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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心锁

第七章 拉锯

  战斗,在母猪河与公路之间拉锯式地进行着,在三道沟以西跳圈式地发展着。广田出动全部鬼子伪军,分路进击;许方团和县、区武装加民兵,在大运动,大穿插,大铲敌区乡村伪政权,公路以西也成了游击区了。敌人一直也没打到根据地,广田的“扫荡”计划被粉碎了。

  冬天到了,草木枯黄。广田想竭力搞垮许方团,但许方团却利用各种有利地形,出没无定地主动攻击敌人,连古镇附近也常常发生小规模的战斗。转眼就是十二月初,广田没有达到打垮许方团的目的,这时,太平洋战争爆发,他的兵力一下给抽走了二分之一,广田只好停止出击,暂转守势。他把鬼子都收回古镇整顿,逼着伪军扩充兵员,扩大据点,加强公路封锁线,准备在伪军扩充起来以后,再进攻许方团。

  周祖鎏空前地活跃起来了,他那老奸巨滑的许多流氓手段,也就一招一招地施展出来。周祖鎏为了表示对日寇的忠诚,为了表示对“太平洋圣战”的拥护,对广田的命令,干得最卖力。他把三道沟以西七十几个村子施行了“棋式”的据点化,三道沟也加修得更坚固,而兵力连抓带捕扩大到了一千多人。日寇在太平洋的“胜利”,再一次激起了周祖鎏升大官发大财的迷梦,他变得更反动更残忍了。他决心要打垮许方团,因为许方团挡住他向东进展的道路。但他的出击力量又不够,就在三道沟以西加强所谓“绥靖”措施,在一个日寇中队配合下,把许方团派在那里活动的二十几个游击乡政权,一个个地挤了出来。他在拚命扩军,加强实力,准备向东反扑,同时又加强封锁公路线,限制许方部队的活动。

  哲峰、方炜因作战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提前制止了敌人的“扫荡”,加之连续不断的战斗,部队也很疲劳,便决定把主力撤回根据地休整。

  部队一休整,战斗就暂停了,根据地里又热闹起来。热闹中的刘家郢,喜事连连发生,就在哲峰与方炜回到刘家郢的第三天,刘大嫂生了个胖儿子。

  孩子一生下来,村里人都来向刘大娘贺喜。方炜和哲峰夫妇也来向她祝贺:

  “恭喜你,大娘,抱上孙子啦!”

  大娘笑得合不拢嘴:“这都是托共产党、毛主席的福呀!”

  关于大嫂生过两个孩子没养活的事,大娘给方炜和哲峰夫妇不知说过多少回了,现在她又滔滔不绝地说起往事来。说到过去的悲伤,大娘淌下了眼泪;说到今天的幸福,大娘也淌下了眼泪,老人家乐坏了。

  在一片贺喜声中,有无数只手伸到刘喜的面前,吵吵嚷嚷,要吃红鸡蛋。

  大娘、梅繁各提着一小篮熟鸡蛋向人群走来。大娘笑嘻嘻地说:“男女老少,公公道道,一人一个。”她把喜蛋分给了客人,梅繁跟在她身边帮忙。

  大娘来到哲峰夫妇跟前:“团长,你们是国际主义的,大娘特别优待,你跟安大姐每人五个。”她把五个鸡蛋递到哲峰的手里,象祝福又象说笑话:“你吃了这五个红鸡蛋,就大喜啦,五子登科啦!”

  哲峰接过鸡蛋,笑对大娘说:“大娘,我吃五个,蓉淑吃五个,那不成了十子登堂么?要这么着,我只好当班长,带父子兵上阵罗!”

  哲峰的话引起了人们的哄笑。蓉淑从大娘手中接过鸡蛋说:

  “大娘,你这样优待我,只好说声谢谢了。”

  “谢什么?你生儿子的时候,大娘一样吃你的喜蛋!”

  蓉淑笑道:“我没有家,生孩子也没法请大娘吃喜蛋。”

  “怎么没有家?大娘的家就是你的家。放心,你只管生孩子,喜蛋,大娘早给你预备好啦。”

  大娘说说笑笑,又来到方炜的跟前:“政委,给,你也五个。”

  “我又不是国际主义的,对我也特别优待?”方炜笑着问大娘。

  “拿着,你听我说,人家都说政委学问大,吃了喜蛋,得替大娘办一件事儿,请你给孩子取个名儿。邻居给取了很多,不是贵啦,就是财啦,我都不中意。这得请政委费费神啦。”

  方炜接蛋在手:“大娘,你既授权于我,那就孬好别怪。嗯,只要三个鸡蛋进了嗓子眼,保险名儿就出来了。”

  哄闹的人们都静了下来,都把视线集中在方政委吃喜蛋的动作上。

  方政委剥去了蛋壳,一面吃、一面闭着眼想。他剥了一个吃一个,吃了一个又剥一个,一连吃了两个,名儿还没想出来。第三个已经剥掉蛋壳,刚要往嘴里送,他忽然睁开眼:

  “有了!大娘,这么着,叫小喜吧,将来长大了就大喜啦,上学念书是喜,抗战胜利是喜,革命成功是喜,孩子一长大娶媳妇是喜,大娘抱重孙更是喜上加喜啦!大娘,这名儿怎么样?”

  还不等大娘回答,大家就鼓起掌来。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又从篮里拿出一对鸡蛋,对方炜说:

  “政委,你说了这么多喜话,怪不得人家都说你学问大。名儿取得好,请你再吃两个喜蛋。”

  整整闹了半天,贺喜的人们才渐渐散去。刘喜送走了客人,就急忙走进大嫂的房里,他看了看出生还不到一天的儿子,又看看大嫂,乐得只是笑。

  小喜这小宝贝疙瘩,生得清秀,十分逗人喜爱。来看的人多,这个亲亲,那个抱抱,刚出世的婴儿,经不住这么“疼爱”,到了第五天就给闹出病来了,发烧,吐奶,昼夜啼哭。刘大娘一家人急得手忙脚乱,邻居们也都为小喜担忧。

  蓉淑拖着沉重的身子来给小喜看病。她极仔细地诊视了一番后,便对大嫂和大娘说:“不要紧,是见了风,很快就会好的。”

  刘大娘和一家人听了蓉淑的话,心里的石头全落下了,觉得小喜的病仿佛已经好了一半。

  蓉淑理解刘大娘一家人的心情,虽然她自己很快就要生孩子了,但为了使小喜的病早日痊愈,每天都要来看他好几回。这样,经过她的细心治疗,小喜的病很快就好了,刘喜夫妇的脸上又开始显现笑容。只是大娘还有点不放心:

  “安大姐,赶明儿,就整七天了,你看,孩子会不会得七朝疯?”

  “大娘,你放心,不会得那个病的。小喜会很健康地长大的,长大了,一定很聪明。”蓉淑安慰大娘说。

  大娘这才堆下笑脸:“这就好,这就好。安大姐,儿孙都是老年人的命根子,如今年景这么好,日子这么顺当,无论怎么着,也得把孩子养大。”

  大娘唠叨着送蓉淑回房休息。刚走进圆门,一看满院都是假鬼子,仔细一瞧,自己的小虎子也穿了套鬼子衣服,夹在他们中间。大娘奇怪地问:

  “你们这是做啥?”

  小朴答道:“大娘,后天晚上,要开军民联欢晚会,我们正在排一出打鬼子的戏。”

  一听说是排戏,大娘乐了,连忙端了条小凳,坐在一边看热闹。她看一阵,就哈哈笑一阵,战士们见大娘看得这么高兴,就演得更加起劲。

  “大娘,你快来!……”东房里忽然传出蓉淑的呼叫声。

  大娘一慌,就三步并作两步奔进房去,只见蓉淑促眉苦脸的坐在椅子上,两手贴腹,在轻声地呻吟。

  “怎么啦?安大姐。”大娘着慌地问。

  “我觉得不对劲,恐怕也要……”蓉淑费力地说。

  大娘把蓉淑扶到床上躺下,就兴冲冲地奔出屋来。排戏的人挤挤撞撞,有些碍事,她大喝道:

  “你们都给我走远些!安大姐要生小孩了。”

  刘杰一听安大姐要生孩子,高兴得连衣服也不换,就跑出大门去找团长报信,小朴也飞奔出去找卫生队的军医和看护去了。

  工夫不大,两个女看护背着挎包奔进了刘家大厅东房。接着,哲峰和方炜也都来到刘家大厅。

  哲峰坐立不安,背着手在大厅转来转去。方炜笑道:

  “哲峰,你怎么啦?是兴奋过头了,还是……”

  “天知道我是怎么的!”

  “要做父亲了,当然是幸福罗!”

  “战斗中生孩子,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呢?”

  “嗯,你这是什么话?根据地这么大地方,还没有一个孩子的安身之处?”

  东房里“哇”的一声,孩子出世了。

  大娘欢乐地向外喊:

  “恭喜,恭喜,团长,是个小子!”

  哲峰安静地在方炜身边坐了下来,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方炜拍了拍哲峰的肩膀说:

  “哲峰,恭喜你,得了个儿子。”

  哲峰一时竟找不出适当的答词,只对方炜笑笑。过了一会,他想起了一件事:“老方,给孩子取个名儿。”

  方炜笑道:“好哇,我成了个取名专家啦!”他拍拍脑门,沉思了一阵,说,“既然授权于我,我只好……这个……这个……‘朝华’,如何?”

  “好!太好啦!”哲峰跳起来跟方炜热烈地握手。

  方炜说:“先别高兴,你只有一半权,还不知道蓉淑是不是同意呢!”

  东房里立即传出了蓉淑愉快而无力的声音:

  “朝华在向政委伯伯致谢啦!”

  这时候,从大门口忽然冲进一群人来:

  “团长!团长!”

  “恭喜团长!恭喜团长!”

  刘家郢的人一听安大姐生了孩子,都带着礼物来向哲峰夫妇贺喜。倾刻间,刘家大厅上,院子里,到处是人,熙熙攘攘,热闹极了。

  哲峰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急得不知该怎么办。人太多了,他招呼这个,又顾不上那个,忙得一头大汗。

  “闪开!闪开!”刘大娘提着两篮熟鸡蛋,从厨房里走出来,“团长生儿子,客人多,我这房东也没法招待,就请每人吃只红鸡蛋。拿着,小柱子。三婶,你也吃一个,吃了喜蛋,你今年也就能抱孙子啦!”

  外村的人也来贺喜了。乡亲们来了一批走一批,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从中午到天黑,进进出出,几乎没有间断过。哲峰整整忙了半天,说了许多感谢话,费尽力气才把礼物退掉。等乡亲们走完以后,他激动地对方炜说:

  “我生了个儿子,没想到乡亲们对我们这样关怀,把我们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看待,这真是!”

  方炜说道:“哲峰,等朝华长大了,你好好跟他说说,他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生的;出生的那一天,乡亲们是怎么贺喜送礼的;我老方是怎么给他取名的;告诉他,中国淮北路东有个刘家郢的村子,新四军队伍里有个方伯伯……”

  “哇!哇!”东房里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方炜推了哲峰一把:“听,孩子在发你脾气了,出世半天,你还没有跟他见过面呢,快去看看吧。”

  哲峰向方炜笑笑,迈开脚步向东房走去。

  当天夜里,周锡文写了封信,叫来疤拉眼子,说:

  “你马上到三道沟去一趟,把这信亲自交给大爹。”

  周疤眼胡乱地吃了点饭,就向三道沟进发。天漆黑一团,跌跌滚滚,摔得他头上起了几个大疙瘩。半路上,天又下起了大雨,淋得他象只落汤鸡,浑身打哆嗦。

  到了三道沟,见到周祖鎏,周疤眼把信递上。周祖鎏拆开一看,上面只十六个字:

  今天中午,许哲峰生了个儿子,取名朝华。

  周祖鎏气得拍桌大骂:“姓许的生儿子与我什么相干?妈妈的,你们也当情报送!”

  “我说团座,”张团副劝解说,“你也别发大火啦,令侄他妈拉巴子哪天干过这个?指望他,怕要误事儿的!”

  “老弟,我本来就没指望他要干多少事嘛!唵!共军机密,锡文能弄到个屁!我只是要他把姓许的部队的行动能及时报来,那就算他本事不小了。他倒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狗狗日的!”

  周祖鎏骂了一通以后,对周疤眼说:

  “回去告诉锡文,叫他用点心思。这是头一回,我原谅了!”

  漆黑的天,周疤眼冒着风雨走出三道沟,他窝了一肚子火:“我当是什么紧急情报,弄了半天还是替姓许的报喜来了。倒霉!”疤拉眼眨巴儿下,滑滑跌跌向刘家郢摸去。

  冬季里,一个阴沉沉的午后,西北风吹卷着尘土与落叶,搅得天空半明半暗,阴晦压人。

  三道沟北门的吊桥放下了,走出五六十个荷枪实弹的黑衣伪军,散成进攻队形,沿着公路向北搜索而去。过了十几分钟,又走出一百多个伪军,分作两路在公路东西两侧,象演习一样,边搜索边前进,也向北走去。又过了五六分钟,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吊桥上跑下二十几匹马来,马上的兵也是荷枪持刀如临大敌,三匹一组,九匹一队,列开阵势慢步轻走。

  这小小的马队走不出百步,城门楼下又有十几匹马簇拥而出,过了吊桥,列成团阵。团阵之中是一匹青马,青马上端坐着肥胖臃肿的周祖鎏。

  “团座保重。”张团副站在城楼上送行。

  “你也留神!老弟。”周祖鎏策马而行。

  周祖鎏走下去二百步左右,城门里又出来了一百多个伪军,也摆开了阵势,尾随周祖鎏马后而去。

  “收吊桥!”张团副下令,“闭紧四门,戒严!”

  伪军前呼后拥,保护周祖鎏到古镇去开会。周祖鎏骑在马上,又怕又乐,怕的是新四军伏击,乐的是这一阵他因扩充队伍、抢粮食、修据点有功,受到了广田的表扬。他觉得自己的地位,显然是在牛子汉与林三瞎子之上了。

  “妈妈的!只要扩编,旅长是周某的了。”周祖鎏骑在马上,走着想着。他仔细算了算自己的实力,又有些腿软:全团总共官兵一千二百七十三人,除了守老营的,看家护院的,能出阵打仗的顶多不过八百人。“这个……这个……太少了些个……妈妈的!想当年,周某率兵三千,领地百里,何等威风!……莫愁、莫愁,有了招牌莫愁货,当了旅长莫愁兵!”

  周祖鎏一路在盘算如何能抢到旅长的头衔,如何能兼并牛子汉团和林支队,想得脑子裂了缝,不知不觉走了十五里。

  “老爷,春天就是在这碰上姓许的骑兵的。”狗子对周祖鎏说。

  “唔!”周租羹举目四望,苦力被劫和双岭大战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姓许的,我要抓住你,抽筋,扒皮!”

  “周老兄,无恙乎?”

  周祖鎏抬起头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林支队驻地鲍圩子了。干柴棒一样的支队长林三瞎子,戴着眼镜,仰起干瘪的老脸,翘起稀疏的小胡,站在路旁迎接他。

  “哦!林老兄,久违,久违!”周祖鎏跳下马来。

  一肥一瘦,两个民族败类的手握在一起了。

  “啊,共军真机灵啊,你不打他,他天天揪你胡子,真打他,又躲得影儿也找不到。我天一亮就带着队伍出来搜,想抓几个活的到古镇去给会场上添点光彩,哪知一上午连个共军脚印也没看见!”

  周祖鎏真会吹,他不说带兵保护自己,反而说带兵打新四军。他的副官狗子也真个儿机灵,接上去就说:

  “可不,河西就是一个也没。在小半晌时候,看河东有百把人,大约是一个连,可一看到咱们团长的青马就跑得连鞋也丢了。要不是团长怕误了开会,没准我过河追,我真想窜过去逮几个来。”

  一刻钟后,林三瞎子也带了个大队,也说是扫荡“共军”的,随周祖鎏一道去古镇。

  走在路上,周祖鎏对林三瞎子道:

  “林老兄,听说你这会子运气很不好哇,前些日子叫共军吃了一个中队?”

  “哎——”林三瞎子长叹了一声,“狠心狼专咬瘸腿猪,我越是家底薄,越他妈的遭天火!”

  “那怕是你没打出中央军的旗号吧?”周祖鎏捉弄地问。

  “别提了。”林三瞎子愁眉苦脸地说,“那中队长是他妈的混蛋,要他弄粮,他偏穿上黄衣服冒充日本人,结果被共军包围了,再想换军装打中央军旗号来不及了。哎——倒霉又出败子。”

  “我说林老兄,”周祖鎏话入本题,“你全身都湿了,何必还留一顶干帽子呢?谁不知道你林支队跟日本人合了伙,何必还扛着蒋介石的招牌?你还想留后路当抗日英雄?”

  “谁见过我抗过日来?”林三瞎子急了,“哪回我没听你们使唤?这不是有个难办的事吗?交涉了好几回,广田只给了我一个团长门面,那我不赔了么?虽说杂七杂八的,我现在也还凑合有八百来人。按和平军的编制,怎么着也该给我个旅长啊!”

  “哦!”周祖鎏暗吃一惊,心里说:“闹了半天,这老瞎驴还想当旅长!你当旅长,我当什么?还能他妈妈的归你管!老狗日的,卖肉我也比你多五十斤。走着瞧!”

  周祖鎏和林三瞎子并马同行,各怀心肠地说笑着,走到了古镇。

  古镇比三道沟大,街道很小,民房很散,稀稀拉拉一大片,长有五六里,宽有三里多,半个鬼子大队和牛子汉伪军团,只分散地守在五个独立的圩寨式据点里。

  “这就算后方了!林老兄。”周祖鎏言外之意,是说这里不如他的三道沟严。

  三瞎子点了点头,跟周祖鎏一道下了马。两个人,肥的在前,瘦的在后,走进了广田的大碉堡:

  “报告!”

  “来的!”

  周祖鎏和林三瞎子听到广田的回答,一齐跨进了他的办公室。

  牛子汉早来了,互相寒暄一番之后,会议开始了。先是广田说话,他表扬一通周祖鎏,小小的责备了一通林三瞎子,然后说:

  “上峰的命令:周、牛两团和林支队统统的编成旅……”

  广田一说到“旅”字,周祖鎏、牛子汉、林三瞎子都咧了咧嘴,响起了得意的笑声。

  “慢慢的!你们明年的旅长的干活,……”

  广田说,扩编成旅是一定了,不过要到明年旧历正月初一才能宣布。现在要三位未来的旅长报告各部官佐名单,提请大太君加委,再扩充兵员,大太君发枪来,然后统一成立一个师。师长当然是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至于谁?那要看谁对“帝国圣战”的功勋大,当前,就是谁对消灭许方部共军的战功最大,师长就是谁当。

  三个伪军头子都用贪婪的眼光看着广田,尤其是周祖鎏,他本来只想当旅长,现在居然还有可能当师长,“舍我其谁?”他觉得无论如何,比牛子汉和林三瞎子要有把握得多。他仿佛自己已不是未来的旅长,而是未来的师长了。因此,当广田要他们三个伪军头子发表“战策”高见时,周祖鎏头一个站起来发言:

  “报告!卑职说几句。”

  周祖鎏诚惶诚恐地对天皇、对太君歌功颂德了一番,然后,走到壁前,看了一下军用地图,指到刘家郢以东三公里左右的一条叫刘公河的南北大河说:

  “依卑职之见,今冬推进到刘公河一线。刘公河河宽、水深,共军很难回窜,如此,势必全歼许方部。但得太君令下,祖鎏万死无辞!”

  “唔——好,好的。”广田笑了。

  牛子汉和林三瞎子想不出比周祖鎏更高明的“战策”,小小的会议只好围绕着周祖鎏的提案讨论了。周祖鎏春风满面,觉得自己的这一着棋下得不坏。于是,他又补充道:

  “用兵之道,须智勇兼之。依愚之见,现在应以逸待劳,等共军兵力全部暴露时,瞅个破绽再给他个回马枪,把共军势力赶到刘公河以东去,那时便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了。”

  “唔——好,好的。”广田又笑了。

  散了会,周祖鎏很得意,听了广田的几句赞扬,觉得自己当这个师长已是十拿九稳。于是,对牛、林二人也就格外的亲热起来。

  “嗯哼!不对,广田这狗日的心胸狭小,我别他妈妈的太那个了。”老奸巨滑的周祖鎏已经出了门又转回去,对广田一躬腰,说了一大堆逢迎拍马的话,恳求广田多加栽培教导。

  广田一阵得意的大笑,一挥手,说:

  “好的!皇军会帮助的,我会教导你的,去吧!”

  周祖鎏这一手又成功了,他心里很高兴:“在日本人面前要比牛还笨,在同僚面前要比鬼还机灵;在共军面前要比泥鳅还滑。妈妈的!”

  周祖鎏爬上了马,带起他的护兵,兴高采烈地回三道沟去。走在路上,他又想道:“牛子汉,守财奴,笨牛;林三瞎子,没断气的死尸,瞎驴!这等人,只可与共小利,不可与图大业,早晚得剪除之!”

  当晚,凤很大,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刘家郢民兵做不了几个动作就收了操。

  回到村里,鲍三豆子解散了民兵,派上了流动哨,然后对刘杰说:

  “小虎子,你把警卫斑同志先带回去,我跟班长有点事。”

  人都走了,三豆子才对小朴说:“小朴兄弟,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做,还商量什么?!”小朴不知鲍三豆子要说啥。

  鲍三豆子压低了声音说:“你跟我到汪家去一趟,行吧?”

  “什么事?”

  “汪大娘病了,老人家要你去看看她。”

  “哦!”小朴吃了一惊,“汪大娘病了?”

  三豆子说:“已好几天没起床了,你不见金凤请了几天假么?老人家要我带你去看她一趟,她说只要你去看看她,病就好了。”

  “嗬!”小朴笑道,“我又不是医生!”

  “我也不知道她说的啥意思。”鲍三豆子抓住小朴的手,“好兄弟,我答应了老人家,你不能塌我面子。”

  “行啊:”小朴爽当地说,“汪大娘待我这么好,她病了,我应该去看看。走吧。”

  鲍三豆子领着小朴,高高兴兴地朝汪家走去。离大门老远,鲍三豆子就叫门了:

  “五婶!开门,小朴兄弟来啦!”

  汪大娘一听三豆子叫门声,就急慌慌地开了门,一把将小朴拉进后屋,又心疼又埋怨地说:

  “好孩子,你怎么这么多天不来了?”

  “工作忙,没顾得上来看大娘。你的病怎么样了?”小朴关心地问。

  “好孩子,你来看我,我的病就好多啦。快歇着,烤火,烤火。金凤,金凤!”汪大娘里里外外的跑,忙得乱了套儿。

  金凤提来一大筐玉米瓤子,放下筐,对鲍三豆子和小朴不安地说:“娘病了,我好几天没参加学习,可不知要落后多远了?”

  “不碍事。”鲍三豆子说,“我带小朴兄弟来看看大娘,也顺便来给你补补课。”

  “那敢情好。”金凤笑笑把玉米瓤子垒成一堆,在中间扒个洞,再拿麻秸在洞里升着了火。火一升着,屋里顿时就暖和起来,把三个青年人的脸都照得通红。

  “班长,请你给我补课吧。”金凤对小朴说。

  “叫豆子哥讲吧。”小朴伸手取暖,一面说,“讲给别人听,也是检查自己学习成绩呀。”

  “不行,不行!”鲍三豆子直摆手,“我还要请你补课哩,你这几天讲的射击学理,什么这点那线的,我都忘了。”

  汪大娘在厨房里忙了一阵,看鲍三豆子跟金凤都蹲在小朴面前,小朴拿一截烧焦了的玉来瓤子,在地上划了许多道道跟许多圈圈,正有声有色地向他俩讲着。大娘一句也没听懂,可心里很乐:“小朴这孩子,肚子里有这么多文化水哩!”紧跟着她又暗自忧伤了,“唉,小贵要是活着,也一准当了八路,那也一准有文化。”老人家不忍打扰他们,就又到厨房里忙去了。

  小朴讲完了,鲍三豆子十分遗憾地说:

  “小朴兄弟,我要是早学会了这套本事,夏收反‘扫荡’那回,我那一枪,不打中狗子心窝,也能打中他脑瓜。嗨!打枪这玩艺,还有这么多名堂哩!”

  “吃饭啦,孩子。”汪大娘用锅盖捧来了三碗鸡扬挂面,“吃罢,趁热。”伸手把小朴拉到桌旁坐下来。

  鲍三豆子老实不客气,不用请就坐到席上了:“五婶,你小朴兄弟真好,我一说他今晚上来,你就把鸡煨好了。”

  汪大娘笑笑,坐在一旁看小朴吃面。看呐,看呐,嗬!这不就是小贵么?你瞧,他端碗,拿筷子,吃面,喝汤,处处都跟小贵一样。要说不象的地方有没有呢?汪大娘觉得只有三点不象:小朴个子比小贵高,穿的是一身军装,说的是一口普通话。然而,她又想,小贵要活着,也一准是这么高的个子,一准穿这样的军装,也一准是说的普通话。老人家这样自我解释之后,小朴就再也没有不象小贵的地方了。她坐在一旁看着想着,就又问小朴道:

  “孩子,你们那里也吃这样的面么?”

  “吃的,大娘。”

  “跟这一样么?”

  “一样。”

  “你娘也做这样的面给你吃过么?”

  “吃过。”

  鲍三豆子不理解汪大娘的心情,他只觉得挺乐,就说笑道:“五婶,走遍天下,吃饭都一样,装在碗里,朝肚子里填。可人家朝鲜人烤火比咱们会烤,把木头架在墙外烧,屋里没烟没火,就是暖和!”

  “哎呀,那不把房子烧坏了?”金凤当了真,睁着大眼叫起来。

  “别听他胡扯!”小朴笑了,“那是烧地炕,一天做三顿饭,屋里就整天整宿的暖和。”

  吃完了面,小朴又聊了一阵朝鲜的风俗习惯,便起身告辞:“大娘,我走了,你老人家可要注意身体呀!”

  “我没大病,这会儿全好啦。”汪大娘欢乐而又欣慰地说,“赶后天,是你的生日了,孩子,你来,我还做这样的面给你吃。”

  小朴一听,心头不由突的一热,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那一回,汪大娘问他的身世,问他的年龄,小朴很随便地说了自己的出生年日,没想到老人家却牢记在心里,还要请他来家过生日。小朴望着汪大娘慈祥的面容,激动地说:

  “大娘,你,你真跟我的亲妈妈一样!”

  汪大娘高兴得眼里噙满了泪水,抓住小朴的手,深情地问:“孩子,我的好孩子,你来么?”

  小朴犹豫未答。鲍三豆子伸胳膊肘碰了碰他的后腰,小朴就爽当地答道:

  “我来,大娘。”

  “一定来呀?”

  “一定来。”

  “金凤,你跟三豆子送送小朴。”

  “不用送了,大娘。我在这儿住了好几个月了,大街小巷都摸熟了,迷不了。”小朴推开门走出去了。

  金凤跟到了门外:“哎呀!天这么黑,小朴班长,你慢点走,咱们还是送送你吧。”

  “对!咱们送送你。”鲍三豆子也跟出来了。

  “不用送,我知道路。”小朴已经走下去一百多步了。“鲍三豆子同志,民兵明天晚上最好在太阳落山以前集合,我还要结合图表,才能把射击学理讲清楚。”

  “好哩,明儿见!”

  “明儿见!”

  夜风呼啸中,小朴在一条胡同里往回走着。他刚走出胡同口,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定睛一看,隐隐约约地好象是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向村北跑。小朴急忙抽出驳壳枪,右手提枪,左手稳住刀柄,紧跟着黑影追去。追到村外,黑影不见了,他就伏在地上静听细看。一会工夫,从树林里一连窜出好几个黑绰绰的人影,象一群狗似的向东奔跑。

  “不好!有坏人。”小朴意识到情况严重,便一跃而起,向那群黑影追去。

  几个黑影在前面跑,小朴在后面追,脚步都放得很轻,跑得也都很快,不知不觉跑下去三四里地,追到了刘公河畔。到了河边,几个黑影忽闪一下散开了,小朴眼一花,黑影不见了。“这几个家伙都钻到哪儿去了?这是些什么人呢?黑夜里到这儿来干啥?”小朴纳闷而焦急地寻找。找了一阵没找到,就沿河西岸向南走去,他知道附近有民兵潜伏哨,决定找民兵来一道搜索。

  在一株大树下,小朴找到了张家小蹦蹦和两个民兵,急问:“蹦蹦,你们看到有人过来没有?”

  一没有。”

  “怪呀,明明有几个人影的嘛!”小朴向他们谈了自己刚才发现的情况以后,果断地说:“你们向南,我向北,搜!”

  “班长,你就一个人啊,那行么?”

  “行。搜吧,找个大目标好集合。蹦蹦,这里有大目标没有?”

  “有,那边,张寡妇老坟。”

  小朴循小蹦蹦指的方向一看,北面不远有个大土堆的影子,就问:“这老坟怎么这么大?”

  “那根本不是老坟,不知道哪个朝代堆的土墩子,也不知道是谁起头把它叫张寡妇老坟的。”小蹦蹦放低了声音,“班长,你忘了?那回夜里埋公粮,你不也参加了。”

  “哦!”小朴想起来了,这土坟是伪装的,土坟下埋着三万多斤玉米。他焦急地说:“坏人可能要搞粮食,你们赶快沿河岸搜索,主要粮洞都在这里,快!”说罢,一伏身,顶着西北风,向张寡妇老坟方向搜去。

  小朴边搜边想道:“奇怪,这一片粮洞只有民兵自卫队和村干部们知道,谁会来偷?是谁家闹饥荒?有困难为什么不找干部解决?……不管它,抓起来再说。”

  前面传来咔察咔察的响声。小朴伏下身,耳朵贴地,军事知识告诉他,有人用铁锹在挖土。他急忙向前爬去,爬到离土坟还有三丈来远的地方,看到有三个人蹲在坟上拚命地挖着。“没错,是坏蛋偷公粮!”小朴想开枪,怕打死人,决定抓活的。他悄悄抽出刀来,右手拿刀,左手握枪,扑上去大声喝道:

  “站起来!别动!”

  三个黑影一乱,只见火光一闪,哗的一下两串驳壳枪弹向小朴迎面射来。

  小朴早有防备,伏身躲过,手一扬,一串子弹扫进黑影群中,接着高举马刀,一跃而上,刷的一刀,只听一声哀嚎,一个黑影倒了。小朴举刀再砍,刀砍在土坟上,人没了;定睛细看,脚旁躺着一个死尸,另两个都跑了。

  “蹦蹦!”小朴站在土坟上大喊,“有特务!跑了两个,注意搜索!”

  叭!叭!回答小朴的是一阵突然爆发的枪声,三个民兵也跟敌人打上了。显然,敌人不只这几个。三个民兵都没夜战经验,小朴心里很急,想冲过去支援,又担心敌人再来挖这里的粮洞。他想,要是没有援兵,不但不能消灭眼前的敌人,连这一片粮洞也很难保住。这儿离村有两公里地,西北风达么大,刚才的枪声村里不一定听见。小朴想到这里,便举枪对村里嘡嘡!嘡嘡!打了几枪。

  一霎时,村东头有两个小火苗一闪,嘡嘡!打出来两枪。“好了,村里知道了。”小朴精神突然振奋起来,便蹲下身去找粮洞。仔细一看,粮洞的伪装口被挖开了,伸刀一探,粮食已经露了出来。他摸索了一阵,从敌尸手上摸着一把日式小圆锹。他换上弹夹,将驳壳枪插在胸前,刀插在身旁土里,双手抡锹,拚力回填粮洞伪装口。填一阵,他就拿刀探一探,粮食已经盖住了,心安了一些,想歇一歇再干。这时,只听身后一阵枪响,他左肩一麻,头一晕,倒下了。

  五个敌人窜了上来,一个当官模样的家伙,挥着驳壳枪,压低着声音,气急败坏地吼道:

  “把这死八路拖开!快挖!”

  三个家伙举起铁锹又拚命地挖土,一个家伙走上来抓起小朴的一双脚往土坟下面拖。小朴并没有死,脑子还很清醒,他索性装死让那家伙拖,没伤的右手,悄悄伸到腹下,抽出手枪,猛一翻身,嘟嘟!一个短点射,拖他的那家伙哼了一声,一头扑跌在小朴身上,一挺,完了。小朴一脚蹬开敌尸,坐起来对土坟上又一个长点射,正在挖土的那几个家伙一阵嚎叫,都滚跌下去了。

  小朴挪了挪身子,想站起来去填土,伤口一阵剧痛,额上冒出大颗的汗珠,血从左肩上象温水似的流下来,一会工夫,就流湿了半截内衣。嘎!他撕下一片衣服,捂上左肩,又伸手去解绑腿。刚解开,只听咣的一声爆炸,土坟上升起一团白色的火光。“糟了!这是燃烧手榴弹在爆炸,敌人要烧粮!”小朴急得差点喊出声来。从白色的光亮中,小朴看到土坟上又爬上去两个人,正要扔下第二枚燃烧手榴弹,他急忙举枪,嘡!嘡!那两个家伙头一扭,栽下坟头不动了。那两枚已拉响了导火索的炸弹滚在一边,咣的一声,又升起了两团火光。

  两枚燃烧弹把土坟周围都照亮了。小朴忘记了伤痛,一头窜到粮洞口,抓起小铁锹,象冲锋打仗一样,拚力填土灭火。突然一阵枪响,小朴腹部又中了一弹,他脑子一阵昏眩,全身骨头好象散了似的,一个扑跌又倒下了。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伤口的血突突地往外冒,满头的汗滚滚直流,汗与血汇流在一起,成了个血人。

  一股强烈的焦味钻进小朴的鼻腔,他睁开无力的眼睛一看:粮洞口升着一团团浓烟烈火,粮食着火了。他的心怦怦跳了两下,浑身一震:“粮食,三万多斤粮食,这是根据地人民的命根子啊!……”想到敌人的残忍,他全身的血都在燃烧,眼睛里冒出两道怒火:“狗东西!你们要烧粮,瞎了眼!有我朴成模在这儿,办不到!”他右手撑地,咬着牙用力一挣,站起身来,忍住剧痛,艰难地走到粮洞口,吃力地挥动小铁锹,又投入填土灭火的战斗。小朴干了一会,就觉得全身无力,张着嘴,呼啧呼啧地直喘。他索性卧下身去,手脚并用,打了几个滚,终于把火滚灭了,他那满是鲜血和烟土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喘息了一阵,他想坐起来包扎伤口,身上好象有块千斤大石压着,怎么也坐不起来。他仰躺在粮洞旁边,急得心里直喊:“暖呀!村里怎么还不来人哪?敌人再扒别的粮洞怎么办啊!”

  一阵枪响,传来小蹦蹦的声音:

  “冲过去!冲过去!”

  但是,只听人喊枪响,不见小蹦蹦他们过来;那里有六七个敌人开枪堵住他们前进的通路,三个民兵冲了几次都没冲过来。噗!噗!噗!土坟上又飞来七八枚燃烧手榴弹,在粮洞口炸裂开来,烧得一片通红。小朴的身上也着了火,他拚着命一个打滚,滚下去有一丈多远,身上的火滚灭了,粮洞的火越烧越旺。小朴眼巴巴望着粮食在燃烧,心里象刀绞似的发痛。他愣了一阵,两只眼睛忽然射出坚定的光芒,命令自己:“朴成模,站起来!你是人民战士,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跟敌人战斗,用生命来保卫人民的利益!”他咬着牙,用尽平生的力气,又站了起来,刚一定神,便见一群便衣特务发疯似的向他扑来。小朴毫不畏惧,心里喊了一声:“拚!”舞起马刀,迎着敌人冲去。

  “啊呀!”敌人被小朴的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吓破了胆,有的后退,有的掉头就跑。

  “李副官!他是警卫班长,是朝鲜人!”

  小朴听出是周疤眼的声音,便刷的一刀砍去。周疤眼一闪,没砍着。小朴又飞起右腿,狠命一脚,周疤眼一个跟斗,滚了下去。

  “逮住他!逮住他!”李狗子在嚎叫。

  “捉活的!捉活的!”七八个敌人围住了小朴。

  小朴紧咬牙关,马刀舞得带着风声,那闪闪的寒光逼得敌人不敢近身。

  “冲啊!冲啊!”远处传来了刘杰的声音。

  “抓特务啊!抓特务啊!”这是三豆子在喊叫。

  “好啦,自己人来啦!”小朴精神大振,更加勇猛地砍杀敌人。

  “烧!烧死他!”狗子气急败坏地叫。

  噗!噗!噗!敌人又丢下了四五枚燃烧手榴弹,咣咣!几声爆炸,小朴被烈火吞没了。

  “撤!”狗子一声喊,敌人全跑了。

  烈火又把小朴的衣服烧着了,浓烟熏得他天旋地转,他以无比坚强的意志冲出了浓烟烈火,带着一身火和血,高举马刀,向敌人猛扑过去……

  一阵喊叫,人们赶来了,战士、民兵、老乡,提着灯笼火把,象一条火龙向张寡妇老坟,向刘公河冲来。

  “抓特务啊!”

  “别让龟孙敌人跑了!”

  枪声、叫喊声,划破了黑夜的长空,灯笼、火把,照亮了刘公河两岸。

  人们急忙抬起小朴,无数个声音在喊:

  “班长!班长!”

  “小朴!小朴!”

  小朴没有回答,他安详地闭着眼睛,他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朝鲜人民的优秀儿子,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战士,英雄的朴成模同志,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为了反对共同的敌人,光荣牺牲了。

  “班长!”刘杰抱着小朴放声大哭。

  几百个人的脸同时沉了下来,一个个低下了头,泪水巴嗒巴嗒落在地上。

  夜风呼啸,浓云遮空,星星点点的小雨下个不停,万里长空也在为小朴哭泣。

  从翻开的伪装土里,找到了小朴一支没挂钩的破钢笔,钢笔尖贴在没有烧着的粮食层上。人们一下都明白了:粮洞被敌人扒开,又被小朴填好,经过多次生死搏斗,救过火,又填过土,……没有小朴,这洞粮食早完了。

  但是,一万洞粮食也换不来那样高贵品质的人民战士小朴啊!

  架在老坟上的十几盏灯笼在随风摇晃,许多个火把发出吱吱的声音。

  人越来越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来到这里都没有说话,就站在一边流泪。

  刘杰跪在地下,哭成了泪人。梅繁跪在刘杰对面哭着拿白布裹小朴的遗体。还没满月的刘大嫂,头上扎着包头巾在刘杰身后,刘大娘坐在地上哭,汪大娘伏在大嫂身上哭。鲍三豆子和金凤他们也站在一旁不停地抹泪。干部们、战士们、老乡们,都被这突然的悲哀刺痛了心……

  刘大嫂觉得汪大娘忽然使劲抓住她的肩膀,越抓越紧,知道不好,回身一看,汪大娘已经昏倒了。大嫂慌忙抱起汪大娘:“五婶,五婶!糟了,三豆子!来几个人!”

  哲峰象铁塔似的站在土堆顶上,只见他两道剑眉直挑,眼里喷射着无穷的怒火,泪水顺面颊流。方政委站在梅繁背后,满含眼泪,默默无语。

  小朴的遗体裹好了,刘杰跪抱着,象是怕惊动了睡着的小朴,他既不动一下,也不让任何人触动,他把脸贴在小朴遗体上,越哭越痛。

  蓉淑来了,她跟大嫂一样也扎了头巾,挤进来,一看到白布裹好的身躯,喊了声:“兄弟!”眼里就噙满了泪。她蹲下去仔细检查小朴遗体的裹扎情况,为了不使自己哭出声来,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

  “妈的!”哲峰牙咬得吱吱响,一跺脚,嘭!溅起一团灰尘。咔!抽出了马刀:“讨不还血债,我就……”对一根吊着灯笼的木棒上咔的一刀,木棒被一挥两段。嘎的一声,半截木棒连同灯笼倒坠下来,灯笼的钩鼻脱离了木棒的挂钩,飘打几下,被风刮上了天空,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着火燃烧,随风卷向更高的空中,飘散而去。

  一回到村里,团部的机关干部和村干部,就被哲峰、方炜传到刘家大厅来,连大嫂和蓉淑也到了场。

  大厅上两盏油灯半明半暗,二十几个人的眼里闪着悲痛的相花,心里燃烧着仇恨的怒火,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都默默无语。

  盛怒中的哲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脸绷得比什么都紧。他站下了:“好啊!周祖鎏这条狗越来越猖狂了,把鼻子伸到咱们屋里来了!”他的声音很大,震得厅内响起了嗡嗡的回声。

  方炜紧皱眉头,使劲地抽烟,抽了一半,丢掉烟蒂,严肃地说:“这件事给我们带来了沉痛,也给我们敲起了警钟。它告诉我们,有个极大的危险在威胁着我们:这里住着团部,还有训练得很好的民兵和自卫队,敌人居然敢派人来烧粮,居然知道我们藏粮的地方!这说明什么呢?同志们。”

  “是的。”哲峰插话,“一连串的小胜仗把我们自己打骄傲了,在敌人枪眼旁边打起盹来了。刘家郢纯洁、基础好,这是主要的一面,而我们就只看到了这一面,没有更深入细致地掌握全面情况。”说到这里,他看了村干部们一眼,也看了蓉淑一眼。哲峰并非要追查什么,只是要和村干部们研究分析一下情况,哪知蓉淑发生了误会,她忙站起来说:

  “政委和哲峰说得很对。我在刘家郢虽是兼职,也工作了半年多,对暗藏的敌人竟没有察觉,这是我没有尽到责任的结果!”她低下了头。

  “不!”刘喜站起来,“我是支书,责任应当在我身上!”

  “不!我是村长……”

  “我是民兵队长!”

  “咳!这是干什么?”哲峰直摆手,“又不是追究责任,讨论处分,咱们是研究问题嘛!”

  他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政委,再抽出一支,点燃,自己吸着。

  “别在责任上打圈子。”方政委吸着烟说,“我们应当很好地分析分析敌情,研究一下对策。敌人这次烧粮,有它一定的目的。什么目的?一时当然不容易搞清楚,不过我们可以通过调整部署,迷惑一下敌人,给敌人一种错觉:让他们认为这次烧粮,给了我们很大震动,迫使我们转入巩固内部。那样,敌人的企图就容易暴露了。至于如何部署,哲峰,你考虑考虑吧。”

  “好!”哲峰想了一下,对参谋长说:“老童,你立即组织县大队、区中队和能机动的民兵,配两个主力连封锁母猪河。封,当然封不死,但留的口子应当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河西暂时不要去了,等几天看看敌人的动静再说。另外要团主力,随时准备战斗。就这些,看政委还有什么意见?”

  方政委点了点头:“哲峰说的我都同意。至于刘家郢内部的问题,请蓉淑考虑一下。”

  蓉淑觉得自己失职,痛心地看了政委一眼,又低下了头。

  “你熟悉,说吧。”方炜催道。

  “你说嘛!”哲峰也叫蓉淑发言。

  蓉淑抬起脸来,看看大家,大家都用期待的眼光等着她。她沉思了片刻说:“粮食马上转移,每一个粮洞组织一个队,派一个党员领导,一律直线交待,禁止发生横的关系,队员要经过支部委员会审查。老乡的粮食也要动员埋,万一发生情况,也好对付。老乡们看到这儿住着部队,都又麻痹起来了,应该向他们宣传教育,藏粮还要跟夏收时那样做,以户为单位,劳力弱的可以组织互助。支部要增设锄奸委员,我看刘喜兼任就合适。刘家郢的警戒问题,民兵跟部队最好统一安排,指定一个参谋负责,怎么组织我还没考虑好,只觉得应该加强潜伏哨,加强对控制对象的控制。”

  “嗯,好!”政委点点头,走向政治处主任:“老白,你写封信给县委,把刘家郢关于加强坚壁清野的具体措施全写上,建议县委通令各区,根据当地实际情况,学习刘家郢的做法。嗯——再加一条,加强民兵联防组织和夜间活动。另外,叫政治处保卫股长今后参加刘家郢党支部过生活,对原来的控制对象重新审查一下,必要时多网几个控制对象。”

  哲峰说:“蓉淑刚才说的我都同意。凡属军事部分我也完全采纳,具体怎么搞,作训股按政委的指示精神,研究后向我报告。”

  开完会,大家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刘家大厅。这时,夜已经很深了,可是刘家郢的军民还在奔忙。刘大娘和陈二嫂等几个年轻媳妇在给烈士赶制尸衣,战士和民兵在给烈士守灵,部队机关干部纷纷出发,向各营传达团首长的指示和调整部署。人们这时虽已停止了哭泣,但心里还是说不尽的悲痛。

  第二天中午,周祖鎏的大厅里。

  周祖鎏躺在睡椅上,怡然自乐。娟娟坐在他的脚旁小凳上,面前放一小桌,小桌上放着水烟袋和带盖的瓷茶杯。周祖鎏在哼哼卿卿地念古书,念一阵,吃口茶,抽口烟,站起来踱一阵方步,边踱边哼,然后又躺下。

  “团座!叫你料中了,共军全数退过母猪河,一上午都太平!”张团副跑来报告。

  周祖鎏一骨碌跳起来:“没错吧?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一打共军要害,他就退了!”

  “我说团座,这买卖还是少做吧,去了十二个,回来五个,还丢了两支短枪,才打死人家一个!”

  “嘿嘿!老弟。”周祖鎏坐下,同时要张团副也坐下。这才故弄玄虚地说:“你是个赌场上光棍,该会押宝吧?胆大的赌棍,尽下孤注,押中了,一个赢三个。这个,跟赌钱一样的道理。”他躺下去,吁了一声,“老弟,你替我向古镇送份战报吧。”

  周祖鎏叫娟娟从房里拿来一份已写好的战报,交给张团副。张团副打开一看,上写:

  广田勋座:

  秉遵魔令,昨夜派得力干员率精锐谍工一队,潜入刘家郢,将共方汇集储存于该村公粮二百余万斤,悉数焚毁。我谍报队曾被共军包围,许匪率生力军亲自督战,战斗至为激烈。战时许,我军击退共军,毙许匪之得力助手朴XX(姓名未详,系朝鲜人。)以下五十余名。我轻伤副官李狗子一员。

  今晨,卑职率军出战,乘胜扫荡,流窜母猪河西之共军刻已全数被我逐出河东。现共方军心涣散,混乱不堪,卑职本欲长驱直人,全歼许方部,刻闻共军主力已奉令驰援刘家郢,是以未敢再举,专候示下。

  天皇之附顺臣民勋座之忠贞部属

  独立二团团长周祖鎏

  “我的天呐!团座,你这么瞎胡吹,要露了馅怎么得了啊?”

  张团副咧咧嘴说。

  “我那上面一个废字也没有!往后你就知道其中的奥妙了。至于露馅吗?只要翻译官的衣兜里断不了我的钞票,广田知道个屁!”

  “那好啊,团座,托您的福,只要别他妈拉巴子把我脑袋玩掉就行!”张团副拿起战报就走。

  周祖鎏看着张团副的背影,嘲笑道:“凡夫俗子,知甚过去未来?吁——”倒下去,闭起眼,打响了呼噜。

  矮蟠飘摇,浩气凌空。刘家郢的乡亲们按照当地的风俗,用最隆重的礼节,在安葬追悼国际主义战士朴成模烈士。

  追悼大会的会场在小朴的墓地上,小朴的坟墓就修建在他牺牲的地方。墓地四周栽了许多小松苗,墓地前面摆着供品,放着花圈。

  在哀乐声中,大会开始。许方团全体指战员和刘家郢全村男女老幼,县机关干部和各区、乡的代表共四千多人,肃立在墓前,向英雄的烈士默哀致敬。

  主祭人方炜怀着十分痛惜的心情,向大家介绍了烈士的生平和牺牲的经过,对小朴的英雄行为,给了极高的评价。他号召大家化悲痛为力量,做好工作,多杀敌人,在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争取抗日早.日胜利,祖国早日解放,以实际行动来悼念小朴同志。

  政委说罢,会场上立刻爆发出“向烈士致敬!”“为烈士报仇!”“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卖国贼!”等口号声。口号声数起数落之后,各界代表讲话,他们除了对烈士表示痛惜和哀悼外,决心以小朴为榜样,努力工作,英勇战斗,为消灭日寇,解放祖国而血战到底。

  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人们排成长队,绕墓一周,每人在墓上添一把新土,四千多人四千多把土,一个手掌五个指印,无数的指印捺在小朴的新坟上,每个指印都捺下了和着泪水的新土,捺下了对烈士永远怀念的深情。

  大会结束了,当人们告别了烈士,怀着无比痛惜的心情,渐渐走散的时候,坟上还留着两个人:刘杰伏在坟上痛哭着,梅繁伏在他身旁哭,谁也劝不走。已经离去好远的哲峰和蓉淑,又折转回来,一人拉住一个,边劝边走。

  “刘杰,刘杰!”哲峰把刘杰抱了起来,“小朴不会要求你用眼泪来悼念他,你应当继承他的遗志奋斗哇!我希望你这个班长能当得跟小朴一样好,那样,他会在地下笑的。”

  “团长!你批淮我,今天夜里我就带警卫班去三道沟,宰了周祖鎏这个老汉奸,给班长报仇!”刘杰搂着哲峰的脖子大哭起来。

  “不对!”哲峰放下刘杰,紧握着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说,“我们要打倒的不只是一个周祖鎏,我们要打倒整个反动阶级和帝国主义。我们不但要为千千万万的革命先烈,为千千万万被日寇杀害的同胞们报仇,还要为全中国人民的自由和解放而战斗!我们要解放全人类,要把革命的红旗插遍整个世界!懂吗?小虎子!”

  刘杰听着听着,渐渐地不再哭了。他泪汪汪地望着哲峰:“团长,我永远记住你的话!”

  蓉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梅繁劝得不哭了。在往回走的人群里,她找到了刘大嫂,就说:

  “大嫂,你回去还得好好劝劝汪大娘,别让她为了小朴,弄得过分伤心,要不,会把老人家折磨坏的。”

  一提起汪大娘,大嫂不由一惊:“哎呀,五婶呢?刚才好容易把她劝回来,怎么又不见了?许是跑回坟上去啦!五婶!五婶!”掉头就往坟地跑去。

  在小朴坟上的花圈堆里,伏着个面色苍白、满颊是泪的大娘,她一忽儿呼唤小朴,一忽儿又呼唤小贵。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嗓子也哭哑了,只见那苍白的脸在抽搐,干涩的嘴唇在抖动。

  “娘!”金凤扑在母亲身上,抱着她哭道,“回吧,你回吧!”

  刘大嫂赶回来了,她跑上坟头,和金凤架起汪大娘,半背半扶地往回走。

  汪大娘扭着头,一双悲愤的眼睛还瞅着小朴的新坟,干涩的嘴唇还在喃喃地抖动:“报仇,周家老汉奸,你……你害死我两个孩子,你们给我报仇!报仇!……”

  三道沟以北七华里处一个被毁灭了的村庄,在断墙残壁中隐伏着新四军的大队人马。团长许哲峰站在一家破墙框里,举着望远镜在向西南了望。刘杰带着几个警卫员守在他身旁。

  这村庄是去年被鬼子放火烧了的,如今已是一片废墟了。现在,哲峰带着团的主力,埋伏在这里等候周祖鎏;方政委带着两个连,在这以北三里多地公路两侧隐蔽着,负责阻击林支队;汪副团长带侦察连和一部分县区武装,布置在母猪河东岸上,为两位团首长打接应。

  “怎么还不出来?”哲峰放下望远镜,看看表,掏出纸烟,划火点燃,焦急地抽着烟。

  这几天,敌人在母猪河西疯狂“扫荡”,抢粮食,抓壮丁,古镇一带是广田自己指挥,三道沟一带由周祖鎏指挥。周祖鎏天天逼令林支队过河东进,三瞎子却偏偏向南扫。这样,周、林就展开了抢东西、抓壮丁的竞争,每天,两团人马都要在这里各怀心肠地会师一次,然后或向东或向西,走开。

  “再不让这老瞎驴向南闯了!别他妈妈的吃到我的头上来。”这是周祖鎏的方针。

  “再不让那老肥猪往北拱了!再穷我也还有些坛坛罐罐。”这是林三瞎子的对策。

  “两个月内抓不到一千个壮丁,抢不到十万斤粮食,广田是不依的呀!”这是广田给周、林两人的共同压力。

  “力量大了就能打回刘家郢,消灭姓许的。”周祖鎏为这个目的努力。

  “只要有三千人,又有日本人帮助,一定能打回关山集,消灭姓许的。”林三瞎子也有自己的打算。

  根据这个情况,哲峰和方炜下了打大伏击的决心。伏击目的是:南攻北守,速战速决,击溃林支队,歼灭周团一部或大部,相机扩大战果。

  八点钟了,南北两面都还没有动静。

  九点钟、九点半、十点,只有风声,没有敌情。

  一匹快马从北面跑来,跑进了伏击地域,一个参谋跳下马来,找到了哲峰:

  “报告团长!政委要我告诉你:据侦察员从鲍圩子侦察回来报告说,古镇的鬼子和牛子汉团全部进了鲍圩子和林支队会合。政委说,我们的行动可能暴露了,要你重新考虑决心。还说,周祖鎏如果出来了,能打就打,不能打就不要勉强。”

  “嗯!”哲峰剑眉一皱,丢下望远镜,对那参谋说:“你赶快回去告诉政委,原伏击计划撤销。请他留下一个连,原地监视敌人,主力撤到河里去,相机行动。”

  参谋走后,哲峰又喊:

  “刘杰!”

  “到!”刘杰跑过来。

  “你赶快去告诉副团长,说情况有变化,要他将南北两面的警戒派远些,防止敌人过河迁回我们。”

  “是!”刘杰飞马而去。

  哲峰派走了刘杰,又喊来了一营长:“老崔,撤!”

  “为什么?为什么撤?团长。”老崔吃惊地问。

  “我们行动暴露了,敌人在咬我们。”

  “什么?行动暴露了?为什么暴露了?”

  “你问这么多的为什么干嘛?叫你撤你就撤!”哲峰有点不耐烦。

  部队开始撤了,哲峰只留下自己和骑兵连没撤。

  刘杰跑回来了,报告说:

  “团长,警戒派好了。副团长带人迎政委去了。”

  “好吧。你在这等着打冲锋。”

  哲峰心里很纳闷:“为什么会暴露企图?为什么团部一动敌人就知道?为什么……”

  突然爆发的枪声打断了哲峰的思路,政委原先埋伏的地方响起了枪声。隔不一会,东北方向枪也响了,再隔一会,东南方向枪也响了。哲峰的判断被证实了:敌人在包围他们。

  “来了!”刘杰指着南面不远的公路上的一队人马说。

  来了!周祖鎏的大队人马沿着公路过来了。

  “谁备出击!”哲峰命令道。

  伪军队伍散开了,成冲锋队形了,冲过来了。

  咣!咣!敌人打来的炮弹,在废墟里接连不断的爆炸。

  “上马!冲锋:”哲峰大喊一声,跳上马,带着骑兵连一阵喊杀,冲了出去。

  骑兵冲入伪军群,伪军一下就被冲乱了,纷乱地向南逃窜。

  “停止追击!向母猪河转移!”哲峰追杀了一阵,带领骑兵连转向母猪河驰去。

  周祖鎏一看新四军的骑兵不追了,又带着兵马杀回来,在母猪河上和林支队会了师。

  “周老兄今儿运气好哇,打胜仗了!”林三瞎子幸灾乐祸,用讽刺的口吻向周祖鎏祝贺。

  “本来就没败过:”周祖鎏大肚子一挺,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指着母猪河东正在转移的许方部队说,“你看,林老兄,共军溃不成军,你我还呆着作甚?冲过河去。”

  “包围还没形成哩!”三瞎子推辞。

  “你看,林老兄,前面,前面,衣着不整,实是土共,县大队或是区中队。”周祖鎏举着望远镜说。

  “哦!未必吧?”林三瞎子也举起了望远镜。

  “你林老兄眼睛不好使,那不是土共是什么?你想想,姓许的打了败仗逃命,能把主力留在后面?呀!日军过来了,这股土共必亡,快,你不冲,我冲过去。”周祖鎏神气活现地跳上了马。

  “不,不!兄弟愿效小劳。”林三瞎子怕丢了立功的机会,急急忙忙地也上了马。

  “好,看在老友面上,这一功让给你,我打南路接应。”周祖鎏又下了马。

  “冲过去!”林三瞎子带着他那破烂不堪的队伍漫过了冰河。

  周祖鎏站在河东岸上,看林支队打仗。他只派出一个连在林支队右侧翼做做样子,主力按在冰河里不动。

  周祖鎏拿起了望远镜,他看到:林支队冲过去了,接火了,新四军在后退。北面日军与牛子汉团冲过来夹攻。林支队迫上“共军”了,呀,拚刺刀了!

  “妈妈的!便宜叫老瞎驴拣去了。”周祖鎏很后悔,急喊张团副:“老弟,冲过去!”

  “妈拉巴子,冲!”张团副带着队伍小心翼冀地爬上了河岸。

  周祖鎏又举起了望远镜,他看到:日军与牛子汉团忽然后退,许方部队在反攻。呀!林支队垮了,哎呀,又是骑兵,那红马上,姓许的……,坏!林支队溃散了!

  “妈妈的,幸亏我没上去。”周祖鎏对张团副大喊:“老弟!别冲了,退下来!退下来!”

  周祖鎏的兵又退下了母猪河。林支队的兵被许方部队打得四向逃窜。日寇与牛子汉团也停止不前。

  在许方部队的冲锋队伍里,有四五匹奔马相辅而战,人勇马烈、刀亮势猛,砍得林支队的溃兵滚滚翻翻,锐不可当。周祖鎏从望远镜里看到了他从前的马童,现在的新四军战士,勇猛过人的刘家小虎子。

  林支队完全垮了,日寇与牛子汉团又向后退了一点,许方部队追杀得更猛了。

  “哈哈哈!”周祖鎏一阵狂笑,他从望远镜里看到一匹肥壮的大马,驮着干瘪的林三瞎子在溃兵之前如飞而来。“瞧!这老瞎驴多勇敢呐!英雄!”

  “周老兄救我一救!周老兄救我一救!”林三瞎子嚎哭般的喊叫。

  周祖鎏的脸一下阴沉得可怕,扁鼻子凑了几凑,黄眼珠转了几转,“哼——!”他站了起来,喊一声:

  “狗子,过来!”

  “老爷,什么事儿?”狗子跑过来问。

  “你枪法怎么样?”

  “打牛有把握,老爷。”

  “打驴呢?”

  “也凑合。”

  周祖鎏用手指指林三瞎子,放低声音说:“替我除掉这头瞎驴!”

  狗子隐蔽在一个小洼坑里,身上盖着草皮,用三八步枪瞄着逃跑中的林三瞎子。瞄着,瞄着,当!林三瞎子身一仰,从肥马上跌下来,四脚朝天,躺在田野里不动了。

  张团副一见,气喘喘地跑到周祖鎏面前:

  “团座,看见没?林三瞎子回他妈拉巴子姥姥家去了!”

  “知道了,”周祖鎏把张团副拉到身旁,轻声说:“狗子打的。”

  “啊!狗子打的?为什么?”张团副惊慌地问。

  “为了你。”周祖鎏露出一脸奸笑,“咱俩也是多年交情了,我能不为老弟着想?去吧,你可以用团长身份去收拾三瞎子的残部。”

  “团座,新四军还在冲呐!”张团副有些胆怯。

  “不会冲多久的。”周祖鎏满有把握地说:“去,带上我们的人,冲过去,趁兵慌马乱,把三瞎子的残部全抓过来,趁乱,给我把连以上的军官全干掉。去,在新四军退的时候就追,多摆些徉子让日本人看看。”

  “遵命。”张团副又怕又乐,带着队伍冲了过去。零零散散的林支队残部渐渐被周团裹没。

  许方部队停止了追击,日伪军又发起进攻。

  张团副在收拾林支队的残部,一个骑马的军官倒下了,又一个,又一个,……

  许方部队的骑兵向后撤了,张团副挥兵“追赶”。突然,哲峰率领骑兵连来了个回马枪,张团副急忙带兵回窜。

  许方部队追杀了一阵回去了,去远了。

  “走!”周祖鎏上了马,带着卫从人员一阵急跑,钻进了自己的队伍,找到张团副,问:“如何?”

  “除了叫新四军马刀抹了的,排长以上的官,我都送他们见姥姥去了。妈拉个巴子,兵剩下太少了,不到二百!那些兵不是叫姓许的骑兵捉了活的就是被抹了脖儿。”

  “好,暂时都编到咱们队伍里,待会你带一营去把三瞎子的家底收拾过来,一块进三道沟。”

  周祖鎏又叫来狗子:“去向广田报告,就说林支队有两个营长率股投敌,林本人在混战中阵亡,仅剩五十余人,已被我收容。我与林本系至亲,为安全计,已派人去鲍圩子将其家小搬到三道沟。此次战斗,我团共毙敌一百一十余,缴枪二百余。另外告诉蔡翻译官,明天下午,我一定有礼奉上。”

  周祖鎏的黑衣兵稀稀拉拉地向三道沟开去。走在路上,周祖鎏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老是嘿嘿的干笑。他今天是赚了大笔:损失了五十人,但又捞进了二百人,连林三瞎子的家底也兜根儿端来了。周祖鎏越想越开心。

  张团副也很得意,在抄林支队家底的时候,腰包装满了,小老婆也抢到了。但他并没有当上团长,只得到周祖鎏的一张空头“支票”:来年当旅长。

  小朴牺牲后,刘喜的心情一直很沉重。那天夜里,许团长、方政委对敌情的分析和对防奸工作的批评,没时不在他的耳边回响。他想到自己是在刘家郢土生土长,又是党支部书记,对暗藏的敌人,却没有察觉,感到很沉痛。他觉得不把这个暗藏的敌人挖出来,不但对人民是个很大的祸害,而且对不起牺牲了的小朴同志。他按照方政委的指示,开了一次支委会,对全村的控制对象,重新进行了逐个的审查。蓉淑和团政治处的保卫股长都参加了这次会议。会上,刘喜根据他的观察和支委们摆的情况,提议把周疤眼作为重点控制对象。

  “我早就怀疑这龟孙不是个好东西!”三豆子象放炮似的开腔道,“他丈母娘离三道沟那么近,干嘛老往那里跑?上回鬼子‘扫荡’,他又跑得没个影儿。我看,这龟孙准是当上周祖鎏的探子了。”

  “话可不能说绝了,咱们得全面分析分析。”汪老五抽着烟,说:“周祖鎏投敌时,周疤眼带了棵大枪跑回来,大伙都知道。去年他跟老婆去给丈母娘拜年,一听说周祖鎏要出来‘扫荡’,连夜赶回村来报信。这不,第二天大清早,老汉奸果然带着队伍出了三道沟。区中队上去一打,老汉奸才没过母猪河。那一回,要不是周疤眼报信,咱这根据地得受多大损失?!”

  大嫂接过话茬说:“可我对周疤眼的报信很犯疑。周祖鎏带着那么大个队伍,区中队才多少人?为啥一放枪,老汉奸就那么老实,掉转屁股就往回撤了!”

  “杨华同志分析的有道理。”保卫股长同意大嫂的看法,“敌人为了骗取信任,经常制造各种假象来迷惑咱们。周祖鎏投敌的前一天,不是也喊‘拥护’共产党,要同新四军‘合作抗日’吗?我们看问题就是要多问几个为什么。从大家提供的情况来看,我认为周疤眼这人确是很值得怀疑的。”

  汪老五把烟袋一摔,愤愤地说:“这小子要真当了周祖鎏的探子,我砸烂他的脑袋!从明儿起,我一张路条也不给他,看这小子还能往哪里去?”

  “依我说,”三豆子挽了挽袖子,“今天夜里就把这龟孙抓起来!”

  “不。”刘喜摆摆手说:“咱们还没拿到他的罪证,现在不能抓。一抓,弄个打草惊蛇,反引起敌人的注意。我的意见,路条还是给他开,小买卖还是让他做。周疤眼要真是周祖鎏派在咱们村里的坐探,不管他如何伪装,耍什么样的花招,总要露出马脚。只要咱们擦亮眼睛,他跑不到天上去!”

  蓉淑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我完全同意刘喜的意见。现在咱们不是同公开的敌人斗,而是同隐蔽的敌人斗。公开的敌人一眼就能看穿,隐蔽的敌人不容易识别。对这种敌人,要严肃,要慎重,要讲斗争策略。只要大家提高警惕,依靠群众,敌人再狡猾,也逃脱不了咱们的罗网。”

  “对。”

  “安大姐说得对。”

  支委们都赞同蓉淑的见解。最后,经过研究,决定成立一个专案小组,对周疤眼进行严格的监视和控制。

  专案小组监视了半个多月,没有发现周疤眼有异样的表现。这家伙仍跟往常一样,见人称兄道弟,点头哈腰,每天依旧挑着小货担到各村转游,做买卖。专案小组跟踪侦察,也没发现他有可疑的活动。但是,刘喜并不因此放松对周疤眼的道,敌人不是那样笨拙的,不到关键时刻,周疤眼决不轻易干他的勾当。

  昨天夜里,部队出村打伏击的同时,刘喜就带着鲍三豆子、小蹦蹦、金凤等五六个民兵,来到周疤眼住屋附近进行监视。刘喜心想,如果周疤眼真是周祖鎏的坐探,他看到部队行动,一定要给老汉奸送情报。刘喜把民兵分成两个小组,他带大康、金凤隐蔽在周疤眼屋前的一条巷口;鲍三豆子带小蹦蹦和小牛伏在屋后的一条小胡同里。

  天,漆黑一团。周疤眼屋里灯不亮,人不响,刘喜他们监视了两个多小时,不见一点动静。

  又过去了一个来小时,全村人都睡熟了,这时,忽听周疤眼前院大门轻轻地响了一声,从里面闪出一个黑绰绰的人来。金凤眼尖,一眼看清了那人影,她凑到刘喜的耳朵边说:“周疤眼的老婆!”

  “哦!”刘喜一愣,急用胳膊肘碰了碰金凤和大康,三个人急忙伏下身来,屏声静气,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周疤眼老婆。周疤眼老婆在门口站了一会,伸了个懒腰,又回身进屋,关上了大门。

  “这女人闹什么鬼?”

  刘喜心里正纳闷,小蹦蹦忽从周疤眼屋后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刘喜哥!周疤眼从后院翻墙头出去了。队长叫我来报告你,他和小牛盯着疤眼向村东追去了。”

  刘喜一挥手:“跟我追!”带着小蹦蹦、大康和金凤也向村东奔去。

  这时盆周疤眼已窜出村外二里多地,他象只野兔子,三窜两跳,钻到一个池塘边的一棵大树底下,抓起一块石子往池塘里一扔,霎时,池塘里窜上两个黑绰绰的人影向大树奔来。三个黑影拢在一块悄声说话。鲍三豆子摄手摄脚地摸上去,听了一阵没听见,就跳起来大喊:

  “快抓狗日的汉奸哪!”

  “抓活的,别让汉奸跑了!”小牛也喊着冲了上来。三个黑影忽地一闪,跳起来就跑。鲍三豆子刚抓住周疤眼的后衣,周疤眼猛一蹲身,挣脱了三豆子的手,脑袋往前一冲,滚进一条沟里,跳起来就象狗似的向西窜跑。

  “站住!”

  天太黑,三豆子喊了几声没喊住,就叭!叭!放开了枪。周疤眼吓得魂儿出了窍,在野地里不顾死活地乱跑。突然,一股手电筒光直射过来,照得他眼花缭乱,分不清东南西北。他眨了眨巴拉眼,一看,刘喜的手枪和金凤等三支步枪,都对着自己的胸口。

  三豆子冲上来,一把抓住周疤眼,打了他一巴掌,喝问:“刚才你跟谁说话?”

  “跟我、丈、丈母娘……”

  “你说的我全都听见了,还他妈的丈母娘!”三豆子火得又捅了周疤眼一拳。

  刘喜厉声问:“是不是三道沟派来的?说实话!”

  “不,不是,他们是跟、跟我、做小、小买卖的。”

  鲍三豆子哗啦一下,推上子弹:

  “你不说实话,我毙了你这龟孙!”

  “我,我说,”周疤眼吓得脑袋嗡嗡地直响,哆嗦着说,“是,是三,三道沟派来的。”

  “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金凤插上来问。

  “我,我,我没,没说什么。”

  鲍三豆子拿出小刀:“你不说实话,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哎呀,豆子兄弟,你,你别动手,我,我彻底坦白。”周疤眼伸出两手,劈哩啪啦,打了一阵自己的嘴巴,带着哭腔说,“我,我有罪,我,我该死!我,我泄露了秘密,我告诉他们,许,许团长带部队,出发,出发打、打鬼子……”

  “奶奶个熊!泄露秘密?你是给老汉奸送情报!”三豆子气得伸出拳头又要打周疤眼。

  “别打他。”刘喜拦住鲍三豆子,“金凤、小牛,你们把周疤眼押回村去。其余的统统跟我追!”说罢,带着三豆子、大康和小蹦蹦冲上大路,向母猪河方向搜去。

  小牛解下绑腿,把周疤眼的双手捆得紧紧的,拽在手里踢了他一脚:“走!”

  金凤端着枪,瞪了周疤眼一眼:“你要跑,拿你大卸八块!”

  金凤、小牛押着周疤眼向村里走来。走近村口,只见点将台上灯笼点点,站着一大群人。原来,乡亲们听到枪声,知道发生了事,都起来打听情况。大家一看民兵抓住了周疤眼,知道这家伙又干了坏事,都拥到他跟前,怒目切齿地骂。

  在一片咒骂声中,汪大娘突然挤进人群,冲到周疤眼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着牙根问:

  “上回烧公粮,烧死小朴,是不是你勾结老汉奸干的?”

  周疤眼直打哆嗦,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小朴是不是你害死的?说!”老乡们围着周疤眼,象一阵炸雷似的怒吼。

  周疤眼吓得眼珠子几乎掉出了眶外,脑门上汗珠直流,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是……”

  “啊!”汪大娘眼里冒出了火星,撕扯着周疤眼的衣服,拳头死命地捶打他的胸口,“你这条恶狗!害死小朴,今天拿你抵命!”

  “揍死这狗娘养的!给小朴报仇!”

  “打死他!打死他!”

  “给小朴报仇!”

  “报仇!报仇!”

  乡亲们悲愤激昂地喊着叫着,拳头象雨点般的落在周疤眼的头上和身上。

  小牛急得大喊:“别打!乡亲们,明天开大会公审!别打!”

  乡亲们好象根本没有听见小牛的喊叫,揪住周疤眼,越打越狠。小牛拽开这个,那个又上;推开那个,这个又上,一会工夫,周疤眼被打得断了气,血糊糊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小牛急得直跺脚,嘴里不住地嘟囔:“这,这,这……”

  张家老爷子气虎虎地说:“这,这什么:这狗杂种早死早好!”

  乡亲们想起小朴的不幸牺牲,打死周疤眼还不解恨,有的指着尸体不停地骂,有的向尸体上吐唾沫,有的还搬起石头要砸他的脑袋。

  正闹着,刘喜他们回来了。刘喜因挖出了周疤眼这颗定时炸弹,除去了一大祸害,本来很高兴,一看乡亲们把他弄死了,加上,刚才搜了一阵,跟周疤眼联系的那俩家伙没有抓到,又觉得老大的不快。鲍三豆子因自己没有赶上这一阵打,很遗憾,他用枪托狠狠地捅了捅周疤眼的尸体,说:

  “老子没揍你一顿就上了天,便宜了你这龟孙!”

  太阳偏西的时候,部队回来了。许方团原订伏击计划虽未实现,还是打了个大胜仗,基本上消灭了林支队,缴获了大批械弹,抓了三百多个俘虏。

  部队一回到刘家郢,村干部们都被请到团部来。哲峰一见刘喜,就问道:

  “怎么搞的?为什么团部一动,敌人就知道了呢?”

  刘喜说:“团长,已经搞清楚了。”

  “哦!有发现了?”方炜问。

  “是这么回事。”刘喜向团首长报告破获周疤眼通敌的经过。哲峰、方炜听刘喜说到抓住了周疤眼都很高兴,后来,听他说到周疤眼被村里人打死,又不满意。

  “呃,你们干什么的呢?”哲峰促着眉问。

  “没法儿。”鲍三豆子解释说,“这龟孙害死小朴兄弟,乡亲们都想打他一顿解解恨,金凤跟小牛怎么也拉不开,还挨了大家好几家伙!”

  哲峰双眉紧锁,背着手踱了几步,对政委说:“看来,周祖鎏这条毒蛇,在当前,是我们全县和全团最危险的敌人了。”

  “自然罗!”刘喜接话说,“不消灭这条毒蛇,老乡们夜里睡觉都要多醒几回。”

  “是的,是的,……”哲峰同感地说。他又踱了几步,忽然斩钉截铁地说:

  “打三道沟!”

  “早该打了!”汪老五发表意见道,“要是能除了周祖鎏这条地头蛇,就给咱们这一片地方除了大害!”

  “首长,哪天打?算我一个!”鲍三豆子摩拳擦掌叫起来。

  政委摆了摆手,说道:“大家先请回,这事以后再研究。在领导没有作出攻打三道沟的决定以前,千万不要议论这个事。咹!防奸工作还要进一步加强,具体做法,你们去跟安大姐商量。”

  村干部都走了。方炜对哲峰说:

  “三道沟,是要打。只要打下三道沟,就可以一下解放母猪河西十几万人民,根据地可以向西伸展到铁路附近。打下三道沟,消灭了周祖姿,也为我们解放古镇,消灭广田扫清了障碍。问题是什么时机打?怎么打?如果强攻,要在一夜之内解决战斗才行;否则,敌人援兵一到,就很难对付。因此,我们必须在敌情、地形、人民等条件,都有利于我,不利于敌人,确有把握而后动手。一定要做到毛主席说的:‘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是的,是的。”哲峰抽着烟说。

  两人又聊了一阵,哲峰回到了东房。

  这时,蓉淑正在给朝华喂奶,哲峰刚坐下身来,忽听房外一声喊:

  “报告!”

  帘子一动,梅繁走进:“团长,汪大娘要见你。”

  “请,请。”哲峰站起来,抢出一步,伸手掀起门帘,汪大娘在金凤的搀扶下,进了东房。

  蓉淑忙放下孩子,搬过椅子,拉汪大娘坐下,又倒了杯茶送到她跟前:“大娘,请茶。”

  汪大娘不说也不动,泪花花地看着哲峰夫妇。看了一阵,站起来对哲峰说:

  “团长,小朴死了十来天了,他的仇怎么不管啦?”

  “大娘,管,管!全国同胞的仇,我们都要管!”哲峰按汪大娘坐下。

  “那为什么不打三道沟?”

  “要打,要打。”哲峰给问得头皮发炸。

  “哪天打?我也参加!”金凤眼里射出仇恨的怒火。

  汪大娘又站起身来,声音沙哑地说:

  “团长,我两个儿子都给周祖鎏害死了,你们要抓住他,把老汉奸交给我,我要拿他活祭我的小贵和小朴……”

  汪大娘说着,悲愤得哭起来,金凤、梅繁也簌簌地淌下两串眼泪。

  哲峰夫妇心里一阵发酸,望着汪大娘,默默无语。

  “团长,安大姐,”汪大娘拉起衣襟,楷着泪水,“我走了。”

  “再坐一会,大娘。”哲峰夫妇挽留。

  “不啦,团长,别忘了给我的小贵和小朴报仇!”汪大娘又哭泣起来,拉起金凤,掀起门帘走去。

  哲峰抑不住仇恨的怒火,送走汪家母女,跑到方炜屋里:“老方!我坚持打三道沟!打不下三道沟,搞不掉周祖鎏,我们部队还有什么脸在刘家郢跟乡亲们见面?”

  “你坐下,你坐下。”方炜见哲峰有些激动,忙放下手里的《论持久战》,掏出烟,递给哲峰一支,两人都点燃抽着,这才说:“打,我赞成,问题是强攻不得。三道沟里三层外三层的工事,重机枪打不穿土墙,何况咱们全团只有九挺;迫击炮炸不开碉堡,全团也只有三门,而且只有六十几发炮弹。此外,再没有别的硬家伙了。哲峰,拿我们现有的条件,你有把握么?”

  哲峰提高声音坚定地说:“毛主席说过:‘战争的胜负,主要地决定千作战双方的军事、政治、经济、自然诸条件,这是没有问题的。然而不仅仅如此,还决定于作战双方主观指导的能力。’有党的领导,有全团指战员的顽强斗志和决心,有广大人民的支援,我就不信打不下一个小小的三道沟!”

  “对,说得对。”方炜抽了口烟说,“毛主席教导我们:‘指挥员的正确的部署来源于正确的决心,正确的决心来源于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来源于周到的和必要的侦察,和对于各种侦察材料的联贯起来的思索。’我看,是不是这样:做好攻坚准备,同时派人往据点里闯,侦察侦察敌人的内部情况,然后咱们再来定下决心,作出计划。”

  “正确。”哲峰赞同地点了点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光靠地下联络员送消息,报情况,知道敌人的动静很不够,我们需要自己深人细致地进行调查研究。我同意马上派人进三道沟,进古镇,把敌人的工事、火力配备、士气,都摸清楚,争取掌握住敌人。”

  “对。”方炜说,“万一这条路不通,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好吧,”哲峰余怒未消,“只要照毛主席的教导去做,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就没有打不赢的仗。”他站起身来,决然地说:“实在不行,就请上级派部队阻击敌人援兵,我包打三道沟。妈的,那怕是铁铸的,我也要把它砸开!”

  旧历腊月二十三的晚上,在周祖鎏公馆的堂屋里,一个名叫光光的女侍,打扮得妖里妖气,在神柜上摆供品,给灶君上天饯行。副官李狗子坐在一旁看她忙,不时向她逗几句下流话。

  光光摆完供品,在灶君神像前点着了香火,问李狗子道:“副官,为啥老爷家二十三就送灶王爷上天了?别人家都是二十四才送哩。”

  “这你就不通窍了,”狗子神气地说,“咱们老爷是官家,官家的灶神应当先上天,等民家的灶神上了天,见了玉皇大帝想说官家的坏话,就没用了,官家灶爷早把本奏了上去,那些个民家灶神只好吹吹胡子瞪瞪眼,吃顿年饭滚下凡。自古规矩就是这样:官三民四。”

  “唷!天上也不公平。”

  “当然,天上地下一理,都是官官相卫。”

  狗子同光光扯了一阵,回到自己住处,一倒头就睡个半死。一觉醒来,太阳照红了窗,一看自鸣钟,时针已指到九点半:“糟!老百姓都早进街了,差点误了公事。”他急忙披挂一番,带着特务排的十来个兵到大街上巡查。

  今天是腊月二十四,四乡的人都想上街买点年货,所以,今儿集上显得比平时热闹了许多。狗子本想找找机会,发点小财,哪知道这些赶集的人大都破衣烂衫,不是来卖草就是来卖碎铜烂铁。狗子查了一阵,没搞到什么油水,懊丧地走进一家酒店,要了壶酒和两碟小菜,独个儿嘟啦嘟啦喝起来。

  在离酒店不远的一条小街上,有一家不大不小的中药铺,药铺的大门上悬挂着一块红底金字的招牌,招牌上写着三个大字:香山堂。这时,药铺的柜台上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学徒,正在忙着给来客配药;柜台里面靠墙的地方,坐着一个五十开外,身穿长袍马褂的人,正伏在一张写字台上结算帐目。他,就是这家药铺的老板。

  打门口忽然走进一个少年来,他穿了一身破棉衣,戴了顶象被狗撕烂的毡帽,脸上的灰积有铜子儿厚。那少年走进药铺,迈到老板跟前,轻轻地唤了一声:“舅舅!”

  老板抬起脸来,先是一愣,在看清了那少年的面孔以后,立即露出惊喜的神色,一伸手,把他拉进里屋的一间小卧室,关上门,问道:

  “虎子,你怎么到这里来啦?”

  “老董同志,今天我们进街的人不少哩!”刘杰拿下毡帽,高兴地说。

  “哦!你们今天进街有紧急任务?”老董把刘杰按在床上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

  “我们部队决定要在年关前后拿下三道沟,首长派我们进街来侦察三道沟的工事配备,和熟悉一下街道情况。”

  “好啊!”老董高兴得眼里射出了明亮的光芒,“三道沟人民早在盼望这一天了!小虎子,有什么事要我做的么?”

  “三道沟的工事我们都侦察清楚了,现在只有周祖鎏家里的情况还不了解。老董同志,你能不能在最近几天内,想办法把老汉奸家里的警卫、住处情况了解一下,给我们画一张图来?”

  老董沉思了片刻,说:“行。争取在三天内把图给你们送去。”

  “好。最近斗争形势很紧张,首长要你们提高警惕,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刘杰说罢,站起来要走。

  “等一等。”老董向刘杰摆摆手,走出卧室,从柜台上随手拿了一包药,走回来交给刘杰。

  刘杰戴上毡帽,向街上看了看,机警地走出了药铺。走到街口,他向三个化装卖柴的便衣侦察员使了使眼色,大家都挑起柴禾,刘杰在前,侦察员们在后,一齐向酒店方向走来。

  狗子正喝得半醉,一双血红的眼睛不时向街上东转西溜。他看到四个挑柴禾的人过来,一打量,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刘杰今天虽然化了装,但一身破烂衣掩不住威武气概,满脸污垢盖不住英俊本相,任他装得怎样浑厚,两只大眼也藏不住机警的光芒。狗子一惊:“他妈的!这小子胆大包天,敢闯到老虎嘴里来送死!”他猛地冲出酒店,向几个伪军一挥手:

  “跟我来!”

  街上人太多,狗子带着几个伪军在人群里挤着跟着,一恍眼,那四个卖柴的人都不见了。他追来追去,一直追到东圩门下,这儿人更挤,进的进,出的出,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狗子有心想惊动大队人马,又怕这份功劳落到别人手里,就又一头扎进了人群,搜寻起来。

  狗子寻了一阵,终于被他寻着了,刘杰刚卖了柴,正在数钱,另外三个卖柴的却不见了。狗子挤上去,一把抓住刘杰的后衣领,骂道:

  “看你往哪跑?当我不认识你!小虎子。”

  狗子正要伸手掏手枪,没提防刘杰猛一蹲身,脚一翻,噗!狗子腹中着了一下,他手一松,刘杰回过脸来,照狗子颌下又是一拳:

  “认识老子又怎么样!”

  狗子一仰脖儿跌倒了。等他忍痛爬起来,刘杰早巳无影无踪。他急忙掏出手枪,叭!叭!两下枪声给自己壮胆助威,跳着脚大喊:

  “抓新四军探子哪!快来人呀!”

  十几个伪军从后面漓漓拉拉赶上来,一阵乱叫乱打,打到东圩门下。圩门楼上站着十几个卖柴打扮的人,举着驳壳枪在向狗子射击。

  枪声四起,全街大乱。周祖鎏出动了全部兵马,稀里哗啦打了一个钟头,才把东圩门夺了回来。

  狗子爬上门楼一看,原先在这里把门的八个弟兄全被一群卖柴打扮的人抓着向东跑了。不用说,这些新四军便衣探子是跟老百姓一起混进街来的,更不用说,是小虎子领的头。狗子看着,气得鼻子都几乎要飞了。

  老百姓都跑光了,惊魂未定的伪军都齐集在东圩门附近。周祖鎏站在东门楼上跳脚大骂,骂他的小官小兵无用,骂张团副不该出这个馊主意要发洋财放老百姓进街。骂来骂去,最后,还是骂到新四军身上。

  周祖鎏回到家里,气得他一身肥肉不停地跳动。最近,广田又天天逼着他交粮,周祖鎏脑子里象塞了一团乱麻,越想越不是味儿。

  周祖鎏火并了林支队残部之后,兵力一下增加到一千四百多人,两千余支枪。论枪数,再抓两千人也能摊得开,倘如真有三千多兵,按伪军实力现状,他就有资格当师长。因此,周祖鎏成天盘算如何扩充队伍,一心想打回刘家郢去。刘家郢有人、有粮,而且他还有些宝物埋在老家没取出来。可是林支队完蛋以后,三道沟到古镇之间的乡村也渐渐成了新四军的游击区,连三道沟侧后都受到了威胁。加上,太平洋战争一起,徐州的日军调走不少,广田半个大队防线延长,古镇只剩下了一个鬼子中队和大队部。周祖鎏看到这些不利局面,又是万分不安:“这如何了局哇!”

  周祖鎏被恐惧和忧虑搅得心急火燎,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阴深漆黑的地狱里挣扎,他挖空心思地想从这个地狱里爬出来。苦思了一阵,仿佛看到了生机:从官场交往中,他知道蒋、汪勾结日趋公开化,在日军大量外调,防线单薄时,大量的蒋家军队就换上汪记招牌,接替日军进攻八路军和新四军。想到这里,他又高兴了:“嘿嘿!天无坠,祀人何忧为?兵为立身之本,腰杆儿硬了杀人,软了被人杀。管他妈妈的皇军也罢,和平军也罢,蒋介石也罢,无非都要打共产党!嘿嘿嘿!”

  吃了晚饭,周祖鎏把张团副和三个伪军营长召进自己的卧室,招呼他们坐下后,摆出一副足智多谋的神情说:

  “今天新四军进街,诸位都受了惊,其实,他们没有什么了不起。非是周某夸口,新四军兵马虽强,姓许的虽会带兵,只要兄弟略施小计,管叫他人头落地,全军覆没,刘公河以西四十多里地方,指日可得!”

  “哦!团座又想出什么好主意啦Y”张团副咧着嘴问。

  周祖鎏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明日兄弟准备去古镇一行,劝广田和牛子汉出兵对许方团采取攻势,我们则深沟高垒,按兵不动。姓许的血气方刚,恃勇称强,这一闹,他必定出兵与日军交战。待他们打得难解难分之际,我们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刘家郢,抓壮丁,拿粮食,断其后路,与日军前后夹攻,全歼许方团。此乃‘调虎离山’之计也。”

  “妙!!!”几个哄罗拍案叫绝。

  “团座,您可真高明啊!凭你这份才干,就是省长也当得了,妈拉个巴子!”

  “呃,老弟,言重了,能弄个少将牌子挂挂,平生之愿就足了。唵?嘿嘿嘿!狗子,传酒来!”

  随着周祖鉴的喊叫,五个妖形怪状的女侍,捧着酒菜,奔进了他的卧室。

  腊月二十四的晚上,刘家郢在热热闹闹地过小年。家家户户,灯烛通明,谷场上,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追逐嘻耍:

  “送灶老爷上西天罗!”

  “送小鬼子下地狱罗!”

  “送汉奸上刀山罗!

  刘家大厅里围着两桌人吃年饭,除了大娘一家,便是部队同志,包括刘杰与梅繁这两个半主半客的人在内。蓉淑和大嫂坐在一条板凳上,两个孩子在她俩手里抱着,都胖鼓鼓的,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不仔细看,很难分清哪是朝华,哪是小喜。

  方炜吃得很快,丢掉饭碗就去抱孩子。两个孩子他全抱去了,一手一个,逗着孩子玩: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嗯,这叫灶神,老奶奶把他送上天去,要不然会妨碍大家过年。等你们长大了,就没有这老胡子呆的地方啦!他是代表大地主、帝国主义和蒋介石的!”

  两桌吃饭的人都哄笑起来。哲峰笑着吃完了碗底几口饭,上来接过朝华说:

  “老方,你别胡叨登了,幸亏是两个婴儿,你如果对刚入伍的青年战士说灶神是代表蒋介石的,你看那战士会撕神像不?”

  政委笑呵呵地说:“过小年嘛!不逗乐,过个什么年呢?”

  剩下小喜在政委手里,他抖着小喜的手说:“哦!小家伙,妈妈交代任务没有呀?啊!长大了干哪一行啊?”

  “当拖拉机手。”大嫂认真地答道。

  “好呀,”政委抱着小喜,抖呀抖呀的,高兴地说,“好,站得高,想得远,长大了,建立起无产阶级政权,当社会主义的劳动英雄。我们砸烂旧世界,你们建设新世界!”

  “哈哈哈!”吃饭的人又全给逗笑了。

  夜深了,家家户户都熄灯睡觉了,刘家大厅东房里还亮着灯光,哲峰伏在桌上写字,蓉淑坐在桌横头,拿铅笔在一张纸上画了许多小圈圈和英文字母。她脚前放着摇篮,不时用脚推晃几下,朝华乖乖地躺在摇篮里嘻耍。

  哲峰写了一阵,合上本子,对蓉淑说:“算啦,明天再研究吧,产后还没恢复元气,别拖垮了。‘摄氏十五度,失血五百西西,怎么办?怎么办?’成天念叨这个,干工作也该有个节制呀。”

  蓉淑抬头一笑道:“你呢?还说我!你不也天天念叨‘外墙、内墙、梅花坑、云梯、炮弹,怎么办?怎么办?’各有各的任务嘛!”

  “好了,好了,咱们互不干涉。”

  蓉淑写了一阵,又去推晃摇篮,给朝华唱催眠曲。她怕影响哲峰工作,声音唱得很低。唱了一会,朝华睡着了,蓉淑站起来,轻轻地走到哲峰身边,劝慰道:

  “哲峰,你也该休息了。”

  “嗬!”哲峰笑道,“指挥员的心情,你也体会到了?”

  蓉淑俯脸看着哲峰说:“哲峰,我怎么会体会不到呢?每当你在念叨‘情况’呀,‘任务’呀,或是你同别人争论某一个问题的时候,你知道我是多么着急的么?”

  哲峰放下手中的笔,激情地看着蓉淑,说道:

  “蓉淑,从我们俩的私人关系来说,我不否认你会体会到我的心情,但是从职责和业务关系上说,你就体会不到深处了。你懂得,一个军医如果失职,将会造成伤病员更大的痛苦甚至误害人命;可你不懂得,一个军事指挥员如果在指挥上犯了错误,不知要付出多少血的代价!当一个重伤员抬上了手术台的时候,你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治疗,用最大的努力来抢救他的生命和恢复他的健康。可是在战场上,往往在一个极短极短的时刻里,就会使很多人失去健康和生命!一个人民军队的指挥员,不仅要求他能打胜仗,而且要求他既能打胜仗,又能少伤亡。付出很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这才是指挥员的真正欢乐。在战场上,当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被抬上担架的时候,你知道指挥员的心情是怎样的么?我没有见过伤员上手术台,也没听到过伤员们的呻吟,因为他们在战场上是绝不哼叫的。可是,我有感受,因为他们都是我的阶级弟兄。”

  哲峰站起身来踱步,边踱边说道:

  “广田,这个法西斯强盗,周祖鎏这条卖国求荣的走狗,成了母猪河西几十万人民的大害,成了我们进军豫皖苏边区的头道障碍。豫皖苏边区的千百万人民正在敌人的蹂躏下,过着悲惨的生活,他们迫切盼望自己的子弟兵团早日打回去,他们望眼欲穿地盼望新四军很快消灭敌人,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拿不下三道沟,消灭不了广田和周祖鎏,蓉淑,你知道我的心情有多么沉重,多么焦急啊?”

  “知道,知道,哲峰,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蓉淑听着,心里也沸腾一样地翻滚,翻滚着对广田和周祖鎏的仇恨。

  哲峰掏出烟,点燃抽着,坐下来,又说道:

  “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他这种崇高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精神,使我更加懂得,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如何为人民,为我们的远大理想去战斗。如果说,我们对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能作出贡献,‘鞠躬尽粹’,无论是流血,是牺牲,我都在所不惜,而且把它看成是最大的幸福和欢乐!”

  “是的,是的。”蓉淑望着哲峰激动的面容,她那明亮的眼睛里,不觉滚出几颗激动的泪花。

  鸡叫了,天色已近拂晓,东方现出了曙光。哲峰和蓉淑的屋里还亮着灯,他们还坐在临窗的桌旁谈着,写着。

  第二天吃罢早饭,政委在刘家大厅里召开团党委扩大会,研究攻打三道沟的作战方案。墙上挂着经过多次侦察的三道沟防御配系图,图上画的圈圈点点,标着工事配备。从图上看,想硬攻三道沟,真是非常困难。

  开了一上午的会,大家把图都看熟了,没有研究出打三道沟的好办法。吃罢中饭继续开会,又整整讨论了两个小时,还没结果,哲峰跟副团长提了几个攻坚方案,经过分析研究,都不行。

  “这么着吧!”哲峰放弃了攻坚的主意,提出了新的方案,“用‘围城打援’的办法,设法把周祖鎏这条毒蛇诱出洞来,争取在野战条件下歼灭它。作战目标主要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攻取三道沟的事儿,相机而行吧。”

  “嗯,这倒是条路。”方炜表示赞同。

  “用什么办法把毒蛇诱出洞来呢?”老崔问。

  “用声东击西的办法,包围古镇,伏击周祖鎏。”哲峰说。

  “包围古镇,怕兵力有问题吧?”参谋长说。

  “这,我都想好了。”哲峰胸有成竹地说,“兵力不够,可以动员县、区武装和机动民兵,我们派个把连做骨干,只要能摆出真攻的姿势,把广田拖住就行。我这样想:今天是腊月二十五,在今后的十天内都没有月亮,黑夜里有利于部队运动。古镇又从来没有受过我们的攻击,敌人防守比较松,假使我们选在年关时候,突然打进去,敌人一定很麻痹,一打他们就乱,广田自然要逼令周祖鎏出兵增援。三道沟到古镇不到四十里,又是公路线,只要周祖鎏出来,在半路上搞掉他是有把握的。”

  “行!”副团长和几个营长跟教导员同声赞同。

  方炜在闭目沉思,想了一阵,说:“哲峰,还有问题啊!”他一字一板地说,“假如我是广田,我就采取另一个对策,给你个不理,等天亮了再说。反正你们没有大炮,炸不开碉堡,干嘛要叫周祖鎏连夜出来受危险呢?”

  这一下,哲峰也被问住了,大家高兴了一阵,又都皱起了眉头。

  哲峰吁了一口气,站起来踱慢步,踱着想着,右手不断地打自己的后脑勺。他想啊想啊,突然一转身,走到桌旁猛的一拳:“有了!”

  “你有什么?”参加会议的同志都笑起来。

  “我来代替广田,逼周祖鎏出兵!”

  “你?”副团长吃惊地问。

  “对,我。我和老柳马上带侦察连便衣排,化装潜人公路沿线,除了侦察地形,选择伏击地点,就是窃听敌人的长途电话,弄清平时古镇向三道沟打电话的都是些什么人,了解他们通话的特点,鬼子说话的腔调。到时候,要是广田不下命令,就让老柳来代他下令,叫周祖鎏出来送死。”

  “好呀!”大家都拍手叫起来。

  老柳摸摸胡子,乐呵呵地说:“没问题,我保证把周祖鎏这条毒蛇诱出洞来!”

  “就这么办吧。”方炜也很高兴,“‘兵不厌诈’。毛主席说:‘采用各种欺骗敌人的方法,常能有效地陷敌于判断错误和行动错误的苦境,因而丧失其优势和主动。’我们只要消灭周祖鎏的军事力量,三道沟就好处理了。不消灭周祖鎏,抗日民主政权就无法在母猪河西立足。根据最近的情报,日寇又要在三道沟进驻军队,要在古镇与三道沟之间的公路沿线增修碉堡。如果我们不趁现在鲍圩子一带空虚,趁日寇新的防御体系未完成之际动手,以后就更加困难了。大家再好好考虑考虑,把哲峰提的方案想得更全面、更周到一些。”

  团党委扩大会一直开到天黑。吃过晚饭,哲峰带着老柳、刘杰和武装整齐的侦察连浩浩荡荡出村东去,说是有什么首长在县委找哲峰去汇报。出村不远,他们就从东北方向转了个大圈子,向西插去了。

  随着年关的接近,刘家郢地区的斗争形势,日渐紧张起来了。

  广田采纳了周祖鎏的建议,带着两个鬼子小队和牛子汉团从古镇打了出来,打过母猪河,钻进了根据地,打到离刘家郢只有十八华里的宋庄,在那里抢杀一阵又缩回古镇。过天把再来一次,但并不深入根据地。广田为了加强对三道沟的控制,派他的田平少尉带一个分队鬼子进驻三道沟。这十一个鬼子官兵,终日吃喝玩乐,成了周祖鎏的座上贵宾。一个叫王三的翻译官同周祖鎏狼狈为奸,互相利用,周祖鎏不断给王三送钞票,王三不断在田平面前替周祖鎏说好话,言听计从,老奸巨滑的周祖鎏在奴才地位上,仍能伸出主动的手来。

  三道沟动静不大,周祖鎏只派出小股伪军在母猪河西“扫荡”,抓抓年货,昼出夜归,自己却不出来,在坐观许方部队的动静。他看许、方不怎么着急,就鼓动广田加大压力,广田也想为“天皇圣战”立功,便接连出动大队鬼子伪军,企图引诱许方团过母猪河,尔后“围歼”。但扰乱了几次,许方团没有大追击,他就收兵过年去了。

  这一阵,刘家郢老乡们差不多天天都能听到枪声,因此,坚壁清野的活动也紧张了起来,他们百倍警惕,时刻谁备对付敌人的大规模进攻。

  但是,哲峰与方炜并没有被敌人的假象所迷惑,只用县、区武装同敌人周旋,团主力仍旧按原计划紧张地备战,待机行动。

  三道沟土城上,周祖鎏睁着毒蛇般的眼睛窥伺着刘家郢,瞅准机会就要窜扑过来。哲峰和方炜的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过三道沟,正在握紧刀枪,静候“毒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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