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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炮楼

二十三、咱四大爷之四

  春天来了。母狗东一条西一条勾引着公狗,在无际的田野里寻欢作乐。村里出门拾粪的半大小子陡然多起来。他们提着粪铲跟在兴高采烈的母狗后边,窥探着生命之奥秘,远远地见了不由咽下口水,用棉袄袖子上那开放的白花朵擦一把被春风吹红的鼻子,嘴里骂一句:“我日你娘!”用土坷垃远远地砸,砸过了又近了一步。

  这时,村里传来高亢而又激昂的唤狗声。

  “花子——花子——花子——”

  这叫声引得村里的公驴也叽昂叽昂地呼应,一时东西庄一派激昂的驴叫,焦躁得天昏地暗地烦。这是咱四大爷贾文灿的叫声。粗犷有力,可传好几个村庄,气死唱戏的高腔。

  花子是咱四大爷的花母狗。这狗浑身上下黑白相间,身材苗条。尾巴打起一朵花,像大闺女头上的蝴蝶结;走起路来也轻快有力,潇洒动人,特别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更加温柔可爱。花狗是咱四大爷的命根子,整天和咱四大爷形影不离的亲热。无论花狗跑到哪里,只要听到主人一唤,便会一溜烟回来。这时,咱四大爷见狗回来了,就会敲着饭盆唠叨:

  “又野哪儿去啦,打了你吃肉!”

  说着从锅里摸出半块剩馍向花狗扬了扬,却不丢出去,转身上炕睡下了。那花狗柔柔地跳上炕,在咱四大爷边偎着,尾巴不住打扫着炕上的灰尘。咱四大爷把馍拿稳了,让花狗在手中一口一口地吃。

  只是花狗这几天没那么乖了。它总是按捺不住那蠢蠢欲动的春情,整日和公狗们寻欢作乐。对主人的叫声它也充耳不闻了。正看稀奇的半大小子便冲着狗骂:“狗日的,没人性,唤都唤不归了!”几个半大小子就轰,花狗受惊和公狗向远处奔去。

  花子一夜不归,咱四大爷也一夜未睡。冷,咱四大爷一个冬天都是抱着花子睡的。正是春寒之时,没有花子怎么能行。咱四大爷挂念着他的狗,想着那有狗陪伴的好处。咱四大爷贾文灿说他是土匪是因为他经常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平常没有“活”的时候,特别是在冬天咱四大爷一般在家里猫着,不出门。咱四大爷他们叫猫冬。咱四大爷猫冬的日子不好过,咱四大爷没人做饭也没人暖被窝,一个人整天过着烟熏火燎的光棍日子。

  咱四大爷唤狗其实大有深意,一般的人听着是铁蛋唤狗,他的兄弟听着那唤狗就另有含意了。这要看咱四大爷唤几声狗,唤一声或者不唤狗那是平安无事,大家继续猫冬;要是两声那就是准备聚会了,大家准备好;要是唤狗三声,那就是有重大行动,立即到老窑中汇合。

  可见咱四大爷的唤狗声有点像军号声。咱大爷唤过狗之后,如果你知道了内幕,你会听到临村也会有唤狗声,唤狗声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接力相传,要不了多久就村村通了。

  鸡叫头遍,咱四大爷便起来了,咱四大爷有早起的习惯。咱四大爷起来用冷水洗了个脸便扛着红缨枪出了院门。咱四大爷有早起练枪的习惯。虽然红缨枪已经不是什么锐利的杀人武器了,可是咱四大爷每天早起练枪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咱四大爷练枪主要是为了锻炼身体。

  咱四大爷的咳嗽了一声,第一个打破黎明的寂静。以往花狗就跟在他身后,花狗在咱四大爷练枪的时候便围着咱四大爷打转。花狗在缭乱的红缨中上蹿下跳地兴奋。最后一个动作,咱四大爷会把红缨枪当投枪投向远方,咱四大爷的花狗会跳跃着向投枪的方向奔去,在红缨枪落地的瞬间花狗也冲到了,花狗会衔着红缨枪送到咱四大爷手里。

  咱四大爷一个人向村口走去,由于没有花狗的陪伴,咱四大爷有些提不起精神。咱四大爷的游荡来到村口,远远地看到路坝子上看到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咱四大爷上前用红缨枪一捣,觉得软绵绵的,弯腰用手一摸正摸在一个人的脸上。咱四大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咱四大爷在当年虽然是黑社会的老大,可是他毕竟还是个农民,打家劫舍的事干了不少,可是杀人放火的事干得并不多。如果咱四大爷胆子有足够大,他早一枪把龟田干掉了。当然,咱四大爷后来杀了不少人,够心狠手辣。只是当时还没有练到心狠手辣的程度。于是,咱四大爷在清早看到死人后,还是不由叫出声来。

  “啊,死人,啊死人呀!”

  咱四大爷挣着嗓子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村里跑。咱四大爷的喊声能比得上一万只雄鸡的破晓之声,这使大部分的男人一撅从床上弹起来。咱四大爷跑进村也不进家,却在那棵大桑树下转着圈吆喝。

  “死人呀,死人呀!”

  各家各户的院门唧唧嘎嘎地打开了,有人提着裤子就出来了。大家问贾文灿死人在哪呢?谁把谁打死了?咱四大爷脸色苍白着,指指路坝子说,俺还以为是谁把大衣掉了呢,用手一摸摸着了一个人的脸,那脸上有鼻子有眼,还有嘴巴,就是没气,冰凉。

  这时,天已放明,在大桑树旁已聚集了一堆人。大家望着路坝子上那黑糊糊的东西,都不敢近前,咱四大爷拖着杆红缨枪带头慢慢往路坝子上挪。近了,更近了。村里人已渐渐看清了,那里确实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穿黄军装的人,在那个人身边还有一杆长枪。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啊,是日本鬼子。大家一听是日本鬼子胆小的一退多远。

  老天爷,这日本鬼子咋死在咱村口了!贾寨人彻底清醒了过来,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男人围在路坝子上,不知如何处理。妇女和孩子都聚在大桑树下,眼巴巴地望着路坝子上的男人们。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那被打死的日本兵仰面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好好的,只有眉心有一个血窟窿。这时,咱四大爷提起了日本鬼子身边的三八大枪。咱四大爷很在行的样子拉开了枪栓,见枪堂里没有子弹。咱四大爷端着枪瞄了瞄说,好枪呀,丢了可惜了,

  说着把枪背在了肩上。咱四大爷背着枪说,好枪,可以换几斗麦呢。

  这时,贾兴安在死鬼子的脸上发现了一张纸条,贾兴安拿着纸条看了看递给了贾兴朝。

  “杀人者贾寨人。”

  贾兴朝像烫了手一样,把纸条丢了。说:“这是把祸往贾寨引呢。”大家望着纸条议论纷纷。贾兴朝问咱四大爷贾文灿,“是不是你干的?”

  咱四大爷回答:“是俺发现的,不过俺早晚也要干,天暖和了俺就干。”

  贾兴朝说,“不是你干的,这就不是咱贾寨人干的嘛!”

  “谁证明不是咱贾寨人干的,死人就在你贾寨的路坝子上,你说不是贾寨人干的,谁证明不是你贾寨人干的?”

  “要是贾寨人干的谁会恁傻,还写这纸条。”

  “贾寨人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完了,完了,这要让炮楼里的龟孙知道了,贾寨人谁也别想活。”

  咱四大爷贾文灿说:“他不让咱活,咱就和他拼,狗急了还会跳墙呢!”

  贾兴朝说:“好啦,好啦,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大家赶快回家收拾、收拾,先到亲戚家躲几天。快,快跑吧,晚了就没命了。”

  村里人听贾兴朝这样说,一下就炸了营了,连忙往家跑。

  咱四大爷贾文灿和贾兴朝、贾兴安、贾兴良等人一起来到咱三大爷贾文清家。咱三大爷还在养屁股上的枪伤。咱三大爷见几位来了,想起来招呼,贾兴朝连忙把咱三大爷按住,说。“你就别起来了,我们几个来和你商量商量。”

  咱三大爷问铁蛋:“大清早就听你吆喝说打死人了,谁被打死了?”

  咱四大爷说:“一个日本鬼子,你看还有一枝好枪,值七斗小麦。”

  “啊,好!”

  咱三大爷脸上露出喜色,“打得好,自从日本鬼子来了,在南李营烧杀抢掠,在咱贾寨强抢民女,除了俺五弟贾文坡捅死一个,还没听说鬼子死过人呢!”咱三大爷有些激动地坐了起来,屁股疼得没办法,咧了咧嘴,“谁打死了日本鬼子?”

  咱四大爷答:“一个贾寨人。”

  咱三大爷问:“贾寨人谁这么大胆子,奖他十斗麦。”

  咱四大爷说:“这可是你说的,杀一个鬼子奖十斗麦,俺今天夜里就去杀两个。”

  “行了,行了,别在这逞能了。”贾兴朝说,“你有这么好的枪法嘛,一枪正中眉心。打死了日本鬼子还留着字,说杀人者贾寨人也。”

  “是贾文锦!”咱三大爷张口就说出了咱大爷的名字,“在咱这一带,只有俺大哥有这样的枪法。”咱三大爷不无骄傲地说。

  贾兴良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这贾文锦不是给贾寨惹祸嘛,他打死了人怎能往贾寨人头上栽呢!”

  咱三大爷说:“俺叔说这话就不对了,这怎么叫往贾寨人头上栽?咱大爷也是贾寨人呀!”

  贾兴朝说:“好啦,你们别争这些没用的了。现在咱是关着门说话,这事该咋办?”

  “凉拌热拌一起拌。”咱三大爷说。

  “怎么讲?”

  咱三大爷说:“我们不能这样苟且偷生,要和鬼子干,这就是‘热拌’,当面咱和鬼子周旋,这就是‘凉拌’。我们把俺嫂子送给龟田了,东西庄都知道,人家背后都捣咱脊背骨呢!日本鬼子长不了,等日本鬼子走了,咱咋在人前站。老大贾文锦打俺一枪算是把俺打醒了,俺这一段时间躺在床上想,不能把贾寨人的脸都丢完了。我们已买了枪,既然买了就要用上。”

  贾兴朝说:“你说的这些俺都懂,我们那几杆破枪怎么能和日本鬼子对阵?”

  咱三大爷说:“咱不能和鬼子明目张胆地干,咱让贾文锦领着大家和鬼子打游击,暗着干。既然鬼子让俺当这个维持会长,俺就可以利用这个身份和鬼子混着。”

  “那眼前怎么办?”

  咱三大爷贾文清说:“眼前就先让乡亲们出去躲躲,俺去龟田那里报信。”

  “龟田他会不会对你下毒手?”

  “没事。”咱三大爷拍拍屁股说,“一切事情都推在贾文锦身上,就说是他干的。”

  咱三大爷贾文清去炮楼里报信,贾寨人大部分都躲了出去。村里只留有十几个腿脚快的精壮劳力。枪都发给他们了,一人一杆,大家在咱四大爷的教导下刚学会用。咱四大爷想把他的弟兄们集合起来,被咱三大爷制止了。咱三大爷怕铁蛋的手下闹出乱子。

  大家都埋伏在村口的院子里,如果龟田来了向贾寨人下毒手,大家就出来和鬼子拼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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