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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心锁

第五章 坚持

  淮北平原到了盛暑与旺雨季节。雨,连天连夜地下着,把整个大地都泡松了;在稀有的晴天里,酷热的太阳又晒得连水塘里的水都烫人。这季节里,早秋作物却长得很旺,那绵密无际的青纱帐,绿油油的,覆盖着根据地的大片原野。

  这一个多月里,刘家郢是太平的,夏季收成好,敌人又没再敢来窜扰,老乡们日子过得挺好。可是,最近来了个叫人不愉快的消息:安大姐和伤员同志们要归队了。

  信是师部派人送来的。他们原来的旅,因“主力地方化”已经分散到各地,首长要蓉淑率领已愈伤员,立刻到师部听候分配,并已命令县大队派部队护送。与师部来信的同时,哲峰也来了信,说他和方炜学习已经结束,目前也在师部等待分配工作,正好等候蓉淑。

  老乡们一听安大姐和伤员同志们要回部队去了,都有些不安起来。蓉淑兼做刘家郢的“大姐”,虽只有两个多月,可她工作得太好了,人也太好了,刘家郢全村老少都把她看作自己最可敬最可亲的人,生活中似乎一刻都不能没有安大姐:干部有事找她,乡亲们有病找她,妯娌吵嘴找她,婆媳不和睦找她,姑娘们有心事找她,甚至连绣花绣不好也找她,……现在,这位可敬可亲的安大姐要走了,大家都有些舍不得。这时候,刘家郢刚刚成立党支部,支书是刘喜,支委是汪老五、鲍三豆子、刘有才和刘大嫂。支部刚成立,就碰上“安大姐归队”问题,群众情绪有些波动,他们不得不以相当的精力来进行宣传、解释。经过一番工作,群众的情绪总算安定下来了,但仍有许多人往刘家跑,他们都想在安大姐归队之前找她谈谈。

  “安大姐,啥时侯走呀?可得早些个言语一声啊,咱们也好有个准备。”这是妇女们的话。

  “安大姐,你要走,咱们也没法儿留,可你得给咱们留个指导员下来!”这是民兵们的要求。

  “安大姐,到了部队,见到许大队长,可别忘了替咱们捎个好啊!”刘家郢的群众永远忘不了英雄许哲峰。

  蓉淑呢,这些天心里也被搅得乱糟糟的。就要回部队上去了,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可她与刘家郢的人感情太深了,一想到要离开这儿,就产生了依依难舍的感情。为了不过早地惊动老乡们,蓉淑只把行动的日期告诉了几个村干部,当然也没瞒刘大娘。

  刘大娘倒开朗,欢喜地对蓉淑说:“你是该回到部队跟大队长他们一起办大事去,还能老窝在咱们这小村里不出去呀!”刘大娘话虽如此,可一转身又流泪了,她揩去了泪叫枝子赶紧给蓉淑做鞋。

  枝子不作声,也不哭,蓉淑问她,她不语,拿好话劝她,她就淌眼泪。蓉淑知道,枝子想跟她参军去,但又舍不得离开大娘,小心眼里在苦闷着。蓉淑也真舍不得抛下这聪明可爱的小妹妹,可又不能带她走,除了劝慰她,就叫小林加紧教她学文化,自己抽出身来做行动前的组织准备工作。她把三十几个伤愈的干部、战士和军医看护合编成一个队,叫“归建队”,亲自担任队长,指定一个姓高的副连长当副队长。为了便于途中应付情况,她把归建队里有战斗力的同志编了四个战斗小队,把他们负伤时带下来的十几支枪交给战斗小队使用。

  这天,大雨之后一直下着小雨,天气阴沉沉的,又凉又湿。下午,蓉淑在刘家大厅里,集合了全体伤员作行军动员。她传达了师部的指示,宣布了编队组织和行军要求,又讲“主力地方化”的意义。这么讲着讲着,天色便昏暗起来,雨天的黄昏比晴天要来得早些。蓉淑刚要结束讲话,忽听村南叭地打来一枪,嗤的一声,一粒流弹在空中划过。

  “怎么回事儿?”蓉淑问。

  “打枪呗。”伤员们漫不经心地答。

  话音刚落,又是叭叭两枪,枪声好象响在门外,紧接着又传来几声杂乱的喊叫。

  伤员们一下站起来:“所长,有情况!”

  “准备战斗!”蓉淑已意识到发生了危险,急忙抽出腰间手枪,窜出了大厅。

  蓉淑跑到大门口,顶头遇见了水淋淋的小蹦蹦,急问:“怎么回事儿?蹦蹦。”

  “敌人进村啦!”小蹦蹦说话直打结,“从高粱地里钻出来的,都穿着蓑衣,跟鬼似的,咱们只注意大道,没留神高粱地,他奶奶的!”

  叭!叭!又一阵枪响。在刷刷的小雨中,三豆子带着四五个民兵从村南的树林里退进了菜园地,边打边向谷场跑来。他们后面,响着枪声,子弹噗哧噗哧落在谷场上,击起了一朵朵带泥的水花。三豆子他们刚跑进谷场,十几个穿蓑衣的敌人已经追进了菜园地,追在最前面的两个家伙一张臂,甩掉袭衣,露出了一身黑色伪军服,大喊大叫地直向民兵们扑来。

  蓉淑急得睑都变了色:“老高,把那几个黑狗子消灭掉!”

  老高喊一声:“跟我来!”一挥手,带着十几个伤员向谷场冲去。冲进谷场,打出一个排子枪,十几个伪军一下给撂倒了一半,剩下的几个转身就向树林里跑。老高正想追击,突然,村西点将台附近枪声骤发,一群伪军端枪躬腰,鬼头鬼脑地向村里窜来。

  由于情况发生得突然,天又下着雨,老乡们都慌了手脚,抱着孩子,牵着性口,喊着、叫着,从屋里、小巷里,乱糟糟地向谷场跑来。

  “乡亲们!不要乱!”蓉淑冲进谷场,想组织一下群众,忽听村东和村南也都响起了枪声,敌人把村庄包围了。

  “安大姐!”刘喜提着驳壳枪从村西头跑过来,他头上被流弹擦掉一块皮,脸上还在淌血,冲到蓉淑跟前,又急又气地说:“敌人包围上来了,前头是伪军,后头还有鬼子,都是从青纱帐里转过来的。安大姐,怎么办?”

  蓉淑果断地说:“沉住气!你赶快组织群众转移,我跟归建队和民兵掩护你们,动作要快!”

  “安大姐,你先走吧。”刘喜担心蓉淑的安危,很是着急。

  “我走?往哪儿走?叫我在敌人面前退却,扔下群众不管么?!”蓉淑说着就紧紧皮带,换上手枪弹夹,又对刘喜说,“赶快组织群众转移,迟了要流大血的。”

  蓉淑不等刘喜回话,就又对伤员和民兵们喊道:

  “同志们!赶快分头阻击敌人,掩护老乡们突围!”

  伤员和民兵呼的一下窜离了谷场,村干部们也赶忙组织群众向村外涌去。

  枪声紧起来了,东南西北都在激烈地打着。村干部带着群众,在伤员和民兵的掩护下向村外突,突了一阵,只跑出一部分老乡,大部老乡被敌人堵了回来。村干部也被冲散了,汪老五领着突围出村的一部分群众向村东七里外的纪家庄转移了。刘喜带着十来个民兵,又打进村里,想再组织老乡们突围。三豆子和一部分民兵跟伤员们一道,在顽强地战斗,抗击敌人。天色更加昏暗,雨又下大了,在密集的枪声里又夹着炮弹爆炸声。敌人压进村来了,收缩了包围圈,包围了以刘家大院为中心的一小片地方,蓉淑和伤员们以及没突出去的群众都陷入了重围。

  “抓八路啊!抓八路啊!”

  “皇军有令:抓住一个八路赏二十块大洋!抓住姓安的女八路赏五百块!”

  “冲啊!冲啊!”

  伪军打着枪,狗似的嗥叫着向蓉淑她们压过来。

  蓉淑听了,气得发抖,她把刘喜叫到跟前说:“情况越来越危急了,你赶快再组织一下群众冲出去,刘家郢村大、树多,周围都是青纱帐,只要冲出包围圈,就能安全转移。”转脸又对伤员们说:“淮备手榴弹!”

  伤员们把手榴弹准备好了。蓉淑紧了紧皮带,咬了咬牙,向伤员们一挥手:“跟我来!”

  “安大姐!”刘大嫂抢上去一把拉住蓉淑,“你没听见敌人在大喊大叫要抓你么?”

  “安大姐!”老乡们也都上来拦蓉淑,“你不能出去,敌人要抓你呀!”

  蓉淑激动了:“正因为敌人想抓我,我挺出去冲打,可以吸引敌人……”

  蓉淑的话还没说完,老高猛地跳起来,大喊一声:

  “二小队保护所长突围,其余的统跟我来!”

  呼的一下,伤员们都跟着老高向谷场前的菜园地里冲去。那里,东一群西一群的伪军正向谷场窜来,老高和伤员们冲上去一阵猛打,又丢出一阵手榴弹,伪军吓得急忙后退。

  伪军退进树林,伏下来乱打枪,乱嚎叫:

  “抓八路啊!抓八路啊!”

  “顶住!别让八路跑啦!”

  “乡亲们!跟着我,冲出去!”刘喜带着群众向东南方向突去。突然,一道浓烟腾空而起,鬼子烧房子了。

  刘家郢的大火刚烧起来,西北十里地的李圩子和正南十多里地的大朱庄也升起了一团团大火,敌人有计划地偷袭得逞了,这是他们表示“胜利”的联络信号。四处的枪声、马嘶声和鬼子的嚎叫声此起彼落,三片大火遥相照映,搅得这大雨中的夜空,更加昏蒙、恐怖。

  雨还在下,火还在烧,敌人从四面八方涌进了刘家郢。进村以后,鬼子和伪军就象野兽似的闯进一家家大门,翻箱倒柜,呼喝喊叫,闹得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周祖鎏进村来了,他淋得象水塘里爬出来的肥猪,浑身都在打颤,但心里却快活得要命。这次敌、伪、顽联合偷袭,是他想出来的鬼计,靠青纱帐和老天的帮忙,他的阴谋已经初步得逞,牛子汉和林三瞎子的队伍在周祖鎏进刘家郢之前,就占领了李圩子和大朱庄。周祖鎏觉得自己为“皇军”立下了一次汗马功劳,为自己的升官发财又创造了有利条件,简直开心死了。

  周祖鎏哼哼啧啧的,拖一身泥水在刘家门口下了马。一个来月以前,他曾经到过这里,可是没有进屋就急于逃命了,这一回,他要好好看看阔别多年的老家了。

  机灵的狗子替他推开了那两扇带铜环的朱漆大门,照着手电筒在前引路。周祖鎏提起一双肥脚跨过那铜镶的门槛,穿过重院上了大厅。屋里空无一人,墙上贴满了抗日标语,周祖鎏一看就冒火,一脚踢翻了一把椅子,在另一把跷了腿的椅子上坐下来,浑身的泥水从椅子的腿上一齐往下流。他直喘气,喘了一阵,悲哀地说道:

  “我的家!我世代相传的家,嗯——!先灵有知,佑之,佑之,铲除赤祸,万世乐之!”

  周祖鉴念经似的咒骂,狗子带着护兵在大厅里点起两盏油灯。油灯一亮,标语上的字便清晰了: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打倒汉奸投降派!

  逮捕罪大恶极的汉奸周祖鎏归案法办!

  “逮捕你妈妈的个,嗯——!”周祖鎏跳起来,一伸手撕下了一幅标语,“我看谁逮捕谁?谁打倒谁?嗯——!我的家,我的宗祠,我的家,唉——”

  “老爷,”狗子插上话来,“你老人家祠堂是日本人飞机炸的。”

  “放你妈妈的狗臭屁!”周祖鎏更光火,“没有八路,日本飞机能来炸么?唵!没有新四军,我的家能糟成这样么?唵!你,狗狗日的!”

  “团座!团座!”张团副拖泥带水地奔上了大厅,“合共才抓到二三十号人,还全是老老小小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你看这怎么办?”

  “八路伤号呢?唵!那个朝鲜人呢?唵!”周祖鎏从椅子上跳起来问。

  “全窜啦!”

  “妈妈的!”周祖鎏气急败坏地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粮食,粮食呀!没抓住伤八路,又没搞到粮食,这怎么向广田说呀!”

  “我不早就对你说了么,都是那个朝鲜娘们出的鬼主意,让老百姓一家一户的藏粮食,咱们到哪儿找去?”

  “老弟,赶快抓人,唵!多抓人。明天就修据点,唵!就修。抓不到八路,弄不到粮食,再不快修据点,唵!共军主力一来,又他妈妈的麻烦了,唵!”

  “这么黑的天,又这么大的雨,到哪儿抓去呀?”

  “唉——!”周祖鎏的脊梁上好比浇了一桶凉水,把进村时的那股快活劲全冲走了,他双手捂着脑门,在大伤脑筋。

  大门外传来了马蹄声和鬼子兵的口令声,接着就是皮靴踏地声和咿哩哇啦的吼叫声,广田前呼后拥地爬进了刘家大厅。

  周祖鎏和张团副慌忙起立,立正,向广田敬了礼。

  “八路的!安蓉淑的!哪边的有?”广田站着吼问。

  “跑啦,统统的跑啦!”周祖姿惊慌地答。

  “粮食的!有?”广田逼近一步。

  “粮食的没有。”周祖鎏后退一步。

  “巴嘎!”广田发怒了,“你们快快的出发!把八路的安蓉淑的统统抓来!”

  “报告太君,”张团副用日语说:“天这么黑,雨这么大,行动不便呐!”

  “嗯?”广田脸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起来。

  “太君的息怒,”周祖鎏忙向广田哈腰,“卑职马上执行,马上执行!”转脸命令狗子:“快传太君命令,整队出发!”

  广田转怒为喜,捅了周祖鎏一拳:“今天你的功劳大大的!抓到八路安蓉淑的,你的,我的,统统的,大大的!”

  “哈依!”周祖鎏和张团副惶恐地退出了刘家大厅。

  风雨呼啸的黑夜里,蓉淑带着大嫂和归建队第二战斗小队的六个战士,还站在村东大坟包旁的一棵大松树下,在等待老高和伤员们突围转移。村里的火早被大雨淋媳了,顺着风,传出来一阵阵哭叫声,象是人在受刑时的惨叫,又象是被屠杀时的哀号。蓉淑听了,心里象刀剜似的难受。

  “安大姐,别再等了。”大嫂劝蓉淑走,“说不定老高他们已经向纪家庄转移了,咱们走吧。”

  “所长,你跟大嫂先走吧,让我们留在这儿等他们。”战士们也劝蓉淑转移。

  蓉淑好象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大雨把她淋得浑身都湿透了,她没有感到一点寒冷,只是站在坟包旁,目不转睛地向村里望着。

  “走吧,大姐!”大嫂又劝蓉淑,“到纪家庄去,明天一早你就和伤员同志们归队吧。”

  “归队?往哪儿归?”蓉淑痛心地说:“我一天没走,就要对刘家郢负一天责任,就是走了,对刘家郢的事我也要负责。现在,敌人占了便宜,群众在受苦受难,如果我们离开这儿,那就是可耻的逃跑!”

  大嫂见蓉淑这样激动,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右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蓉淑急忙打开手枪扳机,伤员们也都推上了子弹,大家在坟包旁迅速伏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仔细听去,这声音很熟悉。等来人走近了,蓉淑喝问:

  “谁?”

  “安大姐,是我,三豆子。”

  鲍三豆子带着四个民兵急步走上来,走到蓉淑跟前,着急地说道:“安大姐,你怎么还待在这儿?我们到处找你。”

  “见到老高他们没有?”蓉淑问。

  “老高——”三豆子声音发哑了,“他牺牲了。”

  “伤员们呢?”蓉淑难过而焦急地问。

  “伤员们都冲出来了,现在关帝庙那边等你哩。刚才听到村里跑出来的人说,鬼子抓了一些老小,在刘家大院里拷打,伤员同志们都嚷着要进村去抢救,刘喜哥劝也不听,他叫我来找你。”

  “好,你快带我去。”

  三豆子带着蓉淑他们冒着风雨,踏着泥泞小路,向东北方向绕去。走不多远,就找到了刘喜,他和归建队的二十多个同志及三十几个民兵都隐蔽在一座小庙里。一见蓉淑来了,大家便一齐向她围上来。

  “安大姐,”刘喜悲痛地说,“老高他……”

  “我知道了,”蓉淑说,“村里还有多少人没跑出来?”

  “刚才五叔派人捎信来说,咱们村转移到纪家庄的只有三百多人,其余的都不知跑哪去了。我估计,村里至少还有二百多人没跑出来。”

  “大娘跟枝子呢?”

  “已经转移到纪家庄去了。”

  蓉淑的心里象利刃钻着,她沉思了一会,斩钉截铁地对伤员们说道:“同志们,我们不能让那些把我们当亲人一样看待的乡亲们受苦遭殃,我们一定要把他们抢救出来!”

  “所长,下命令吧!”伤员们表示决心。

  “好!”蓉淑果断地说,“敌人阴谋刚得逞,这时候正在得意,思想上一定很麻痹,我们就打他一个冷不防。三豆子和归建队一、二小队跟我去刘家大院抢救老乡,刘喜和归建队三、四小队跟民兵在前门附近接应,等老乡们跑出村来立即带他们转移。大嫂,你马上带几个民兵到纪家庄去,告诉村干部,要提高警惕,防止敌人又窜到那里去抓人。同志们,行动吧!”

  “安大姐,你别去了,让我和伤员同志们进村去,你跟杨华他们转移吧。”刘喜提出意见。

  “刘喜同志!”蓉淑的语气十分严肃,“今天,我还是刘家郢的大姐,我没有权利离开自己的岗位。走吧,同志们,别多说了。”

  风停了,雨更大,满天雨丝水柱,一片昏蒙。蓉淑带着这五十多人的小队伍向村里摸去。快进村边,忽听叭的一声,谷场上升起了一颗绿色的信号弹,伪军咋呼喊叫着窜出村外来。

  “隐蔽!”蓉淑轻喝一声,伤员和民兵们都钻进了青纱帐。一队伪军从蓉淑他们隐蔽处的附近走过,走得很快,出村不远,就一线式地散开,冲进青纱帐,打着手电筒,在搜捕抓人。

  “这是个好机会!”蓉淑兴奋地对大家说:“伪军都出村了,咱们就集中力量去攻打刘家大院。刘喜,你带几个人从谷场上绕过去,我们从你家的后门摸进去,听到我们打枪就动手。走!”

  一阵急跑,两支小队伍向村里钻去。

  这时候,刘喜家的后天井里,大厅檐下吊着三只灯笼和两只马灯,院子里站下了一百多个被抓的群众,大多数是老太婆和病人,少数是老头子和小孩。十几个鬼子端抢环立,明晃晃的刺刀,乌黑黑的枪口,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

  大厅台阶上放了张桌子,广田喝得醉熏熏的坐在椅子上,睁着血红的眼,看了一阵老乡们,咿哩哇啦地说道:

  “八路的,粮食的,哪里有?皇军爱护百姓,是良民的说出来!”

  “老东西们!”站在广田身边的翻译官蔡豁牙子,龇牙咧嘴地说:“太君叫你们交粮食!先交的有赏,多交的更有赏!谁先交?举手!”

  无人理睬,人群里射出一阵愤怒的眼光,扫向广田和蔡豁牙。

  “巴嘎!”广田发怒了,“快快的说!不说的统统的死啦!”

  “听到没有?太君说了,不交的统统的死了死了的!”

  还是没有回答的声音。

  广田跳起来了,右手一挥,脸一抖,喊了声:“喳!”

  四个带刀的小鬼子便立刻扑下台阶,一阵惨叫,溅起四团血花,倒下了三个妇女和一个老汉。

  人群轰地乱了起来,有的哭,有的叫,有个老大娘吓得昏倒了,有个老大爷冲上来要跟鬼子拚命。鬼子一阵吼,挑了挑刺刀,好容易压住了群众的骚动。

  “哺——哺——”广田哺出来一口口含血腥的气味。他的脸抖得更厉害了,满嘴的牙全龇了出来。他一招手,窜上两个端机枪的鬼子,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老乡们。广田举起了右手。

  “呔!”蔡豁牙又嚎道,“粮食藏在什么地方?快说!要再不说,两挺机枪子弹满满的,一张嘴,那玩艺儿,咹!快说!”

  老乡们不自觉地向一块儿挤,仇恨的眼光扫向广田,只是不说话。

  “巴嘎!”广田又跳起来了,右手越举越高。只要他的手一甩下来,院里一百多人的生命,一下就会被夺去一半以上。

  广田连嚎几声,见无人理睬,就抽搐着、抖动着眉毛和胡子,象一只恶狼似的,两只血红的眼睛,扫在蔡豁牙的脸上。

  蔡豁牙浑身打颤,猛地跳到老乡们跟前,发狂似的嚎道: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都他妈的哑巴啦?快说,粮食藏在什么地方?……”

  叭!西厢房顶上打来一枪,子弹擦着广田的耳根“吱”地飞过,射中了一个鬼子的脑袋。

  “巴嘎——!”广田惊得突地跳起来。

  就在这当儿,哗的一下从大厅屏风的小门里打出来一个排子枪,厨房与东厢过道里同时也打出来一个排子枪,两个端机枪的小鬼子一下都倒在血泊里了。马灯和灯笼全被击灭,院子里的一百多个群众,发一声喊,炸了。

  “杀!”从屏凤后冲出十多个水淋淋的人来,十几支步枪都上着亮闪闪的刺刀,一齐向广田刺去。

  “龟孙子!先送你见阎王去!”鲍三豆子端着刺刀向蔡豁牙猛刺。

  “妈呀!”蔡豁牙一头扎进桌底下,桌子上的两盏灯也被打翻了。

  “啊——!”广田跳着,抖着,嗥着,舞着指挥刀格架着几把刺刀,象跳圈儿的狗似的。

  “喔——!喳!”二十几个小鬼子撇开了老乡,冲上厅来厮杀。

  “杀!”厨房里又冲出十几个水淋淋的人来,领头的是蓉淑。

  大厅里格斗开了,一阵嘁里咔嚓的拚打,打得桌翻椅倒,神柜上那两盏灯给震得直摇晃。两个鬼子被几个伤员逼下了台阶,院里窜上几个老汉,抓住了那两个鬼子的腿往下猛的一拖,两个鬼子一齐扑跌倒下,四五把刺刀同时扎进那两个鬼子的后背。

  “乡亲们!快走厨房冲出去!”

  “啊!安大姐!”老乡们都惊喜地叫起来,哗啦一下向厨房里冲去。

  叭!叭!大门外也响起了枪声,赶来增援的鬼子和刘喜他们接上了火。

  “把灯打灭!”蓉淑喊。“把鬼子枪带上,一小队负责掩护!撤!”

  蓉淑带着战斗队和民兵胜利地撤出了战斗。

  枪声大作,喊叫连天,一批批赶来增援的鬼子和伪军,与村里的鬼子伪军稀里胡涂地打了起来,一直打了半夜。

  晴朗的午前,烈日烘晒着雨后的湿地,蒸得热气逼人。片片相连的青纱帐里,躲藏着无数的老乡。大路上,一队队鬼子和伪军窜来窜去,潮湿的路面,被踩得稀烂。他们包围了一个村庄,炮轰,冲打,抢、抓、烧、杀,摧残了一个村庄之后,再向另一个村庄围去,围起之后,又是炮轰,冲击,疯狂地抢、抓、烧、杀。

  广田骑在大洋马上,双岭大战后重新编建起来的骑兵小队拱卫着他。他左手吊着三角巾,挂在脖子上,脖子上又缠了渗着血的绷带,这是昨天夜里在刘家大厅战斗中留的“纪念”。广田现在狂怒得就象一头疯了的恶狼,每当鬼子兵包围了一片青纱帐以后,他先令鬼子扫射,接着就叫鬼子骑兵冲击砍杀,骑兵所过之处,是一片凄厉的惨叫。鬼子步兵跟在骑兵后面搜杀,从野地里搜杀到村里,又从村里搜杀到地里,他们见生物就开枪,抓到人就砍。

  伪军们尾随着鬼子,狐假虎威,也在猖狂地抢东西抓人。周祖鎏以刘家郢为中心,牛子汉以李圩子为中心,林三瞎子以贾家渡口为中心,绥靖队的郑五老头子以大朱庄为中心,都在拚命地抓人,抓到人就赶回那些“中心”去修据点,挖粮食,妄图长期盘踞根据地。

  老乡们都被冲乱了,在青纱帐里踏着泥水,不停地转移,人都跑散了。村长汪老五只团住了三百来人,蓉淑夜里救出来的那一百多个群众,经一上午连续地转移,也失散了不少,只剩五六十人,下午才和汪老五的那一部分人在离纪家庄不远的野地里会合。

  “安大姐!安大姐!”老乡们一见蓉淑,一齐呼喊着围拢上来,向她打听村里的情况,向她诉说鬼子伪军的罪行。蓉淑心里很难过,就赶忙和村干部们向群众作政治思想工作,安定情绪。

  正忙着,周锡文和他老婆拖着七岁的儿子,泥头泥脸,狼狈不堪地从青纱帐里跑过来。他一见到村里的人,就气喘吁吁地说:“可恶,可恶,鬼子扫荡,百姓遭殃。这一回,我一家真是狼嘴逃命,虎口余生啊!”说罢,长叹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昨天晚上,敌人进村后,周锡文吓得连腿也挪不动了:“我是参议员,跟共产党一道抗日,要是叫日本人抓住了,那是要斩首示众呀!”

  一想到杀头,周锡文全身的毛发都根根直竖,他慌忙关上大门,叫老婆孩子守在屋里,自己便钻到茅房里躲起来。外面传来一阵阵的枪声和嚎叫声,他象个受惊的刺猬缩作一团,连气也不敢出。

  周锡文老婆搂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在屋里坐了一阵,忽然听到外面几声熟悉的呼喝声,就跑到门口,两眼对着门缝向外探看情况。看着看着,眼睛突地一亮,原来她看到姘夫李狗子和周祖鎏都进村来了,乐得她一掉屁股就往茅房里跑:

  “老夫子!别躲啦,我看见叔爷跟李副官都进村了。”

  “哦!”周锡文一听周祖鎏进村,象遇见了救命菩萨,心里想道:“有道是‘虎毒不吃子’,叔侄至亲,多说上几句孝敬的话,叔爷一定会帮我向日本人圆通,如是,岂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乃吉人自有天助!”

  周锡文高兴得连忙出了茅房,换上长袍马褂,决定马上去找周祖鎏。走到门口,忽又停止了脚步:“叔爷为人阴险毒辣,我跟他长年不和,况且,还登过报……”他想起和周祖鎏的许多旧隙,不由打了个冷战,僵僵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周锡文年轻的时候,为自己的高官厚禄费过不少心计。高中毕业后,开始他在县教育科当书记,“奋斗”了好几年,才混上了个科员。周锡文一心想当科长,在教育界上来个出人头地,但由于不会钻营,官阶一直没有上升。他看到周祖鎏飞黄腾达,非常眼红,有一天,特意去到他家里,向这位官运亨通的叔爷请教升官发财之道。这一下,正合着周祖鎏的心意,他眼珠子一转,生了个歪点子,鼓动周锡文花钱托门路运动。

  周祖鎏显出一副非常热心的神情说:“古往今来,最看重的是一个‘钱’字。唵,县里、省里我有的是熟人,你锡文只要舍得花钱,他妈妈的区区一个科长,何愁弄不到手?”

  周锡文心想:“叔爷此话乃是至理名言,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想升官就得托门子,要托门子就得花钱,不花钱打点,屁来的官做!”他连连点头说:“叔爷说的极是。只是小侄年来积蓄不多,眼下有些周转不开。”

  周祖鎏见事有可为,故意沉吟了一下,说:“可以先卖点地嘛!嗯,事成之后,这钱,这地,不就又那个,那个……唵,嘿嘿!”

  “是极,是极。”周锡文觉得叔爷今天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感激得几乎要向他磕头了。

  周锡文为了升官发财,在周祖鎏的怂恿下,决定卖地聚钱。可是刘家郢偌大一个村子,除了周祖鎏,有谁买得起地?周锡文只好又去求叔爷圆通。不料,倒腾了好几年,钱花了无数,田地大部分落到周祖鎏的手里,周锡文结果还是个科员。开始,周锡文埋怨自己时运不济,后来了解到自己之所以没有当上科长,却是叔爷在捣鬼。原来,周祖鎏分祖产时多占了几间房屋,多占了几十亩地,他耽心周锡文升了官,得了势,来翻这笔老帐,因此,对周锡文活动当科长,明里支持,暗中刁难。周锡文知道这个原因后,恼羞成怒,与周祖鎏大闹一场便裂了锅。就在他扬言要告周祖鎏的一天夜里,一群土匪突然窜进周锡文家里,一个五花大绑把他架走了。土匪把周锡文拉进一个破庙里,吊打了一夜,受了许多罪,最后还是他老婆通过李狗子求周祖鎏设法,又卖了一块地,才救下了这条命。周锡文心里完全明白,从卖地到聚钱,又从被绑到卖地,都是叔爷安排的圈套,一下气得他大病半年。从此,周锡文便死了升官发财这条心,保持着小地主的家势,躲在书房里看看古书,哼哼旧诗,轻易不出门来。八路军第一次开进刘家郢的时候,他害怕保不住这份家业,在周祖鎏叛国投敌的时候也动摇过。后来,看到新四军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很受感动,他逢人便说共产党英明伟大,说新四军纪律严明,是古今没有的仁义之师。在党的统战政策的感召下,加上老洪又给他做了工作,周锡文积极要求参加抗日,并登报与周祖鎏脱离了叔侄关系。由于他有这点进步,被选为参议员。

  现在,周祖鎏跟鬼子一道进村来了,周锡文心想:如果去找他,岂不是拉着老虎尾巴喊救命,自己找死么?退一步说,即使叔爷开恩,饶了这条命,以后新四军打回来,民主政府又要拿自己当汉奸治罪……。周锡文想到这里,越发害怕,没有血色的嘴唇,好象兔子吃菜似的直哆嗦。

  周锡文老婆生气了:“你到底去不去呀?你怕你在家,我去找狗子去!”

  周锡文一听老婆要去找李狗子,一下失掉了他的斯文,好象有个巴掌打在他脸上,腾地跳起来:

  “放你妈的狗屁!你找狗子想,想……”

  “我想什么了”周锡文老婆的黄脸皮上泛起了一块块红晕,冲着周锡文的鼻子大叫:“你说呀?”

  叭!叭!一阵突然爆发的枪声,吓得周锡文和老婆都没命地又钻进了茅房。在剧烈的枪声中,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和杂乱的说话声,周锡文侧耳细听,好象是刘喜跟村里人在说话。他大着胆子,伸着脑袋,从茅房的小窗洞里往外一瞧,只见村里一群群男男女女,在刘喜和民兵的指挥下,正向村东转移。周锡文急忙拖起老婆孩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快跑!”

  原来,这时正是蓉淑带归建队和民兵进村抢救老乡的时刻,鬼子挨了个痛打,一片混乱。周锡文就趁这个机会带着老婆孩子跑出了村,在青纱帐里躲了一夜,又跑了一个上午,挨了几次流弹的威胁,好容易才找到村里的人。他看见蓉淑、刘喜等村干部都在这里,象服了一颗定心丸,心里踏实了许多。可是想到鬼子的猖狂烧杀,看到村里人零零落落,大都失散,又感到忐忑不安。他喘息了一阵,对蓉淑说:

  “安大姐,鬼子烧杀成性,要再没新四军来,这根据地如何得了啊!”

  蓉淑正要答话,三豆子绷着个张飞脸,抖抖手中枪,抢话道:“鬼子有什么了不起!他不也是一个脑袋两条腿吗?新四军不来,有安大姐,有归建队,还有咱民兵哩,怕熊呀!”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周锡文点了点头,自语地道:“民不惧死,我乃堂堂爱国之士,奈何俱之!”说罢,叫老婆拿出干粮,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鬼子又来了,小钢炮的炮弹在青纱帐里咣咣地爆炸着,稀烂的泥巴被炸得一团团崩起来。周锡文吓得跳起三尺高,拖起老婆孩子就跑。

  老乡们又乱了,盲目地向青纱帐里钻。

  哒哒哒……,鬼子扫来一阵机枪。

  蓉淑急喊:“刘喜,你跟村长赶快带群众向东南方向转移!三豆子和归建队的同志都跟我来!”拔腿就向西南方向跑去,跑了一阵,掉头朝鬼子放了一阵子枪。

  鬼子听到枪声,便立即转过身来,向西南方向猛追。哇啦一下,广田的骑兵小队冲过来了,三十几匹大洋马,在青纱帐里横冲直撞,三十几口马刀把刚出穗的高粱,一片片地削断,三十几个鬼子睁着吃人的血眼,纵马扬刀,嗷嗷叫地直向蓉淑他们冲来。

  “转移!”蓉淑带起归建队和民兵向西一阵急跑,避开了鬼子骑兵,又转了几个弯,跳出了敌人的圈子,在一片乱坟地里休息下来。

  叭!叭!鬼子在盲目地放枪。

  “喔——!”鬼子在发疯地嗥。

  蓉淑拔了把草,编了个伪装帽,戴在头上,走上坟头一看,只见那鬼子骑兵,人半露在青纱帐上,马全没在青纱帐里,还在前冲后杀,在他们的刀前蹄下,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

  蓉淑看到这里,睑变得苍白而焦黄,她紧咬着下唇,唇在微微地颇抖。

  鲍三豆子也编了个伪装帽,戴好,站到蓉淑身旁。看到鬼子骑兵,气得他不住地骂:“龟孙子!龟孙子!要是许大队长在这,不要半袋烟功夫,就把你们全劈了!”

  蓉淑听了,马上沉下脸来。三豆子自知说漏了嘴,黑黑的大圆脸顿时红得发紫。

  “走!”蓉淑下了坟头,“到纪家庄去。”

  大雷雨又来了,越下越大。蓉淑带着伤员和民兵们转到纪家庄和刘喜他们会合。清查一下人数,刘家郢的群众,跑散了一些,又收容了一些,现在还有四百多人转移在这村上安身。纪家庄的群众虽然也受了一天的大难,但还是热情地照顾刘家郢的人,尽力招待蓉淑和归建队的同志们。

  吃了晚饭,蓉淑就召集干部们开会。为了适应斗争的需要,决定组织一个战斗队,一个掩护队。战斗队由伤员和一部分民兵组成,蓉淑亲自担任队长;掩护队全是民兵,由刘喜负责,掩护群众转移。这样组织好了以后,蓉淑就叫小蹦蹦领着两个伤员,化了装去区里找老洪,打听全面情况和请示工作。

  开完了干部会,蓉淑把全体伤员集合起来,动员道:“同志们,鬼子骑兵的凶恶残暴,大家都看到了,他们的人马虽然不多,但成了我们当前的主要祸害。大家考虑考虑看,我们能不能消灭敌人骑兵?如果能,用什么办法消灭它?你们都是老同志,战斗经验都非常丰富,只要人人开动脑筋,我想,一定能想出消灭敌人骑兵好办法来的。”

  “对这么几个敌人,要是没有办法了,那还称得起老八路!”伤员们骄傲地说。

  “那好!”蓉淑欣慰地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敌人又开始了大“清剿”。村里的人都跑光了,青纱帐无边无际,鬼子伪军搜来搜去,连个八路影子都没见到,也没搞到半颗粮食。

  傍午,天又放了晴,异常闷热。鬼子和伪军折腾了半天,疲乏已极,都钻进临近的村庄休息去了。

  广田带着一个鬼子步兵中队和骑兵小队在刘家郢东南七里地的吴家码头休息,周祖鎏带着他的半个团四百来人,在替广田放外围警戒。在一株有喜鹊窝的大树上,权着个鬼子,拿望远镜四向观察着。

  “狗子,狗——子!”周祖鎏躺在村前小河边上,起不来了。“拿水来,水来,啊!妈——妈的!”

  狗子慌忙给了周祖鎏一壶凉水。周祖鎏一阵驴饮之后,又有了点精神,半支起身子,吃糕点,和张团副说话:

  “把我累死了,老弟,嗯,累死了!”

  “当兵不自由,自由不当兵。小弟要不是靠耍枪杆儿吃饭,到这里来干屁呀!可凭团座的财势学问,受这份罪真是不值得!哪如当他妈拉巴子老太爷享福!”

  “哦,哦,老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兵为立身之本,唵,没有兵,哪里还有什么财势哟!唵?”

  “唉,咱们别说这个。团座,你说那个朝鲜娘们,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敢进村袭击日军?怕不止那么几个伤员吧?”

  “哦,哦,老弟,八路总归是八路,莫看他们人少,又是伤号,唵!病老虎的爪子还能搭死健牛呢!”

  “这话也他妈拉巴子有道理。”

  “喔!”树上拿望远镜的鬼子叫了起来。

  鬼子都被惊动了,广田也跑出来向树上的鬼子问话。

  张团副急忙对周祖鎏说:“团座,日本人说,在小河南面发现一个女八路跟两个民兵。”

  “啊!”周祖鎏一骨碌爬起来,“是那个姓安的吗?”

  “那谁知道!”

  周祖鎏急忙举起了望远镜。他在望远镜里看到:小河南边,三岔路口有一个女八路和两个民兵在东张西望,神色慌张,一会儿钻进了青纱帐,一会儿又跑了出来,象是在找人,又象是迷了路。

  周祖鎏认清了那两个民兵:“那不是三豆子和大康么?老弟,那女八路准是那个姓安的!”

  “我看错不了!”张团副也举着望远镜说。

  “那边的是什么人?”广田来到周祖鎏身旁,睁着血红的眼睛问。

  “刘家郢民兵的干活。”周祖鎏躬身答道。

  “那穿军衣的是安蓉淑的八路?”广田举起望远镜问。

  “哦,可能的,是的,安蓉淑的干活!”

  周祖鎏的话音刚落,广田就哇的一声,抽出了指挥刀,迎空一晃,鬼子骑兵就一齐跃马下河,泅扑了过去。

  鬼子步兵中队也泅过去了。广田对周祖鎏说:

  “统统的过去,安蓉淑的快快的抓来!”

  “哈依!”周祖鎏、张团副同声应令。

  广田跳上马泅过去了,周祖鎏带着伪军在缓慢地过河。

  叭!鬼子朝鲍三豆子他们打了一枪。

  鲍三豆子、大康和化装八路的金凤,一看敌人过来了,就故作惊慌地钻进了青纱帐,一会,又钻了出来,在路上打转。

  “哇——!”鬼子骑兵小队冲过去了。

  三豆子他们只在两片高粱地中间的路上跑,却不向两边的青纱帐里钻。鬼子骑兵散开来包抄上去,马全没在青纱帐里,人只露出半截。这两片高粱长得太密,鬼子放不开马,只好放慢了速度,但来势还是很猛。鬼子步兵在骑兵之后半里来远,哼哼唧唧地前进着,伪军又在鬼子步兵之后半里地慢跑着。

  蓉淑和伤员们埋伏在路左那片高粱地里,每个人手里都抓着几根绳头,每一根绳头都连接在一颗颗“灰雷”导火索上。蓉淑取跪姿盯着敌人,左手掌捂在左膝盖上,右手权住皮带,紧张地等待敌人入圈。

  鬼子冲过来了,三豆子、大康、金凤一闪,闪进右边的高粱地隐没了。鬼子骑兵靠拢了,马都大步大步地走着,人都在马上擎起了刀,仔细地在马前和马下寻找目标,随时淮备劈杀下去。一个少尉小队长,立马于小队队形之后,挥舞战刀,连声嚎叫,指挥他的小队搜索。

  蓉淑喊一声:“准备!”

  她身旁的三个战士,各取跪姿,一齐举枪瞄准那鬼子少尉。看看鬼子走近了,蓉淑举起右手一挥:“打!”

  叭!叭!叭!三枪齐放,那鬼子少尉哇的一声,倒栽了下去。鬼子们发一声喊,就向左面冲来。

  蓉淑猛地一劈手,就听轰的一声,基淮雷爆炸了,升起了一大团烟雾。

  轰……!灰雷连续地爆炸。大团大团的草灰,连同弹片、泥巴,遍地开了花,火烟大雾,腾空而起,象是整个大地在爆炸。三十几个鬼子骑兵,完全被淹没在黑烟浓雾里,跳着吼着。鬼子控制不住受惊的马,便纷纷给掀落下来。

  “杀!”战斗队冲锋了,对这些盲人瞎马,杀得可痛快。一个个盲鬼子被刺翻,一匹匹瞎马被牵走,一件件武器被夺了来,广田的骑兵小队又完了。

  咣咣一阵,鬼子打来了十几发掷弹筒弹,喳喳一阵吼,广田催着鬼子步兵,拖着伪军冲杀过来。

  蓉淑大喊一声:“撤!”

  战斗队带着鬼子的十二匹好马,一挺歪把子机枪,十五支马枪,向东一阵跑,撤出了战斗,隐入到青纱帐里去了。

  消灭了鬼子骑兵小队,大大鼓舞了群众,战斗队一回到纪家庄,隐蔽在青纱帐里的老乡们都跑了出来,围着蓉淑、伤员和民兵们欢呼叫好。周锡文也乐得忧愁全消,对蓉淑和伤员赞不绝口,他那文绉绉的话,不时引起了人们的哄笑。

  下午,蓉淑一个人在屋里,拿着一本油印小册子,聚精会神地在学习《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太阳已经下山了,她还全神贯注在毛主席的这篇光辉著作上。这时,只听大门响了一声,院子里拥进一群人来。

  “安大姐!”刘喜在院子里喊,“小蹦蹦他们回来了!”

  蓉淑闻声,连忙放下手中的小册子,从屋里迎出来。小蹦蹦和两个伤员满脸汗水,头上还冒着热气。他们从区里带回来的消息是:刘家郢地区已经被敌人拦腰分割成了南北两块,并且被割断了同后方根据地的联系。敌人的总企图是想完全摧毁刘家郢地区的抗日民主政权,然后向东继续“蚕食”根据地。面对这一严重情况,县委在五天前就向区委发出指示,要求刘家郢地区各级党组织,充分发动群众,人自为战,村自为战,坚持斗争,准备配合主力,粉碎敌人“扫荡”。现在,上级正在多方设法支援刘家郢地区的对敌斗争,老洪带着区中队在本区南半部活动,准备从东南方向打开一条通往后方根据地的通路,以便同上级取得直接联系,大约还要过五天,他们才能转到这边来。

  小蹦蹦和两个伤员把主要情况谈完后,他又焦急地说:“安大姐,教导员说,敌人现在主要搜索目标,就是你跟伤员同志。区委很着急,可暂时没有力量来支援,教导员叫你们赶快跳出去,归建。”

  “归建?归到哪儿去?”蓉淑爽然一笑,“我们现在的建制关系,就是这儿的党组织和这儿的人民。不把敌人赶出根据地,我们绝不离开这儿!”

  “对!”伤员们完全赞同蓉淑的意见。

  正谈着,附近几个乡的村干部都来了,他们听说安大姐消灭了鬼子骑兵都很振奋,就主动找来请她指挥。经过一番研究,决定把几个乡的基干民兵和“战斗队”,统一组织成一个二百多人的游击大队,并公推蓉淑为大队长兼指导员。游击大队成立的当晚,蓉淑向大家介绍了敌我斗争形势,传达了区委的指示。第二天上午,在青纱帐里,她又向大家宣讲了毛主席的《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提出了游击大队的战斗任务和战略战术。游击大队全体同志听后,受到很大的教育和鼓舞,斗志昂扬,决心大规模地开展游击战争,狠狠打击敌人。

  “今儿夜里,咱们去袭击大朱庄。”就在游击大队成立后的第二天晚上,蓉淑决定了这一战斗行动。午夜时分,他们悄悄地摸进村里,一个突然袭击,打得敌人晕头转向,俘虏了二十几个伪军,缴获了三十支枪。那些被敌人抓在大朱庄修据点的群众,也都趁乱跑了出来。

  第二天白天,游击大队在青纱帐里打埋伏,一举歼灭了牛子汉团一个排。当夜,蓉淑又带二十个人,冒雨摸进刘家郢,杀死了五个鬼子……

  在游击大队的带动下,各乡各村的对敌斗争也都活跃起来了,根据地的群众都纷纷拿起武器,积极地同敌人斗争。蓉淑运用毛主席的战略战术,根据敌情时而“化整为零”,时而“化零为整”,灵活地运用兵力,用声东击西,忽南忽北,即打即离,夜间行动等巧妙方法引诱和迷惑敌人。敌人弄不清游击大队是什么地方来的,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力量,只好暂停“清剿”,依据已占村镇,加修据点,侦察游击大队的情况。这样,刘家郢地区的斗争形势,就暂时缓和下来了。

  接连十多天的战斗,游击大队的声势壮大了,“安大姐”的名字也更响了,她也同许哲峰一样,被人们当作传奇式的人物传颂开了。

  区委根据刘家郢地区被敌人分割成两半的现实形势,决定把北半区的五个乡,加上刘家郢这个直属村,统一由蓉淑领导,以游击大队党支部为核心建立了分区委。这以后,群众性的对敌斗争更加迅速更加广泛地开展起来了,敌人白天修据点,夜里,游击大队就带领群众去破坏;敌人出来追剿,群众就有组织地同敌人周旋。小股伪军和大队敌人中的薄弱部分,也经常受到游击大队的袭击。一时气势汹汹的日、伪军,这会儿陷人了被动挨打的地位。与此同时,蓉淑组织大家发传单,贴标语,到敌人岗楼前喊话,宣传抗日形势,宣传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俘虏政策,打击日寇、汉奸的反动气焰,瓦解敌人。这种攻心战,把据点里的伪军闹得日夜不安,有的开小差,有的装病回家,有的拖着枪过来向游击大队投诚。

  广田气得暴跳如雷,天天逼着周祖鎏和林三瞎子下乡“清剿”。青纱帐无边无沿,蓉淑和游击大队就象鱼儿游在大海里,周祖鎏、林三瞎子带着伪军“清剿”了几天,连个游击大队的人影儿也没见到,反被游击大队埋下的地雷阵炸得死的死、伤的伤,每次“清剿”,都是丢下一堆,抬着一批,滚回了据点。

  “太君,青纱帐太密了,最好秋后再搜剿。”林三瞎子向广田建议。

  “嗯——!”广田眼里充满了血。

  “眼下清剿是有困难呐!太君。”周祖鎏支持三瞎子。

  广田吼了一声,大骂道:“你们统统的饭桶!不扫荡的,粮食的没有!安蓉淑的不抓来,皇军的不安。明天统统扫荡的干活!”

  “是,是,是。”

  广田一发狼火,吓得周祖鎏和林三瞎子急忙退出了屋。

  大“清剿”又开始了。广田将他所能调动的全部兵力都投进了刘家郢地区,把这块小抗日根据地四周严密封锁起来,依据十个新修的据点,把全区分割成许多小块,反复“梳蓖”,日夜不停地“扫荡”。除了“分片梳蓖”外,广田又组织了五路“机动追剿队”,每路二百到三百人,相当于伪军一个营,外加日寇一个小队,对游击大队施以大穿插,大奔袭。刘家郢地区总共只有这么大,游击大队的活动越来越困难了,蓉淑带着队伍天天转,夜夜跳,打得疲乏不堪,伤亡也很大,同外面的联系也完全断绝了。

  这时,鬼子伪军到处贴布告、发传单,悬赏捉拿蓉淑:

  “……有得安蓉淑之头来献者,奖四千元;生擒来献者奖七千元;知其下落来报者奖二千元。”

  刘喜他们很为蓉淑耽心,都劝她不要再出去活动。蓉淑也看到情况的严重:敌人的据点扩展了,“扫荡”越来越频繁加剧,被杀被俘的群众逐渐增多,自己的战斗力也在减弱,游击大队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各乡村的民兵和干部也有的牺牲,有的被俘,有的失散,剩下那些坚强的同志,又分散在各处,联络非常困难。蓉淑觉得身上象压了一座大山似的沉重。但她没有被困难吓倒,她牢记毛主席的教导:“往往在敌人十分起劲自己十分困难的时候,正是敌人开始不利,自己开始有利的时候。往往有这种情形,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她召开了党的会议和干部会议,发动党员、干部向群众做政治思想工作。她对自己的安危毫不放在心里,觉得一个共产党员,越在艰险困苦的情况下,越要挺身而出,这样,能鼓舞广大群众,增强胜利信心,同敌人进行更坚决的斗争。她斗志昂扬,依旧带着队伍天天转、夜夜跳,避实击虚,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神出鬼没地跟敌人周旋。

  一个大雷雨的黄昏,蓉淑完成了一次偷袭任务,带着游击大队,摸回了纪家庄。部队休息去了,她走向房东家,刚跨进大门,只听前屋里正在造土雷、火药的一群老乡和民兵们在热烈地议论:

  “别看广田、周祖姿这阵儿神气!他们是秋后的蚂炸,长不了。”

  “周祖鎏这狗汉奸把鬼子引进了根据地,咱们就把他们拖住,等新四军主力一到,打它个落花流水!”

  “鬼子来就来吧,地皮,他们抬不走,房子,他们要烧也不怕,烧掉旧的咱们盖新的!”

  “安大姐说过,坚持就是胜利,咱们就来一个‘持久战’!”

  “持久战,是毛主席的指示。毛主席说了,抗战有三个阶段,现在正是第二个阶段。咱们咬紧牙关,熬过了这一艰苦阶段,到了第三阶段,就大反攻啦!到那时候,胜利就是我们的啦!”

  “听毛主席的话,没错。有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抗战必胜,小日本必败!……”

  蓉淑听到这里,象一股暖流通过全身。她看到根据地的人民,在严重的艰苦困难面前,意志坚定,充满胜利信心,心里很激动。她兴奋地摸进遭到敌人多次破坏的那间小屋,刚要坐下来,又听鲍三豆子在门外大嚷:

  “抓起来!你这龟孙跑哪去啦?”

  “我找不到你们嘛!”周疤眼的声音。

  “蹦蹦,挂绳子,绑起这龟孙!”

  “姓鲍的,你凭什么绑我?”

  啪!三豆子给了周疤眼一巴掌:“你这龟孙还这么狂!”

  “你干吗打人?我找安大姐说理去!”疤拉眼叫起来了。

  “安大姐早回部队去了。”

  “你骗人!我找安大姐讲理去!”

  “吵什么呀?吵!”刘喜搭了话。

  鲍三豆子嚷道:“疤拉眼子一准当了鬼子的探子啦!”

  “你血口喷人!你凭什么?”周疤眼不示弱。

  “好啦,先监视起来。”刘喜决断地说,“你是好人坏人,这么多天跑得没影儿,审查审查再说。”

  “好,审查吧。”周疤眼说,“我就不信安大姐会走,我非告你们不可!”

  “好,你就等着安大姐带队伍打回来再告吧。三豆子,别绑他,不许他乱跑。还有,周先生病了,明儿转移时侯,你派几个人掩护,别让他叫敌人抓了去。”

  刘喜结束了这段争执,人都走了。

  蓉淑心头又一阵发热,她对刘家郢干部和群众对自己的关怀,十分感动。她坐下后,不禁失声叫道:“哲峰,老方,如果有你们在这儿,群众就可以少吃苦,少流血啊!”

  连日大雨,敌人再没出动,都缩回据点和村里,严密封锁着刘家郢这一带地方。宁静是暂时的,天一放晴,将有更艰苦更困难的局面出现。蓉淑便抓紧这个有利时机,把游击大队分散到各村去整顿组织,发动群众,准备对付敌人新的“清剿”。同时又派人去找区委,积极争取上级的直接领导和支援。

  这阵子,由于过重的担子,过度的劳累,蓉淑的模样都变了,面容苍白,人很消瘦。刘大娘和村干部们很焦急,都劝蓉淑休息,蓉淑硬是不听。这天,她头晕恶心得很厉害,全身感到没有一点力气,她强作精神,支撑着身子,在房里来回走着,考虑如何进一步发动群众,组织新的对敌斗争。透过那无煽的窗框,她看到前屋里,汪老五、金凤、枝子和刘家郢的一些老乡在大声说着话,象是很激动。雨大,又隔了个院子,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原来,村长跟大伙正在议论当前的形势。金凤出的题目:为什么说兵民是胜利之本?大家谈得正热火,就听呼的一下,窜进一个泥手泥脚的人来,连招呼也不打,就往后窜。

  汪老五冲上去拦住来人喝道:

  “站住:哪跑?……哈哈!是你呀,三豆子,忙啥咧?”

  “别拦我,五叔,我要报告安大姐好消息去。”三豆子夺路要走。

  “什么消息?不能先说说么?”金凤也来拦三豆子。

  “这也不是秘密,”三豆子抹抹脸上的泥水,“不,这是秘密。咱们已经戒严了,谁也不许出村去,谁露了消息就崩了他龟孙!”

  “到底什么消息呀?你罗嗦了半天还没说出头绪来。”村长有点生气。

  鲍三豆子抖抖肩膀,现出一脸喜气,大声地说:“许大队长来啦!”

  “啊!真的?”金凤惊喜地问。

  村长一伸手揪住三豆子耳朵,骂道:“天还没黑,你胡说什么?”

  “你看你,”三豆子不耐烦了,“我哪天跟你五叔闹过笑话咧?这不,大队长都进村了,就是他叫我封锁消息,戒严的嘛!”

  “哎呀,三豆子!”村长高兴得跳起来叫道:“天快亮啦!”

  “行啦,五叔,有空再陪你老人家聊叨,我要去报告安大姐。”三豆子抬脚要走,那知枝子早已抢先跑进了后屋,她一路大喊着冲进蓉淑的屋里:

  “安大姐!安大姐!大队长回来啦!”

  “什么?!”蓉淑抓住枝子两肩急问:“枝子,你说什么?”

  “大队长回来啦!”

  蓉淑撒手放开枝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阵人声大嚷,从门外捅到院里来,她听到她最熟悉的人在大声地说:

  “受惊啦!大娘:受惊啦!乡亲们!”这是哲峰和方炜的声音啊!

  “娘!嫂子!”这是刘杰在叫。

  “小虎子回来啦!”刘大娘在高兴地嚷,“哎呀!小朴也来啦!哎呀!老军需也来啦!”

  “受惊啦!大娘!”老柳和小朴同声地喊着。

  蓉淑急步迎了出去,刚出房门,就见许多老乡簇拥着两个高大的人来到后屋,这正是哲峰与方炜呀!

  “蓉淑!”许、方二人同时叫出了一个声音。

  “哲峰,老方。”蓉淑一头扎了过去,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住,一手搭住哲峰,一手搭住方炜。方炜见蓉淑面色消瘦苍黄,身体虚弱无力,急忙和哲峰把她扶到床上。

  “哲峰,告诉我,你们带来多少部队?”蓉淑一躺下就问道。

  “哦!蓉淑现在对兵力问题有兴趣了!”方炜笑着说。哲峰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说:“不多,三个连。还有一个干部队。”

  “快告诉我,老方,”蓉淑坐起来,“你们为什么来得这么突然?”

  “不要性急,躺下,躺下。”方炜让蓉淑躺下后,不慌不忙地说:“我们在师部等你,你没去,后来听说敌人窜进了刘家郢,把你和伤员都绊住了,于是我们的工作也就定了,领导决定让我们到刘家郢一带来打开局面,扩大部队。打开局面之后,就要建立一个县级行政建制,行政官已经跟来了,就是那个干部队。至于你的情况,我们都听老洪说了。现在你好好休息吧!”

  “老洪现在怎么样了”蓉淑又翻身起来坐着。

  “老洪腿打伤了,区中队也受了些损失,但他们斗争得很顽强。”哲峰说。

  “好啦,我有点事去,你们扯扯吧。”方炜走了,把别的人也带走了。

  “蓉淑,”哲峰又让蓉淑躺下,拉被盖好,“我一听说刘家郢给敌人占领,可急坏了,就是打不进来,转了五天,才转到这儿。我还以为你完了呢!”

  “才没那么容易呢!”蓉淑笑了,“我的头贵呀!”

  “哈哈哈!”哲峰放声大笑。

  “报告大队长!”鲍三豆子冒冒失失地一头扎进蓉淑的房来,“老乡们高低要见你一面,不见不散!”

  “哲峰!”方炜在外面喊,“出去见见他们吧,我陪你。”

  唰唰的雨天里,大门外人声嚷嚷,拥挤着无数老乡,有纪家庄本村的,有刘家郢的,也有游击大队的,黑压压的一大片。他们一条声地喊着大队长,喊着方教导员,也喊着安大姐。哲峰、方炜、蓉淑三人一起从大门里走出来,老乡们一下把他们围得铁紧。远立的人在呼喊,近立的人争着诉说鬼子伪军的罪行。

  人越来越多,又下着雨,说话听不清。三豆子扛来了一张大桌子,在人群正中放下。刘喜跳上去,喊道:

  “乡亲们!静一静,现在请许大队长讲话!”

  哲峰一跳跳上了桌子,群众又一阵欢呼。刘喜挥挥手,叫大家静下后,就跳下桌来。

  “乡亲们!”哲峰讲话了,“我们离开刘家郢地区三个多月了,在这三个月中,你们在党的领导下,克服了种种困难,不折不挠,同敌人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斗争,并取得了许多胜利,我代表我们部队向大家致敬和慰问!乡亲们,日本鬼子把魔爪伸进了我们刘家郢地区,烧我们的房子,杀我们的同胞,抢我们的东西,这笔帐是一定要算的,他们欠下的血债,一定要他们用血来还,而且马上就要他们还!乡亲们!回去磨好刀,擦好枪,作好准备,迎接新的战斗!”

  哲峰的话音一落,老乡们又欢呼了起来。

  群众散场后,哲峰、方炜又回到蓉淑的住屋。哲峰还没坐下,就道:

  “老方,从当前形势和我们所处的情况来看,必须立即组织战斗。我想,以我们现有的力量,选择敌人薄弱部分,打个把歼灭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我又想,如果这一仗对全局不发生根本性的影响,即使我们打得再漂亮,后果都是值得考虑的。所以,我的意见是要突出拳头,打敌要害,直接向广田、周祖鎏开刀。”

  “唔——”方炜沉吟。

  “打刘家郢有把握么?哲峰。”蓉淑问。

  “我说不上有肯定的把握。我这样想,现在敌人还没有发觉我们,还以为刘家郢地区只有你们几个游击队,趁敌人骄傲麻痹、兵力又分散,我们虚张声势,出其不意,突然打进去,即使不能把全部敌人吃掉,也能给他们一个致命的打击。”

  “有道理!”方炜点了点头,说,“毛主席说过:‘有计划地造成敌人的错觉,给以不意的攻击,是造成优势和夺取主动的方法,而且是重要的方法。’我的意见,战略上打敌要害,战术上智取,来一个出奇制胜!”

  “怎么个‘奇’法?”哲峰、蓉淑同声问。

  方炜笑道:“咱们队伍里还有不少朝鲜同志,不能再发挥一下你们的特长么?”

  “好!”哲峰突然高兴起来,“我们就用奇袭来回敬敌人的偷袭。”

  方炜说:“这是个特殊的战斗,形势又紧迫,我们既要争取时间,速战速决,又要慎重、周密地制定出战斗的具体方案。”

  “对。”哲峰走到门口,喊小朴道:

  “小朴!通知各连干部和游击队的领导同志来这儿开会!”

  雨越下越大,浓云深处,响起了隆隆的雷声。

  天晴了,青绿色的原野,显得格外鲜艳。

  一阵刺耳的军号声从刘家郢响起,附近几个敌占村次第响应,鬼子和伪军又出动搜剿了。

  广田骑在马上,脸绷得象瘟猪一样,他又一次严令他的部属,限在三日内捉住安蓉淑,消灭游击队,稳定刘家郢地区的“绥靖局面”。他把兵力分散到伪军以连、鬼子以分队为单位活动,即每一个伪军连配一个鬼子分队,实行多箭头的大穿插,大奔袭。反正“共军”剩下的人也不多了。三十多小股鬼子伪军,四散分开,到处响起零乱的枪声。

  刘家郢,这时候,只留下一个鬼子炮兵小队和周祖鎏的警备队八十多人在守家。鬼子无事,就东游西荡到处找事,伪军在管押民工赶修工事和外壕。那些被抓回村的老乡们,青壮年全被赶在工地上,老弱妇幼都关门闭户,坐在家里叹气。整个村子,没有半点儿生气。

  村西,点将台上,警备队的一个班,架一挺轻机枪,看管着几百个老乡在挖壕。一个歪头的中士班长,嘴里叼着个烟卷,手里拿了根棍子,在乱打民伕,另几个伪军却无精打采地散坐在点将台上。

  西边,大路上,忽然涌来了大队人马。当头三个鬼子,乘三匹大洋马开道,其中有一副官模样的少尉,老是咿里哇啦,说个不休。其后,是五个乘洋马的鬼子簇拥着一个骑红马的日寇大佐,大佐后面跟着十多个鬼子步兵,离鬼子步兵不远,是一百来个便衣老总,长枪短挂,五颜六色,一招眼就看出是伪军“别动队”。再后面似乎还有许多兵,由于青纱帐的遮掩,看不清了。

  歪头伪军班长慌忙把他的七个兵士从点将台上骂了下来,排好了队,毕恭毕敬地等候太君光临。

  当头的三个鬼子催马快走几步,停住了。那少尉唔哇了几声,从“别动队”里跑上一个戴草帽挂盒子枪的人来,到少尉马前哈了一下腰,就扬脸骂伪军道:

  “都死啦,太君叫你!”

  歪头班长急忙跑过去鞠了个大躬,木桩似的站下。鬼子少尉说了几句鬼子话,那戴草帽挂盒子枪的人,嘴里叼着烟卷,含混不清地翻译道:

  “太君问你,广田可在家?要在家,就通知他出来迎接大太君。”

  “报告!他一大早就出去清乡去啦。”歪头班长大声回答。

  “太君又问你,村里还有多少部队?都是些什么人?”

  “报告!一个皇军炮兵小队,小队长佐藤三郎少尉,曲射炮两门,大洋马十九匹,皇军士兵二十三名。”

  “放你娘的狗臭屁!谁要你回答这么多?快说,和平军还有些什么人?”

  “报告!周团警备队八十八名,团部留守五十六名,完啦!”

  “滚回去吧!”

  “哈依!”

  太君、皇军、别动队,昂然而过,向村里走去。别动队留下六个拿短枪的人,说要在民伕中清查“共产党”,不走了。后面那许多兵,从青纱帐里分别绕向村北和村南去了。

  大小太君一进村,就引起了一阵小骚动,老百姓都吓得乱跑乱躲,伪军们也悄悄地躲开,都不愿来找这份晦气。

  刘家郢的老乡们啊!他们哪里知道那“日寇大佐”正是大家渴望已久的许大队长啊!那“少尉副官”是小朴,那背大望远镜的小“卫士”是小虎子刘杰,那位胡子邋遢的“日寇少佐”就是在刘家郢筹过粮、跟村长和三豆子抬过杠的老柳呀!

  “救命啊!救命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狂奔大呼跑到谷场上来。

  “姑娘!来的!姑娘!”一个鬼子少尉紧追过来。

  “混蛋!过来!”小朴操日语喝骂,同时停住了马。

  “唔!”鬼子少尉怔住了。他就是炮兵小队长佐藤。他睁起血眼,问:“你是什么人?”

  小朴不答,反问:“你是佐藤少尉么?”

  “你怎么认识我?请问,你是哪个部分?为什么这么面生?”佐藤有些发抖。

  “我的身份,你不必问。”小朴竖起大拇指,向后动了动,“你看看,来了什么人!”

  佐藤向后一看,腿也吓软了,还没来得及再问小朴,“大太君”已经马到跟前。

  “这里的情形是混乱的,请到屋里休息。”小朴在马上端端正正地向“大太君”敬礼报告道。

  “大太君”只用鼻子哼了一下,就催马过去了。小朴也催马跟去。

  “阁下!”佐藤赶上小朴,“请告知,这位大佐阁下是……”

  “新到任的联队长,冈村大将的近亲,松井大佐阁下。”

  佐藤还要罗嗦,就听“大太君”瓮声瓮气地喊道:

  “佐藤三郎,给我带路!”

  “哈依!”佐藤跑到哲峰马前,迈开正步,把他引向刘家大门。

  “广田少佐住在后院的厅房里,鄙小队住在前院两厢。”佐藤扶“大太君”下马,立正报告道。

  “知道。”“大太君”说。

  “我是炮兵小队长佐藤三郎少尉。”

  “知道,你很好。你在帝国圣战中,为天皇陛下增添过圣誉,你会得到好处的。”

  “为天皇陛下效忠!”佐藤高兴得喊了起来。

  “大大君”向他熟悉的刘家大厅走去了。“别动队”只跟进去十个带短刀挂杂枪的人,余下的九十多人立即向村四周的工地散去了。“别动队”里混杂着刘喜、鲍三豆子、小蹦蹦,这些人在门口大摇大摆是不行的。他们要配合村外包围上来的三个连,一枪不发解决警备队。

  哲峰一到刘家大厅,就觉得鼻里生烟,这地方叫鬼子糟蹋得连一张完整的桌子也没有了。他一怒,就下令佐藤集合队伍。二十几个鬼子立刻在前院里站好了队,由“少佐太君”老柳,先训了一通话,就叫佐藤到大厅里去见“大太君”。

  “大太君”在东房里,佐藤跑进去,就洋洋得意地报告起他们这一段杀人放火的经过。“大太君”装作喜欢的样子听着,因为他说过,他是刚来接任的新官,什么都需要了解。

  “共产党是难对付呢!”佐藤看“大佐”高兴,就放胆讲了下去,“一个朝鲜女人,共产党小头子,就把我们整苦了。那女人本事可大呐!神出鬼没,广田少佐亲自带队伍天天搜剿,连个影儿也没见到。听说那女八路漂亮极了……”

  “混蛋!”哲峰实在听不下去了,两道剑眉直挑,眼里喷射出无穷的怒火,他咔地抽出了马刀,喝了一声:“住嘴!”

  佐藤脸色突地发青,吓得愣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你这个法西斯小臭虫!”哲峰仍用日语骂道,“你的炮火毁灭过多少个中国人的家庭和生命!血债累累,罪恶滔天!今天,是你的末日到了。实话告诉你:我们是新四军。现在我代表中国人民判处你的死刑!”大刀一举,噗的一声,佐藤的脑袋在地上打滚了。

  这时候,前院里的格杀已经结束。哲峰对老柳说:“赶快组织部队,架炮,把洋马拉出来,淮备战斗。”

  “哈依!”

  “算了吧,你。”

  “要装就装到底。”老柳笑笑走了。

  刘家郢一场不开枪的战斗开始了。周祖鎏的警备队,除了那些顽固抵抗的被游击大队抹了脖子外,都乖乖地做了俘虏。

  解决了鬼子炮兵小队和周祖鎏警备队后,刘喜和三豆子就向村里人宣布:许大队长回来啦!老乡们呼的一下都向刘家大院跑来,来看望渴望已久的许哲峰。人们热泪盈眶,心里不知有多少苦要向亲人诉,有多少话要向亲人说啊!哲峰作了安慰,就动员大家拿起武器,堆备战斗。

  刘家郢的男女老少,怀着复仇的怒火,严阵以待,“迎接”广田和周祖鎏“凯旋”归来。

  下午三点钟,广田和周祖鎏都回来了,他们在村外把分散活动的几路人马等齐后,广田带一个鬼子步兵中队,周祖鎏带他的小直属队和一个营,摆成了四路纵队,“威风凛凛’地进得村来,在谷场上集合。四五百个鬼子伪军,站了个大方队。广田骑着马,在队前作他的例行训话。他刚讲了一句,就听叭的一枪,他的马咴地一个蹦跳,把广田象抛猪似的抛进了人群。鬼子伪军惊慌得都大喊大叫。

  枪声骤发,子弹象暴雨似的从四面八方向鬼子伪军泼来,曲射炮弹、手榴弹、掷弹筒弹,也在敌群中接连爆炸。谷场上人撞马,马冲人,伪军挤倒鬼子兵,死人绊着活人,活人又践踏着伤兵,火光闪闪,烟雾重重,泥浆喷射,人喊马奔,乱得什么也分不清了。冲杀而来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有新四军,有游击队,也有老乡们,有男的也有女的,有老的也有小的;那武器,部队和民兵是枪和刀,老乡们是大锹、铁叉、扁担、杠子,甚至还有菜刀、火棍、擀面杖。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里,也夹杂着锣声、鼓声、还有小铜盆的敲打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加上枪炮声,响彻云霄。

  “冲啊!”哲峰带着十几个骑兵,扬十几口刀,冲杀过来。

  “冲啊!打鬼子啊!”三个连和全村老乡冲进了敌群。

  老乡们可出气了,十个人揪住一个鬼子,五个人抓住一个伪军,好一场大杀。

  鬼子和伪军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叫爹叫娘地向西溃逃。

  “追击!”哲峰挥着血染了半截的马刀,纵马冲赶出村。

  三个连的战士和游击大队紧跟着冲了出去。枪声和喊杀声,一直向西移去,越去越远,渐渐听不清楚了。

  连续一夜的激战,从三道沟到各个敌人新占村庄,枪炮声响了通宵。窜踞根据地的几路敌人,气焰嚣张,本来就很麻痹,力量又非常分散,经不起许方部队和民兵们虚张声势的围攻,在黎明前就纷纷回窜,从根据地里滚了蛋。

  天亮了,在嘹亮的军歌声中,许方部队凯旋刘家郢。刘家郢的老乡们,连家也没顾上收拾,都涌到谷场上来,迎接胜利归来的新四军。

  “瞧!老乡们那股欢乐劲儿!”哲峰对方炜说。

  “可不是。”方炜说,“这些日子,他们也够苦了,应当欢乐。不过,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们要想打开局面,必须展开积极进攻,组织精干的队伍,插到敌人后方去发动游击战争,钳制敌人。只有如此,才能粉碎敌人的‘蚕食’,打破其‘囚笼政策’。如果这时候我们停止前进,我看,要不了一个星期,情况就会重新恶化。广田假如查明了我们的真实兵力,那他一定要拚命地反扑过来。”

  “说得对。”哲峰的两道剑眉又竖了起来,“老方,稍加休息,我们就出发。”

  “好。”方炜抖了一下马缰,与哲峰并马驰进了谷场。

  部队一进村,就被人群包围了,数不清的人都破开了喉咙,喊出了一个声音:

  “欢迎新四军!”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中国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口号声一阵高过一阵,整个刘家郢都沸腾了。哲峰与方炜立马在拥挤的人群里,几千双眼睛都注视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乡亲们!”哲峰在马上讲话。“感谢大家对我们的信任,更感谢大家在战斗中给我们的支援。乡亲们!我要说的话很多,但现在不是高谈阔别之情的时候,更不是颂扬太平和论功行赏的时候。这次胜利,我们只推掉了敌人卡在我们脖子上的魔爪,并没有夺下敌人的刀,敌人还提着刀站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一刻也不能松懈,一刻也不能停止战斗:我们要乘胜前进,争取更大的胜利!”

  哲峰话音一落,谷场上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声和掌声。方炜以县委书记的身份讲话道:

  “乡亲们!我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以刘家郢地区为中心的,新的党政建制县委和相当于县政府的行政办事处,马上就要成立了!成立以后,一定能把边境的对敌斗争领导得更好。同志们,乡亲们!我们部队要乘胜前进,继续战斗,希望你们立刻拆除敌人工事,恢复生产,重建家园。乡亲们!立刻行动起来,支援前线,讨还血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在一片“讨还血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声中,老乡们慢慢散去了。

  哲峰、方炜到了刘家,进了大厅东房。

  “蓉淑,我们又要出发了,你好好养病。”哲峰向蓉淑告别。

  “你们放心走吧,我这病也没什么要紧。”蓉淑挣坐了起来,拉住方炜说:“你也坐下歇歇呀,老当家的!部队合共回来才两宿,就打了两宿,也够累的啦。”

  方炜坐下来说:“蓉淑,我只愁着你的身体。”

  蓉淑微笑着说:“敌人没搞垮我,病还能弄垮我呀?何况我还是个医生呢。”

  “又是医生,医生!”刘大娘进来了,她一进来就把蓉淑按倒床上,拉被盖好,“唉!部队又要去打仗,大娘这会子可真穷了,连顿干粮也做不出来,这都是鬼子跟周祖鎏老汉奸折腾的!”

  “娘!”刘杰在院里喊。大娘应声跑了出去。

  “娘,你再想想,哪里还有粮食?我不吃行啊,大队长跟政委可不能不吃啊!”

  “是啊,大娘,”小朴也来讨粮,“我跟刘杰是通讯班的正副班长,弄不到一点儿粮食做干粮,饿坏了首长,咱们怎么办呐?”

  “谁说我不吃不行?啊!”哲峰站在厅檐下,怒气冲天,嘭!跺了下脚,“看敌人把村里糟蹋成什么样啦!小朴!刘杰!传各连马上集合,堆备战斗!”

  小朴和刘杰如飞地奔出了刘家大院,向部队传令去了。哲峰剑眉倒竖,迈开了阔步,抽动马刀,皮靴踏地,咔咔咔地出了刘家大门。

  部队集合在谷场上了,游击大队被编为第四连也站到队列中去。方炜来给部队讲话,他讲了部队为什么要马上出发战斗的原因和要求。讲完了,他把第四连里的乡村干部都抽调出来,又把刘家郢群众费力凑起来的一点干粮分给了部队,之后就让哲峰来下战斗命令。

  老乡们围得满场皆是,他们向战士们诉苦还没诉完,许多人脸上还有泪,有的妇女还在抽抽咽咽地哭泣。

  哲峰上了马,竖起剑眉,扫视了一下老乡们那悲愤的面孔,他的喉头急促地跳动起来:

  “同志们!根据地的情形,你们都看到了,村里除了水没被敌人喝干,别的什么也没了。我知道现在大家都很疲劳,都很饿,来!”哲峰手指正北,声色俱厉地说,“那里,二十里外,关山集,林支队统治的中心,有饭菜等我们去吃,有枪等我们去拿;那里,有出卖民族的败类等我们去拿捕法办!同志们!扣紧鞋绊,勒紧裤带,向敌人去要粮!向敌人去要枪!向敌人去讨还血债!”许哲峰咔地抽出了马刀,大喊一声,“跟我来!”枣红马咴的一声窜腾开去。

  仇恨的怒火压倒饥饿和疲困,战士们又生龙活虎般地奔向新的战斗目标。在酷热的阳光下,许方部队向关山集跑步推进。

  新的战斗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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