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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炮楼

二十五、咱大爷之二

  咱大爷贾文锦不久又回到了贾寨。咱大爷回来带了三个人,都别着双枪,他们是咱大爷在队伍里叩头的弟兄。咱大爷养伤时,他们都脱离了大部队。咱大爷这次回来都骑着马。进村的时候,由于给马穿上了早已准备的“马鞋”,村里人连一点马蹄声都没听到。要不是咱四大爷贾文灿的花狗机灵,一阵乱咬,谁也没听到有人进村。咱四大爷的花狗一咬,全村的狗都咬起来。咱大爷恨得牙根痒,骂狗。说早晚打死你吃肉。咱大爷带回来的人,就拔出了枪。咱大爷说,不忙,要打狗,让村里人自己打,我们的枪是打鬼子的。

  咱大爷回村后直接去了咱三大爷贾文清家。咱三大娘见咱大爷又来了,开始还有些怕,后来见咱大爷从身上掏出了治伤的药,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给几个人打荷包鸡蛋。咱三大爷却不理咱大爷的茬,冷着脸不理。咱大爷坐在咱三大爷的床头向咱三大爷道歉。咱大爷说:“老三,是我一时冲动,我是气昏了头。”咱三大爷说:“就你抗日,我们都是汉奸,你咋不一枪打死俺。”

  咱大爷说:“你不是汉奸。你要是汉奸俺早一枪把你崩了。”

  咱三大爷问:“那路坝子上的日本兵是你打死的?”

  “你咋知道?”

  “咱这一带谁有你那枪法,把死人放到路坝子上这种事只有你才能干得出来。”

  咱大爷笑笑。

  咱三大爷说,“你还不如一枪把俺崩了。被你崩了总比被日本鬼子的刺刀挑了好。”

  咱大爷说:“贾寨人不是想当亡国奴嘛,我让你们当不成。”

  “要说咱贾寨谁也不想当亡国奴,可是老百姓总要活吧。”咱三大爷说,“和鬼子硬碰硬不中,让手无寸铁的乡亲们和鬼子的枪炮对阵,只能是送死,全家死光了也没用,也赶不走日本鬼子。老百姓是水,你们是鱼,老百姓都死光了,你们这些人往哪躲,别说吃荷包鸡蛋,吃屎。”

  咱大爷望望自己的弟兄,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们家老三上过洋学堂,嘴厉害,硬。”几个弟兄说:“干脆让三哥给当军师吧。”

  咱三大爷摆摆手说:“俺才不当你们的军师。俺已经和村里人商量好了,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我们‘凉拌’,你们‘热拌’。我们想办法保着乡亲们活命,你们打鬼子的黑枪。咱们一阴一阳,一冷一热,配合着和鬼子干。”

  咱大爷一拍大腿说:“你咋不早点给俺这样说呢!俺还以为贾寨人都安心当亡国奴呢。”

  咱三大爷让咱三大娘把村里几个主事的都喊来。贾兴朝、贾兴良、贾兴安不久都来了。

  贾兴朝望望咱大爷说:“你把俺贾寨人往火坑里推,你还有脸回来。”

  咱大爷说:“你看你贾寨人干的这事,连俺的媳妇都敢送给日本鬼子。俺不是把贾寨人往火坑里推,俺是把贾寨人往正路上引。”

  “你是想把日本鬼子引来。”贾兴安回敬了一句。

  咱大爷说:“要是贾寨人还执迷不悟,俺还这样干。你们不是怕死吗?好,俺三天两头弄死一个拉到你村头,我看你贾寨人能安生。”

  贾兴朝叹了口气说:“怕死,我们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怕球的死。你说我们这老弟兄几个是为谁操心,还不是想保贾寨人能平安。”

  贾兴良说:“就是,你贾文锦没回来时,我们就买好枪了。可是你们几十万国军都打不过日本人,我们这几杆破枪顶啥用。”

  咱大爷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鬼子早晚会被赶走的。小日本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你想咱中国恁大能被小日本灭了!”

  “中,你能耐了,你们说咋干吧。”贾兴朝问。

  咱大爷说:“打他娘的黑枪……”

  接着村里人便议着让哪些后生跟着咱大爷走。贾兴朝说:“俺有三个儿子,大黑、二黑都去,小黑还小,让他在家,算是留个种。”

  贾兴安说:“俺家喜槐也去,老二也留下!”

  贾兴良说:“俺家春柱也算一个。俺虽然只有春柱一个儿子,可春柱成婚早,俺的孙都十来岁了,不怕没有人继香火。”

  于是,万斗爹、树青爹、金生爹也来了,都表了态。不久,便定下了十几人。咱大爷贾文锦说:“我和张寨的张万喜商量好了,我们成立黑马团白马团。在平原地带没有马不行,关键时候要能跑。不过,马要自己买。”

  村里有几个人发愁钱的问题。咱三大爷说,村里没出人的就出钱。钱筹齐了然后到马楼村买马。咱大爷说,要买快买,趁马楼村还没被鬼子占领。

  第二天,贾寨的十几名精壮后生都参加了咱大爷贾文锦的游击队,把枪也发了,咱大爷给大家训了话。

  最后,咱大爷说,今天咱就打一仗,要龟田的命,这是黑马团白马团的第一战。

  太阳爬上树梢时,咱大爷派贾兴朝的儿子大黑去接咱大娘玉仙回来走亲戚。咱大爷对大黑说:“一定要把龟田骗来,就说这是中国的规矩。俺几个埋伏好打他狗日的黑枪。只要龟田一露面,俺好歹要他的狗命。”

  大黑说:“你可别把俺当龟孙打了。”

  咱大爷说:“不是吹的,俺这枪法,说打他左眼不打他右眼!今后你就跟俺学着点吧!”

  咱大爷布置停当,就带人到村外的松村岗上埋伏好了。

  可是,咱大爷并没有在松树岗上将龟田击毙。没有击毙龟田不是因为咱大爷的枪法不好,而是事不凑巧。龟田那天刚好去县城开会,算他命大。

  大黑去炮楼本想赚了龟田回来,却扑了个空。无计可施,只有硬着头皮把咱大娘接了回来。翻译官张万银派了一个日本兵和一个伪军赶了大车相送。大车过桥时,大黑便一个劲地往松树岗上瞅,真怕咱大爷把他当龟田崩了。

  大车一进村,就被咱大爷的人包围了,两个压送的兵,还没弄清咋回事就被绑起来了。那日本兵会说半生不熟的中国话,不断地叫唤。说,我的是皇军,是保护花姑娘的干活,你们应该让我咪西咪西的,抓人的不要。可是没人理他。

  贾寨人都围上来看咱大娘,咱大娘却无脸见人,将头用围巾遮了,也不和村里人打招呼,往她住的小院走。在院门口,她见咱大爷门神般地立那里。咱大娘见了咱大爷,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放悲声:

  “天,你是人是鬼呀,你咋还活着呀,让俺咋活呀!”

  咱大爷凶神恶煞地走到那女人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像和谁赌气似的将那女人挟了起来。那女人在咱大爷腋下撒泼般地喊叫,咱大爷理也不理。村里人眼见咱大爷将那女人挟进了院,许多人便跟在身后看热闹。咱大爷进院后便砰的一声将院门关了,身后看热闹的便被关在门外,有好事的年轻人便趴在墙头上往院内瞧。墙外的人急得仰着脸问:

  “咋的啦?”

  墙上的答:“进堂屋啦!咦——连堂屋的门也关了!”

  大家侧耳细听,便闻那女人在堂屋里哭嚎着喊:

  “不,俺不!”

  外头也听不到咱大爷说话,只听到撕扯衣服的声音。有人听着便兴奋地喊:“我操,咱大爷把那女人弄了!咱大爷把那女人弄了!”

  这时,咱大爷家的院门“吱”的一声开了,人们见咱大爷走出了院门。咱大爷刚走出院门,便见那女人披头散发敞着怀,提着裤子追了出来。那女人追上咱大爷,一把抱住咱大爷的腿,跪在地上大哭。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走了俺咋办?俺生是恁的人,死是恁的鬼,你带俺走吧!俺当牛作马也愿侍候你。呜呜……”

  咱大爷立在那里像棵树,那女人抱着咱大爷的腿如抱了树干,被女人摇得簌簌发抖。发胖的树干昂着头向村外的极远处张望,好像已目空一切了。女人摇了一阵哭了一阵,末了咱大爷才低头说:

  “俺走南闯北,一辈子从来没有挂心的事,心里只想着你。你说你过门后俺对你咋样?疼你不?”

  “疼、疼——你对俺的好处俺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你、可你咋说也对不起俺呀!你让俺今后咋做人呢!你丢了祖宗八代的人了。想我咱大爷自以为英雄一世,咋就栽在你身上了呢!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日本鬼子睡呀。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呀!”

  女人抱着咱大爷的腿哭。“不是俺给你丢人,是贾寨人硬逼俺去的呀!呜——”

  “再逼你也不该去呀,你去了咋不死呢。宁死也要保全贞节呀!”咱大爷说着跺了一下脚,你死了俺会让人为你披麻戴孝,埋进俺贾家祖坟,俺会跪在你坟前给你叩三个响头,今世永远报你的恩。可你咋贪生怕死,你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命更金贵的吗?是名节,人死了还可以投胎托生,名节没了,永远也找不回来咧!你活着让俺今后咋活?”

  咱大爷铁青着脸,还是像棵树立在那里,任凭那女人抱着树干摇。

  村里人只远远地望着,没有人上前去劝。

  最后,人们看到咱大爷一抬腿将那女人踢了出去,那女人好像咱大爷那棵树上摇下的一片树叶,飘飘荡荡地脱离了树干。伴随着树叶还有一纸休书。女人发出洪亮的哭声,“嗷——”绝望如狼嚎。

  咱大爷迈豪步走了。咱大爷走时脸上充满了凶煞之气。咱大爷走到路坝子上,蓦地从腰间抽出盒子枪,“砰砰”两枪,被绑在那里的一个鬼子和一个伪军当场毙命,子弹正中眉心。

  咱大爷道:“贾寨人听着,俺不杀龟田,绝不罢休!”

  咱大爷那次带走了贾寨的十几条好汉。这十几条好汉后来成了他黑马团白马团的精英。

  不知张寨的黑马团咋样,贾寨的白马团其实只有咱大爷骑的马是白马,其余的什么杂毛都有。不仅如此,白马团里还有骡子和驴。贾兴安的儿子喜槐骑的就是一头驴。贾兴安没有买到马,只有拿自己家的叫驴充军。在出发的时候那叫驴犟得很,不走。驴在村里打转,贾兴安在后头赶。

  贾兴安一边赶,一边喊:“去,去抗日。”

  贾兴安声音很大,生怕村里人不知道他是抗日的积极分子。贾兴安最后又安慰驴说:“去抗日吧,有你的好处,日本兵有大洋马,母的,抓着一个想咋日就咋日。”

  喜槐骑在驴背上,骂:“日恁娘,不跑快点,打起仗来被日本鬼子抓住,非煽了你不可。”

  驴可能听懂了喜槐的这句话,一蹿就出去了,把喜槐摔了个仰八叉。喜槐爬起来追驴,那驴已追上队伍了,喜槐只有地下跑。

  村里人都出来看,捂着肚子笑。说:“这黑马团白马团里混进一头叫驴,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咱大爷贾文锦走了,咱三大爷又去炮楼报信。翻译官张万银说,龟田队长还没回来,你们贾寨就准备好送俩人来抵命吧。张万银说你们贾寨人咋不怕死呢,明明知道打死了皇军是要抵命的。贾文清说,龟田队长说打死皇军抵命,打死伪军没说抵命呀!翻译官说,伪军,什么伪军?是皇协军。皇协军也是皇军,一样要抵命的。

  咱三大爷贾文清从炮楼回来,见大桑树下已经来了几个送死的人,就自言自语地说,老大这次不该把皇协军也崩了,一个皇协军也要俺一个贾寨人抵命,实在不划算。皇协军是中国人呢!娘的,折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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