那群人早已认出了咱大娘。走在前头的是大黑,大黑身后是二黑、春柱、金声、万斗、秋收等一些黑马团白马团的人。

  咱大娘嫁到贾寨没多久就送给了龟田,村里人根本还没认全,加上大家都留着大胡子,咱大娘当然认不出他们。咱大娘虽然不认识他们,但在大白天还是能分辨出他们不是贾文锦。大黑望望那女人连忙低下了头。咱大娘想向大家打招呼,想问贾文锦怎么没回来,可是见大家根本不理她,张了张嘴只咽了下口沫。

  “嘿!这不是那日本鬼子龟田的女人吗,咋在这?”春柱捣了一下大黑的腰窝说,春柱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地望着咱大娘。

  大黑说:“啥日本鬼子的女人,那是咱队长的女人,咱该叫嫂子!”

  金声在后头“呸”地吐了一口,说。“球!啥嫂子不嫂子的。贾文锦早不要了!”万斗没听清前头大黑和金声的争论,只是望着女人。望着狠狠地咽了下口水说:“这女人真他娘的……”万斗想说“漂亮”又觉得只用漂亮还无法形容对这女人的感受,嘴里只是一个劲地啧啧响。最后叹口气说:“怪不得连日本鬼子龟田都看上了呢!真是,嘿嘿……”

  秋收说:“她刚过门那会儿,还是个黄毛丫头,这几年在炮楼里养的,整天大米白面的,又不下地干活。女人就得养着!”

  二黑便不咸不淡地骂:“娘的,这几年咱提着脑袋过日子,抗日,抗日,整天抗日。她不但不抗日,还天天让日本人日,把龟孙子都日出来了。妈的,抗日应该从女人做起。”

  哈哈……大家都笑。

  金声说:“不定是谁日出来的呢!说不定是咱队长的野种。”

  几人过了桥,春柱感叹地说:“娘的,俺爹真不该恁早给俺娶媳妇,要是现在,说不准也找个像她那样的女人。”

  金声说:“你还是安心抱你那柏树皮吧!”

  春柱不服气地说:“要是赶现在,俺不信找不到她这样的女人,俺好歹也是个抗日英雄!”几个人被春柱的这句豪言壮语弄得热血沸腾,英雄感油然而生,步子也迈得大了。

  大黑说:“咱快走,好让村里有个准备,大队人马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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