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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心锁

第三章 双岭大战

  第二天早上。

  起早干活的老乡已经回家吃饭了,早操后的骑兵都还在谷场上刷马。村里,男女老少,进进出出,到处都有欢乐的说笑声。刘家郢这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许哲峰下完早操回来,刚走到村南的大路旁,树林边,被刘杰缠住了:

  “大队长,你就答应收下我吧,啊?”

  “不行。要当兵当步兵去,而且要过三年,现在还不够尺寸。”许哲峰严峻地说。

  “大队长,我都十八了,不小了。”

  “我已经说过了,不行!我们是骑兵。”

  刘杰鼓起腮,吸起嘴:“骑兵不也是人干的呀!”

  “嗬!发脾气了?”许哲峰抓住刘杰双肩,把他推了个向后转,“好兄弟,快回家去吧,你妈等着你吃饭呢。”

  刘杰赌气要走,一转脸,看到小朴躲在马后挤眉弄眼地示意他不要退却。刘杰会意,就把胸膛挺得高高的,瞪起眼来冲着许哲峰说:

  “大队长,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怎么,你要打架?”许哲峰被刘杰那发凶的样子逗笑了。

  “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也不让你走!”刘杰两手权腰,拦在许哲峰面前。

  许哲峰被缠得没法,只好和缓地说:“小虎子,当骑兵要会骑战马,耍战刀,你这么小的年纪,能行么?”

  一听说骑马,刘杰的劲头就上来了:“大队长,我会骑马,还会耍不少花样哩!不信,就拿你那匹马让我试试。”

  “什么?拿我的马试试?”许哲峰拍拍刘杰肩膀哈哈大笑,“小虎子,你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罗!我那匹马是冲锋陷阵的战驹,不是你家那匹耕地驮粮食的黑马。”

  “你就让我试试嘛!”

  “好,试试!”许哲峰抓住刘杰,稍一用力就把他提了起来,抖了抖,放下,“你人还没有我一只马蹄子重呢,别说骑了,你要能解开缰,拉着马平平安安地走三步,本事就算不小啦。”

  “真的?”刘杰歪着头调皮地看着许哲峰,“我要是能骑上它飞一奔子,你答应收下我?”

  “要真有那么大本事,我倒真同意你当骑兵。”

  “首长说话可得算数噢!”刘杰兴高采烈地向马走去。许哲峰并非有意要考刘杰,只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没想到他就当起真来。许哲峰担心马踢了刘杰,就叫小朴去拦刘杰,小朴口里应着,却依旧刷他的马。许哲峰不知道这是两个小伙子早就商量好了的计策,小朴这时正在为他的朋友能上“考场”而高兴哩。

  刘杰问小朴:“班长,马叫什么名字?”

  小朴撒谎道:“你不看它一身红么?它就叫红脸关公。”

  “就是黑脸张飞我也要骑它!”刘杰嘟咕着上去解缰,刚走到马旁,那马一摆头就发怒似的连声吼叫起来。刘杰吃了一惊,连连后退了几步。

  许哲峰哈哈大笑:“就这么大本事呀?小虎子,快回家去吧,时候不早了。”

  “回家就更当不上兵了。”刘杰紧紧腰带,卷起袖管,轻手轻脚地转到马后,趁马刚刚安静下来,说了声“看我可能骑住你!”猛的一纵身,窜上没备鞍的光马背。枣红马连声嘶吼,又踢又跳,刘杰一伏身,伸手出去三拉两扯就解开了缰绳,猛一收腕,马嘴给扭朝了天。马恼了,大吼一声,呼的一下窜到大路旁,在一块空地里乱蹦乱跳。

  许哲峰慌了:“小朴!快把他弄下来,他会摔死的!”

  枣红马蹦了一阵,掀不下刘杰,更恼了,急窜几步,一埋头,就地一个滚。刘杰眼明手快,纵身跳在一旁,顺手拣了根树条,在马半跪半起的当儿,又跃上马背,左手拢回缰绳,右手拿树条在马屁股上抽打几下,一紧缰绳,马站立起来,又一声吼叫,一摆头腾开四蹄,一溜烟似的窜跑开了。

  “好小伙子!就是有点冒失。”许哲峰又惊又喜,“小朴!快去把他赶回来。”

  “不要紧,大队长,刘杰从十三岁上就给地主放马,骑马的本事大着呢。”小朴趁机为刘杰捧场,“我看,要收下他来,准能锻炼成一个好战士。”

  “胡说什么?还不快去!”

  “是!”小朴飞身上马,向刘杰追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迎着太阳驰去,转眼之间,就从许哲峰的视线中消失了。

  “多可爱的小伙子!”许哲峰在心里赞扬刘杰。看到刘杰今天的语言神态,不由得使他想起了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一九三二年的冬天,在我国东北地区,有一支抗日义勇队,驻扎在一个名叫李家官屯的大山村里。当时哲峰和蓉淑都是这支义勇队的成员,蓉淑十五岁,哲峰十七岁,不过都是在后方做些勤杂工作,不是拿枪上前线的战斗兵。蓉淑给伤员换药、洗衣服,给义勇队员补衣服缝被子,帮炊事员烧水做饭,她手不闲,脚不停,从早忙到黑,什么活都干,而且干得很出色。哲峰干得也很起劲,但他不安心留在后方,总觉得自己应当上前方,每当义勇队出山打鬼子或是打了胜仗带着大批战利品回山的时候,他心里就越发不是个味儿。有一天,他来到他父亲的老战友,这支义勇队的队长老马同志面前:

  “队长同志,我要上前方。”

  “唔,好呀。”马队长拍拍哲峰肩膀。

  “你答应了?”哲峰高兴得两道剑眉直挑起来。

  “唔,那是以后的事,先在后方呆两年吧。”

  哲峰急了:“不,我在后方实在憋不住了。”

  “哈哈!不行。”老马用手一比划,“要上前方吗?你还不够尺寸哩!”

  “怎样才算够尺寸呢?老马叔叔。”

  “唔,等你能够单独打鬼子,就够尺寸了。”

  “好!”哲峰掉头就走。年轻好胜的许哲峰,被老马的话激恼了,当夜,他找了把大刀,骗过哨兵,摸下了山,直向铁路线上一个小车站奔去。

  那时,日寇正向关里运兵,积极堆备在华北扩大侵略战争,火车日夜不断,车站附近岗哨林立,警戒森严。许哲峰一心只想杀鬼子,也顾不得多想后果,就向一个放远哨的鬼子兵摸去。他一不小心踩响了一块冻土,鬼子哨兵发觉了:

  “什么人?口令!”

  “帝国军人!”许哲峰也用日语回答。

  许哲峰虽通日语,但不懂军队的暗令,他的答话出了漏洞,那鬼子哨兵就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枪向他奔来。哲峰着了慌,急忙爬在雪地里,气也不敢出。

  鬼子哨兵搜到了跟前。哲峰看到鬼子狰狞的面孔,凶神似的眼睛,明晃晃的刺刀,紧张得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膛。

  “举起手来!”鬼子找不见人,就拿枪乱拨,瞎叫。

  “拚!”哲峰突然想起:正是这些魔鬼在屠杀祖国同胞和中国人民,正是这些魔鬼夺去了他亲人的生命!复仇的怒火从心头升起,他咬咬牙,一个扑跳从侧面冲上去,刷的一刀砍倒了鬼子哨兵,接着又一刀,鬼子一挺腰,一伸腿,完蛋了。

  杀死了鬼子,哲峰又紧张又兴奋,他捡过鬼子的三八枪,取下了鬼子头上的钢盔,又去脱鬼子的皮靴。脱下一只,正想去脱第二只,忽听“叭”的一枪,附近的鬼子哨兵打着手电筒向他冲来。他急忙扔掉鬼子的皮靴,拔腿就跑。

  许哲峰一鼓作气跑上了山,这时,马队长正在屋里召集义勇队员们开会。哲峰冲到马队长跟前,把三八枪、鬼子钢盔朝他面前一扔,气喘吁吁地说:

  “队长:你说,这下够不够尺寸?”

  马队长一看哲峰的“战利品”和他身上的血迹,就明白了一半,不禁生气地喝问:

  “怎么回事?”

  哲峰喘着气,把自己的“光荣战史”向马队长作了简要的报告,报告完了,只听义勇队员们喝彩似的嚷了起来:

  “好小伙子!”

  “小许,好样的!”

  在一片赞扬声中,只见马队长眉头一皱,眼一瞪,厉声斥责道:

  “谁批准你下山的?你胡来!”

  顿时,屋子里鸦雀无声。许哲峰满以为杀死鬼子,能得到队长的表扬,批准他上前方,万万没想到竟落了个批评。他象受到很大的委屈,胀红着脸,看着队长那副严厉的面孔,不觉失声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激昂地说:

  “我,我不是胡来!我是向鬼子讨血债,给祖国同胞报仇仁我,我坚决要求上前方!”

  义勇队员都被哲峰的哭诉感动了,大家异口同声地帮助他请求:

  “队长,你收下他吧!”

  “队长,批准小许上前方吧!”

  马队长很久没有说话,脑子里好象正在想着什么。其实,马队长对哲峰比谁都要喜欢,许哲峰是他老战友的孩子,而且是受战友的嘱托亲自把这孩子带上山来的,在紧张的战斗中,马队长一刻也没有放松对哲峰的培养教育,他也很想把哲峰带到战火中去锻炼,只是年纪太轻了。那天,他被哲峰缠得没法,随意说了一句“能单独打鬼子就够尺寸”的话,没想到小伙子却认了真,干出这样冒险的事来。他看着机智聪敏,勇敢不怕死的老战友的孩子,心头一阵发热,眼眶不由得也湿润起来。他终于满足了哲峰的要求,用严厉的语气说:

  “记住,革命军人要严格执行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回去做好战斗淮备,明天随队出发!”

  哲峰擦了擦眼睛,大声应道:“是!”

  ……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后的今天,许哲峰自己也当了队长,在这里遇到了象他十年前一样勇敢、倔强的刘杰,闹着要参军。意味深长的是,许哲峰自己也变得象马队长那样固执,而且还在无意中用了马队长“不够尺寸”的话来拒绝刘杰的要求。怎么办呢?收下吧,年纪太小,不收下吧,这孩子说不定也会干出什么冒险的事来。许哲峰感到为难了。

  一阵马蹄声打断了许哲峰的思绪,他一抬头,刘杰和小朴已经到了面前。刘杰跳下了马,兴高采烈地奔到许哲峰面前来:“大队长,这回够尺寸了吧?”

  许哲峰未及回答,一个骑兵通讯员飞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封信,又急急地跑走了。许哲峰拆信一看,就急喊小朴:“快去通知各中队立即吃饭,听号集合,准备战斗。”说罢就向村里跑去。

  “要打仗啦?大队长。”刘杰追上了许哲峰,“我也要去噢!”

  “胡扯,你去做什么?”许哲峰自管走了。

  “呃!变卦了了不成!”刘杰站着发怔。少倾,他忽然眉毛一扬:“看我能去成不!”撒腿就朝家里跑。

  缭亮的军号声,震动了刘家郢,战士们匆匆吃罢早饭,披挂整齐,牵着战马来到谷场上,集合待命。老乡们赶紧煮了许多鸡蛋,烙一些单饼,拿到谷场上来,硬塞给战士们,一面向战士们诉说鬼子和汉奸的罪行。

  刘大娘带着枝子提一篮熟鸡蛋,找到了小朴,叫他把鸡蛋带上。小朴为难地说:

  “不成啊,大娘,咱们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呀!”

  大娘脸一沉:“那是在外边用的!在大娘家里不兴这么说。”

  枝子走上来不由分说就把熟鸡蛋往小朴马套里塞:“一对,二对,三对……,一共二十五个。大队长吃十个,教导员吃十个,你人小,吃五个。”

  小朴谢过大娘,收下了鸡蛋。刚扎好马套,金凤和几个青年妇女又抱了一大堆衣服来,这是她们昨晚替战士们洗的,由于情况发生得突然,来不及晒,临时架火烘干的。小朴又感谢了她们一番,接过衣服,叫班里战士拿到各单位分送给战士们。

  一阵锣鼓声,刘家郢小学全体师生也来为出征的战士送行了。小学生们进了谷场,排好了队,在一通锣鼓过后,就唱起抗日歌曲来。校长周锡文,是开明士绅,县参议员,他指挥学生唱了两支歌,然后就向骑兵们致祝词:

  “八路军英勇善战,举世知名,此番出战,必将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他这一通文里文气的话,把战士和老乡们全引笑了。

  一个胖敦敦的小司号员,跳到一只碾磙子上站着,举起马号,吹起了“集合站队”的号令。战士们都上了马,迅速排成队,谷场上也就立刻静了下来。

  小司号员举着马号挥舞了一下,目视着队伍,又吹起一个号令:打达的——

  几百匹马刷的一下都立正了。它们都昂着头,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着前方,呼吸也都压得很轻很轻。

  嘟嘟——的尼——

  几百匹马同时把头向右偏去,偏成了划一的高度和斜度。马上的人也一齐把头向右偏去,同时举起右手贴在帽沿上。人和马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许哲峰、方炜乘红白两骥,由右首入场,齐步慢走,检阅队伍。

  这阵势,把老乡们都看得呆了,都不由自主地屏声静气,用惊异赞佩的眼光看着骑兵大队的威武队容。

  检阅完毕,许、方二人立马队前,许哲峰喊道:

  “稍息!”

  马都稍息了,一律左腿在前,右蹄在后,角度和距离也非常整齐好看。战士们都放下了右手,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拢紧缰绳,人和马同时呼出了一口长气。

  看阵的老乡们受到了感染,也一齐呼出了一口长气。

  “同志们!”方教导员在作临战动员,“两小时前,九团同敌人接上火了,地点在双岭子,离这儿二十华里。敌人是日寇广田大队,伪军周祖鎏团和牛子汉团,还有个蒋、汪合股的林支队,总兵力约有四千人。敌人的行动是偷袭性质,他们的企图是,想趁我们在长途行军之后,立足未稳之际,给我们来个下马成,那么,我们应当怎么办呢?”

  战士齐声怒吼道:“坚决消灭它!!!”

  “对,应当坚决消灭它!”方炜习惯地做了个表示沉着的手势,继续讲道:“同志们,这儿的老乡也称我们是老八路,他们对于老八路的印象也和别处群众一样:凡是老八路都是从毛主席身边来的,都是最忠于祖国、忠于党、忠于人民的部队,也是最能经得起打的部队。是的,我们是从毛主席身边出发奔赴抗日前线的,从太行山区到豫东平原,打了不少硬仗,打了不少胜仗,我们得到了人民信任,所以才被光荣地称为老八路。现在,我们又到了一个新的根据地,进入了一个新的斗争环境,刚到这里就碰上这样大规模的战斗。同志们,这一仗关系着这儿根据地的巩固和发展,也关系着我们全旅战略任务的执行,我们只能打好,不能打坏。凭我们的政治素质和战斗经历,只要我们牢记住毛主席的教导,不麻痹,不轻敌,英勇顽强,不怕牺牲,高度发扬我军的光荣传统,充分发挥我们的战术特长,这一仗是一定能够打好的。同志们!我们要狠狠地打击敌人,彻底粉碎敌人的进攻!”

  方炜话音刚落,战士们就齐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战马也一齐示威般的吹咳嘶吼起来。

  许哲峰右手一挥,战士们立刻静了下来,他又扫视队伍一眼,大喊道:“按次序,成临战队形,前进!”

  喊罢,提缰刺马,当先驰去。

  战士们向老乡们招招手,说声“再见!”一齐催动战马,驰出了刘家郢。

  骑兵们已经走了,谷场上又出现一个骑大黑马的人,这是刘杰。他穿一身黑夹袄,蓝夹裤,虽然精神抖擞,故作神气,可怎么也不象个骑兵,象个赶集的农家小伙子。

  “小虎子!哪儿去?”刘大娘诧异地问。

  “打仗去!”刘杰象过年节那样高兴。

  大娘着急地说:“你又不是兵,打什么仗?”

  刘杰调皮地笑答道:“娘,我是兵罗,考过罗!”

  枝子追过来说:“小朴说你没考上呀!”

  “再去考一回!”

  刘杰纵马跑出刘家郢,见鲍三豆子站在村西大路口,左手持枪,挥着右手,望着远去的骑兵出神。刘杰猛一刺马冲到鲍三豆子身旁,一偏身来了个“叶里藏枝”,说声“豆子哥,枪借给我使使!”嗖的一声抓走了鲍三豆子的土造步枪,伏鞍打马,急驰而去。

  鲍三豆子冷不防发生了这一着,被吓了一跳,待他明白过来之后,急忙大喊道:

  “小虎子!别胡闹,把枪还给我!”

  刘杰抖抖手中枪:“待会还你一支大盖子!”

  “把枪还我!把枪还我!”鲍三豆子气恼地追着刘杰喊。

  刘喜来找鲍三豆子:“快集合担架上前线呀!你怎么在这儿看热闹了?”

  鲍三豆子愁眉苦脸地诉说道:“小虎子把我的枪抓走了!”

  刘喜更生气了:“真没用,一个民兵副队长连枪也拿不住,还好意思说出口来哩!”

  “嗨嗨!你倒轻快,兄弟抓了枪,哥哥批评人,我这理到哪儿说去?”

  “好啦,快集合担架上前线。”

  “是!”鲍三豆子奔上点将台,拎起大锣,“担架队集合啦!上前线配合老八路抓鬼子!”

  哐!哐!鲍三豆子一路敲锣呐喊,奔回村里。

  双岭子上打成一片火海,震耳欲聋的炮声压倒了一切。在弥漫的烟雾中,西岭上冲下一股日伪军,守在东岭上的八路军九团也立即压了下去,在岭间洼地里喊杀连天地跟敌人展开了大格斗,大拚杀。

  所谓双岭子,实际上是两条东西对卧的大土棱,各长五里,高约十丈,宽约三十丈。两条土棱之间是一溜宽三四百步的长洼地。这两条大土棱,相传是古代土阵的遗址,因这一带是无山的大平原,大家便把它叫做“双岭子”。

  东岭上,九团的指战员们,依托这地形地势和临时抢构的简单工事,取守势,铁城似的抗击着敌人。

  西岭上,日伪军也依托着地形地势,在向东岭拚命地攻击。攻击一次次失败了,再一次次重复着。

  西岭的岭顶中央,有一个大土疙瘩,大土疙瘩上有一株老枯树,老枯树上绑着一面垂头丧气的膏药旗,旗下站着广田少佐。他身左是日寇通讯小队长田平少尉,身右是翻译官蔡豁牙子。广田左手拿望远镜,右手提指挥刀,抖着那斜了的左眼,撅着小胡子,呲着牙,在发疯地吼着。田平左手拿根小棍,右手也提着指挥刀,也在吼,把广田所吼的一切,再重复地吼给别的鬼子们听。蔡豁牙弯着腰,撅着屁股,也在嚎叫着,把广田吼出来的东西,用中国话传达给伪军,叫他们去拚命送死。

  这是广田所习惯的指挥方式。

  “喔——!”广田的指挥刀向岭西指去,指向炮兵阵地。那里,操纵着两门小钢炮和两门曲射炮的三十几个鬼子,一齐紧张起来。

  “喳——!”广田的刀尖转了半圈向东岭指去。

  啌……,一排炮弹出口,从西岭上空划过,落到东岭上,炸起几道烟柱。广田举刀又晃了几下,那四门炮就接连发射起来,东岭上烟柱骤增,轰隆不息。广田又一阵吼,田平和蔡豁牙也跟着一阵嚎,西岭上所有的机关枪、步枪和掷弹筒都开了火,把密集的子弹和小炮弹抛向东岭。

  “哇——!”广田两手平伸,又吼又跳。蔡豁牙赶紧嘴巴向北,屁股向南,对林支队放开哭腔嚎道:

  “冲锋罗!哦——!”又转了个身,嘴巴向南,屁股向北,用同样的腔调对牛子汉团喊:

  “冲锋哇!啊——!”

  “哦——!冲啊!”蒋、汪合股的支队长林三瞎子,一个戴花边眼镜的黄瘦干枯的老头子,伸出了猴儿一般的小脑袋,吃力地举了一下指挥刀。

  “他妈的!冲锋啦!”牛子汉,一个黑壮的大汉,跳了起来,挥舞一下指挥刀。

  “冲啊◎冲啊!”黑压压的伪军从西岭上漫了下来,鬼子的四门炮和六挺重机枪在全力掩护着伪军冲锋。

  伪军漫下了洼地,漫到了东岭西坡下,开始向东岭上爬行。

  啌啌啌……,东岭上摔下一阵手榴弹,伪军在一片哭叫声中被爆炸的烟雾吞没了。

  “杀―!”九团指战员跃上东岭,冲下洼地,刺刀和大刀象砍瓜似的劈杀敌人。一阵鬼哭人嚎,伪军象一窝蜂似的逃回西岭,洼地里丢下一大片黑色的尸体。

  “巴嘎!”广田咆哮了。他跑下土疙瘩,冲到后退的伪军面前,刷的一刀,劈死了一个刚逃上来的伪军。他挥着血淋淋的刀,睁着血红的眼,又在跳着吼着。

  这是广田发动的第四次冲锋,又和前三次一样的失败了。

  今天是广田最倒霉的日子,他的情绪坏极了。昨天,他好不容易抓到的一千多个苦力,正在“凯旋”路上,被路西过来的八路军抢救出去了,还损失了二百多个伪军。为这事,他受到了联队长龟田大佐的电斥,责骂他无能。广田简直气得半死,他要报这个仇,他要趁这支刚从路西过来的八路立足未稳的时候,给它一个沉重的打击,以新的战功来挽回自己的“威望”,来解苦力被劫之恨。他调集了他所能调动的一切兵力:一个完整的鬼子大队,两个伪军团,还有一个名义上是蒋军,实际上是伪军的林支队,总兵力将近四千人,半夜里在三道沟集结后,即向双岭子扑来。

  广田打击对象是九团,九团住在双岭子以东一带的村落,离三道沟只十多华里。广田原打算先抢占双岭子,架设火力,突然发起进攻,以闪电式的动作打垮九团,然后再扩大战果。谁知事与愿违,担任前卫的林支队行动太慢,走到西岭附近,天已经麻麻亮,更糟的是九团已有准备,突然间开了火,九百多人的一个林支队,一下给打得七零八落,乱了伍,失去了控制。广田着恼,就亲自带着鬼子大队,费了好大的劲,才抢占了西岭。以后,再向前进攻,就再也攻不动了,接连多次的大冲锋,都遭到了失败。林支队和牛子汉团士气越来越低,单要他们打,恐怕连脚也抬不起来了。广田知道如果这样僵持下去,一旦八路的援兵赶到,处境就更加危险。广田急了,他要拚了。他身后,西岭的西坡下,还有两个完整的三百多人的鬼子步兵中队和一个三十多人马的骑兵小队;在西岭以西两华里的那片大洼地里,还集结着他的总预备队:周祖鎏团和一个鬼子步兵中队。广田还有力量拚,他要在八路主力未到之前,拿下东岭,打败九团,以后就可以进退自如了。

  “喔―!”广田又转动了指挥刀,鬼子伪军所有的枪炮又一齐响了起来,东岭上又被打得烟天雾地。

  “喳―!”广田又吼了。

  “喳―!”鬼子跃起来,冲了下去。

  “杀―!”伪军也随大流冲了下去。

  广田挥着刀,嚎叫着,跟在鬼子伪军后面督战,也下了西岭。

  鬼子伪军嗷嗷叫地又冲上了东岭西坡,正拚命地向上爬,只见岭顶一片刀光闪耀,随着冰雹似的手榴弹,九团又反冲了下来。战士们每人拿了把大砍刀,刀柄上全缠着红布,一阵刀枪大碰击,一阵寒光大闪耀,伪军又垮了,鬼子也垮了,广田自己也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地被卷回西岭了。

  广田站在土疙瘩上,只见垮回来的鬼子伪军都象牛似的气喘着,一张张血糊糊的脸上分不清个眉眼,洼地里混杂着一片黄色的和黑色的尸体。

  广田在颤抖,吼声在减弱,他不能拖,也不能撤,岭后是一片大平地,一离开这道天然的土棱,八路军一冲过来打他,那他就等于自杀。广田还要拚,他的总预备队还没动用,他要用岭上的兵力接连再冲上几次,然后,突然使上总预备队,那样就可以拿下东岭。但他还是堆备了另一手,让田平骑上快马,跑回三道沟,向徐州急电告急,请求火速来兵增援。徐州离这里只有七十多公里,汽车两小时就可到达。

  田平走后,广田又连续发动冲锋,一次紧接一次,战斗越来越剧烈,但是,东岭上的八路军屹立不动,洼地上鬼子伪军的尸体却越来越多。广田无奈,只好传令周祖鎏团准备投入战斗。

  骑兵大队在一条干涸了的河床里向西疾驰。在他们行进的右前方,有大队大队的步兵跑步西进,那是旅的主力,赶来增援九团的。离步兵队伍不远,又有大队大队的民兵和群众,扛着担架、炮弹,在使劲猛跑。

  在骑兵大队前面,有四十几个卫生人员,十几个炊事员,三十几个担架兵,扛着医疗器材和担架,在干河床里向西南方向飞跑。领头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同志,穿一身褪了色的棉军服,束一根日制皮带,皮带上别了支小手枪,两路翻花裹腿,一双多耳草鞋,朴实大方,英气勃勃。她就是许哲峰的爱人,旅卫生部第二医疗所的所长安蓉淑。这百来个医勤人员就是二分所的全班人马。

  这些医务兵、炊事兵、担架兵,个个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尤其是那几个女兵,浑身是汗,衣服都快湿透了,还在拚命地跑。

  “快点呐,同志们,战斗早打响了,咱们动作太慢啦!”安蓉淑边跑边喊,在鼓动大家。

  “加油!加油!”二分所的同志们互相鼓励,加油猛跑。

  骑兵大队上来了,冲乱了二分所的队形,她们只好原地停止下来,给骑兵让路。

  许哲峰与方炜二马当先,来到安蓉淑面前,彼此招呼过后,方炜就说笑道:

  “你们倒先进噢?跑到突击队前面来了。”

  “哼!你们要是再晚来一会儿,咱们连突击队的任务还要包了呢。”蓉淑也以说笑来回答方炜。

  方炜笑了笑催马向前驰去。

  一会,许哲峰追上来了,方炜勒住了马,用关切的口吻说:“哲峰,你去给蓉淑说一声。”

  “说什么?”

  “她不是有了喜么?叫她注意点身体,别累垮了。”

  “没什么要紧,她不过刚有点儿反应,谁知是不是!”两人同时一笑,催马奔跑。

  骑兵大队刚过去,卫生员小林忽然指着急奔而来的刘杰说:“所长,还有一个掉队的呢!”

  安蓉淑向刘杰看了看:“哦,是地方派来的通讯员。”

  刘杰气喘喘地纵马奔来,碰到了人,马放不开,只好碎步慢走。

  “小伙子!你是哪村的?”蓉淑喊住了刘杰。

  “刘家郢的。”刘杰勒马答道。

  “你们村的担架队来了没有?”

  “快了。”

  “别往前走了,包伤所设在观音堂,你回去把担架队带来吧。”安蓉淑认定刘杰是地方的通讯员。

  “同志,我是去打仗的,不管这个事儿。”刘杰神气地说。

  “打仗?你打什么仗?”

  “怎么的?男八路瞧不起我,女八路也瞧不起我!”刘杰生了气,用枪托使劲打了一下马屁股,“呷!”

  马猛一窜,尘土喷了蓉淑一身。

  “站住!”安蓉淑着急地喊道:“再往前危险!”

  “别吓唬老百姓了!”刘杰伏鞍纵马,跑得更快。

  “哪来的这个小冒失鬼!”小林生气地说。

  左前方,传来了极为猛烈的枪炮声。二分所全体同志又开始了长跑步。

  骑兵大队从双岭子的右侧后跃出干河,摆成“人”式的战斗队形,斜刺里冲向西岭。几百匹奔马掀起了冲天的尘雾,尘雾里闪耀着一片刀光,惊天动地,势不可当。

  骑兵大队在前进中变换队形,右翼迅速向前伸展,很快与左翼拉平。又一变换,变成了许多的小“人”形,猛向周祖鎏团和一个鬼子中队的集结地冲去。

  哗……,骑兵们的机关枪在马上开火。啌……,掷弹筒也在马上发射了。

  刘杰飞马赶到,冲进骑兵大队,高声大叫:

  “大队长!大队长!”

  许哲峰扭头一见刘杰,大吃一惊:“你来干什么?”

  刘杰脸上挂满汗珠,兴奋而紧张地回答:“打鬼子!”

  “回去!”许哲峰喝道,“别胡闹!”

  方教导员也对刘杰说:“小虎子,听话,快回去。”

  刘杰不听,左手一抖缰,右脚一点马腹,大黑马一摆头,呼哧一下向前猛窜。刘杰高兴得回过头来大喊:

  “冲啊!打鬼子啊!”

  许哲峰急了:“小朴!快去把他赶回来!”

  “是!”小朴纵马向刘杰赶去。

  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骑兵大队冲进了周祖鎏的集结地,勇猛地砍杀起来。

  伪军仓促应战,挤撞着,奔跑着,慌乱地向骑兵大队射出一阵纷乱而密集的子弹。

  周祖鎏慌了手脚,对着乱兵狂喊:“抵抗!就地抵抗:后退者斩!”撅着屁股,倾着脑袋,扬起右手,扣动手枪扳机,对着骑兵大队射击,叭啦!叭啦!叭啦!

  张团副也毗牙咧嘴地喊:“妈拉个巴子!不准退!打!”

  骑兵大队在敌群里任意驰旋,任意砍杀。大洼地里倾刻之间成了鬼哭人嚎的地方:马蹄奔跑声,刀枪撞击声,杂乱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杀声、叫声、骂声、哭声;驰骋冲杀的骑兵,乱奔乱窜的伪军,打乱了套的鬼子……乱得什么也分不清了。

  伪军们吓坏了,昨天他们已经领教过八路的马刀,今天马刀又找上了脖子,这太可怕了,便争先恐后地向西溃散、逃跑。周祖鎏和张团副跑在大队伪军之前,拚命地打他们的马。

  鬼子没跑,还在拚命抵抗。这百把个鬼子更不放在骑兵们的眼里了,几百匹马如人无人之境,鬼子一个个被砍翻,终于支持不住也溃散了。

  骑兵大队刚要转向西岭冲去,岭上的敌人已经冲了下来。广田骑在洋马上,率领着他那小小的马队,“喳”的一声,冲进了骑兵大队。

  “喳!”另两个鬼子步兵中队从岭上冲下来,冲进了骑兵大队。

  “杀―哇―啊!”林支队也从岭上冲下来助战。

  巳经溃散了的那一中队鬼子又折转身来加人了战斗;周祖鎏圈回他的马,带着他的溃军也嗷嗷叫地杀回来了。

  战斗越来越激烈了。骑兵大队的战士们象一群猛虎,在鬼子群中往来冲杀,马跑得还是那么快,那么灵便,但都在喷白沫了;人还是那么晓勇,那么精神,但喊声减弱了,他们现在只好把力气集中在手上,不能再叫嗓子耗费精力了;刀还那么耀眼,但都红了半截,而且有的卷了口,有的豁了牙。

  大队长许哲峰纵马扬刀,左砍右劈,勇猛无比。冲杀了一阵,觉得刀有些不得劲,翻腕一看,吃了一惊,刀口已经砍成锯齿了。这时鬼子骑兵已剩下不到二十名,还在笨熊似的乱窜。许哲峰想找鬼子骑兵换刀,正要纵马冲去,一个鬼子骑兵从左前向他斜冲过来,两马相近,那鬼子刷的一刀横劈下来。许哲峰提马窜开,让过那一刀,圈转马跟那鬼子追去。那鬼子一时圈不回马来,向前瞎冲。许哲峰抽出驳壳枪照那鬼子后脑叭的一枪,那鬼子喷出一口血水,抛掉了刀,仰在马鞍上死了。许哲峰坠身拣起刀,复鞍骑正,又砍杀起来。

  鬼子骑兵虽少,在广田督战下,都作“困兽之斗”,只拚不让。许哲峰又急又恼,大喊道:

  “同志们!先把鬼子骑兵消灭掉!分工包打,一个班圈一个鬼子,圈住就干掉他!”

  “冲啊!把鬼子骑兵圈住!别让他跑了!”骑兵们按照许哲峰的命令向鬼子骑兵包围,冲杀。

  鬼子骑兵立刻就陷入了绝境。许哲峰用日语喊道:“日军士兵们!你们没有活路可走了!赶快投降!投降可以免死!”

  “巴嘎!”广田发觉许哲峰是个指挥官,就睁着血红的眼,纵马舞刀,恶狠狠地猛冲过来。

  “哼!”许哲峰一见广田,也怒火中烧,挥刀放马对冲过去。

  许哲峰与广田两马相对,冲离五六米时,都突的停下了,枣红马和大洋马同时一声吼,同时扬了下前蹄,又同时后退了三四米,都把身子矮了下去,伸展开腰和颈,急促地喘着粗气、喷着白汁。许哲峰的脸绷得铁紧,广田的脸剧烈地颤抖,两人切齿怒目对视了一眼,都举起了刀。

  “喳―!”广田一抖缰,大洋马狂吼一声,前蹄一起,后蹄一蹬,猛地跃起,窜扑过来。

  许哲峰伏马不动。待大洋马窜起,欲落未落,四蹄尚未完全着地的当儿,他突一紧缰,枣红马一声吼,四足腾起,猛扑过去。

  广田只见一道寒光扑面而来,他急一闪身,人让过了,就听噗的一声,大洋马的屁股挨了一刀,大洋马号叫一声,突的一撅子,把他倒撞了下去。马也倒了,广田的左腿正好压在马身下,抽动不得,刀已经抛开好远,他两手使劲抓泥,右腿拚命地踢马。

  许哲峰急忙圈回马头,见两个鬼子步兵正在救广田,他降慢驰速,一旋身拾起了广田的刀,插入刀鞘,催开马刷的一刀,“啊!”救广田的一个鬼子给砍断了腰。许哲峰想再回马冲杀时,广田已被另一个鬼子救跑了。许哲峰有了两把新刀,精神倍增,又冲入鬼子群里斩杀起来。

  刘杰双手端枪,信马由缰,笨手笨脚地胡闯。他看到前面有一个鬼子跪着向骑兵射击,便朝那鬼子打了一枪,巧!雨点滴在香头上,打中了,鬼子哼了一声,倒下死啦。刘杰一高兴,纵马冲到鬼子身旁,就旋身下去取枪,谁知他的手脚现在不灵活了,只抓住那死鬼子的一条腿,抖了一下就撒了手。他刚要伏鞍骑正,一个伏地射击的鬼子,猛地跃起,直奔刘杰刺来。这时,不知是那位同志马到,手起刀落,那鬼子腰一扭完了蛋。刘杰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鬼子骑兵已经被歼灭了一多半,鬼子步兵还在拚命抢救骑兵。洼地上只见刀光血影,枪炮声都稀疏了。

  周祖鎏团和林支队都被八路军骑兵的神勇吓破了胆,跑得远远的,爬在洼地四周向骑兵大队胡乱地射击。这对骑兵大队很不利,马上有顽抗的鬼子,周围有伪军放冷枪,四面受敌了。这时候,东岭上的九团发起了猛烈攻击,全力支援着骑兵大队,但守在西岭上的牛子汉团拚死命地抵抗。两个战场相隔虽不到一千米,就是打不到一块儿来。

  鬼子的战术又变了,叽哩哇啦地一阵叫,都爬在地上用枪刺和伏射来杀伤骑兵大队人马。战斗越打越对骑兵大队不利,他们想往岭上冲,去接应九团,广田在岭上布置了密集的火力,冲了一阵,不成;一掉马头,又向周祖鎏团冲去,伪军四面围得紧,冲了一下,也没冲出去。

  许哲峰有些着急,催马跑向方炜。当他和方炜在并行慢驰时,便围上来二十多个骑兵,警戒保护。

  “怎么打?老方。”许哲峰问道。

  方炜抹抹汗,坚定地说:“就这么打下去,粘住敌人就是胜利!”

  “我看咱们再不要冲击伪军了,冲散了伪军没有多大用处,鬼子是敌人战斗力的核心,把它弄垮了,伪军自然也就垮了。”

  “说得对,哲峰,就这么干。不过,鬼子都趴在地皮上,刀砍不着他们,得想办法破破才行。”

  “这我有办法。”许哲峰一抖马继,向前冲去,冲开两丈多远,他又回过身来说:“老方,你讲几句话吧,现在部队需要新的力量。”

  许哲峰向前冲走了。方炜便在马上大喊道:

  “同志们!后续部队马上就到了!我们要用更大的战果来迎接兄弟部队!现在集中力量打鬼子,先把鬼子打垮里坚持就是胜利!拖住敌人就是胜利!同志们,冲啊!”

  “冲啊!”

  “冲啊:”

  已经相当疲乏的骑兵们,听了教导员的话,精神突然振奋起来,紧跟大队长,勇猛地向鬼子冲去。

  许哲峰冲进敌群,一旋身,右脚挂住搭蹬,左脚勾住鞍峰,上身倒挂下来,右手扬刀,左手趁劲,枣红马猛冲直前。一个伏地射击的鬼子刚要开枪,枣红马到,许哲峰翻腕一刀,嚓!鬼子背上着了一刀,头一歪死了。许哲峰骑正了马,大喊道:

  “同志们!用拖刀!扫地刀!”

  骑兵们一个个金勾倒挂,扫地砍杀,杀得鬼子爬的爬,滚的滚,哇哇大叫。

  刘杰也学着骑兵们的样,拖身下去,他拿的是一支步枪,乱舞一阵,什么结果也没有。他再骑正马,打枪,扣了几下,子弹没了,急得不知该怎么办。

  许哲峰一见刘杰还没回去,真火了,从刀鞘里抽出一把日本刀,递给刘杰:“你快给我冲出去!向东北跑,找小朴掩护你,听到没有?你要再不回去,”举刀在刘杰面前一晃,吓唬道:“我劈了你!”说完,又纵马冲走。

  刘杰愣了一阵,一扬手,扔掉了枪,又扬刀杀敌。看到前面不远有个鬼子趴在地上打枪,他急忙旋身倒挂,纵马过去,一翻腕就是一刀。当!刀砍在鬼子的头上,卡在钢盔里,刘杰猛拉刀柄,马跑得大急,扑通!摔下了马。他慌忙爬起来,还没立稳脚,那受伤的鬼子,头上带着刀,一脸血,端着枪对刘杰刺来。刘杰着了慌,连忙一闪身,鬼子刺空了一刀,晃了晃,转过身来又刺。幸好这时候小朴来找刘杰,一刀结果了那鬼子。

  小朴圈转马头,责骂刘杰道:“叫你回去你不回去!马都骑不住还要当兵?一个伤鬼子对付不了还打仗?”

  小朴伸手拉刘杰上马,“上来,我送你出去!”

  刘杰抹抹脸上的汗水,眨眨眼,定定神,紧张得满睑通红。在小朴快要拉住他的时候,他猛一缩身,飞起右腿,照小朴的马肚上踢了一脚:“去你的!别这么瞧不起人,你也有个头一回!”

  小朴的马受痛猛冲直闯,收缰不住,跑远了。

  “大黑子!大黑子!”刘杰用手掌卷作话筒,喊了几声,大黑马得、得、得,跑了回来。他从死鬼子的头上拔出刀,跳上马,又扬刀参战去了。

  鬼子被骑兵大队杀得七零八落。广田为了维护“皇军”的尊严,下决心要拚掉骑兵大队,要创造步兵在平坦地上歼灭骑兵的奇迹。他一面指挥着鬼子,一面催逼着伪军。伪军冲进来一些,打了几枪又向外跑,又逼进来一些又向外跑。广田非常恼怒,“巴嘎!”一声吼,用马刀劈死了几个伪军。这一来,伪军吓得都离他远远的,伪军指挥官又都混在士兵群里见不到影儿。广田气得狂吼大叫,他仿佛觉得自己是一包正在燃烧着的火药,他要烧掉一切,甚至烧掉自己。失败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但他还要拚,他把希望寄托在东洋武士和徐州的援兵上。他浑身抖得象快挨刀的鸡一样,眼红得都快要滴血了。

  “巴嘎!”广田再次催马冲了进来,指挥鬼子作战。他用效忠天皇的话鼓励他的士兵,用马刀威胁他的士兵,他和他的部下都在拚死挣扎。

  突然,西北方向出现了八路军的大队步兵,漫天盖地的直扫过来。

  广田骑在马上,看着那急冲而来的大队八路,颤抖的手使劲握着刀柄,颤抖的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海里痛苦地闪过一个念头:“失败了,撤退吧,赶快撤退!”

  然而,广田还没来得及下撤退命令,形势就迫着他撤退了,岭上的九团突破了牛子汉团的防线,伪军全线崩溃。

  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九团从岭上直泻下来,象突然爆发的山洪一样,漫野直下,横扫直扑,展开暴风雨般的进攻。鬼子伪军立脚不住,纷乱西窜。广田在他部下的保护下,换乘了好马,狼狈不堪地奔入他那败退的队伍。

  “冲啊!”

  “冲啊!”十分疲乏的骑兵大队,连队形都没整顿一下就转入了追击。

  步骑并进,猛追溃敌,枪声连天,烟尘滚滚,向西漫卷而去。

  刘喜派鲍三豆子回村来办公事,他支派走了送饭队,又着手组织担架预备队,在预备队集合之前的空隙,溜到刘大娘家里说故事来了。

  刘家的大厅里挤了一屋人,象听神话似的听三豆子说今天的战斗故事。

  “咱们村可出了人物啦!”三豆子指手划脚地说:“大娘,你老人家福气好呀,刘杰今儿个为全村争了大光了……”三豆子有声有色地叙述他和一部分民工,怎样站在齐王祠观战,怎样借了八路的千里镜,千里镜又如何神通,从千里镜里又怎样看到骑兵大队的冲杀动作,八路如何顽强,小虎子如何勇敢,鬼子伪军如何溃逃。说得大娘笑逐颜开,说得听故事的人个个眉飞色舞。“那刘杰简直就是小罗成转世,咱们都看迷了。外村的民工都说,‘唷!那穿黑夹袄蓝夹裤骑乌骓马的毛头小伙子是哪村的?怎的这般有种?夹在八路军里,敢跟鬼子打仗?还打得这么好!’咱们村的民工就一仰脖子,一瞪眼:‘哪村的?除了咱刘家郢还能出这样的好小伙子!’”

  三豆子说得听故事的人都哈哈大笑。枝子那一张秀丽的脸,笑得象刚开放的花朵。她忽然拔腿往厨房跑,两条腿象风催似的又轻又快,跑进厨房,提来壶茶,倒了一杯,递给三豆子:“豆子哥,请茶。”

  三豆子哈哈一笑:“枝子真机灵,我刚觉得口渴,茶就送到嘴边。”他接过茶,一口气喝了半杯,抹抹嘴,开玩笑说:“哈!小猪蹄儿都向里弯哪,我一夸小虎子,枝子就对我这么好!”

  满屋子人都被三豆子引得大笑,笑得枝子很不好意思,红着脸,直往大娘背后躲。

  三豆子又说到了许大队长:“哈!中国人可出气了,小鬼子可遭殃了。从前我以为小鬼子是铜头铁背哩,这一回,才知道都是脓包。古话说:‘强中自有强中手’,一点儿不错。小鬼子一见许大队长就象老鼠精见了神猫,你看那许大队长,一口刀、一匹马,就好比当年赵子龙,杀得那小鬼子的人头呀,就象大水冲进了西瓜地,翻翻滚滚的直绊马蹄子。哈!真是一员猛将,嗬!”

  三豆子喝了口茶,正要继续往下说,汪老五冲了进来,迎头就是一顿批评:

  “你这个三豆子,屁股象抹了糖稀似的,走哪粘哪。我到处找你没找着,担架预备队集合好了,你还呆在这儿穷聊!”

  三豆子向大家做了个鬼脸,用手撇了几下自己的嘴巴:“耽误了公事儿,都怪你!呣!”拔腿就跑。

  汪老五叫走了三豆子,刘家大厅里几十个听众,很快散了场,他们一出刘家,就满村传播三豆子说的故事,从东头传到西头,从村前传到村后,嘴勤腿快的就跑到邻村去宣传。其实,邻村也早就传开了许大队长的英雄事迹,同样也有腿勤嘴快的跑到刘家郢来宣传。于是,许哲峰英勇杀敌的故事便越传越远,越传越神。从此,许哲峰在刘家郢一带地方,被当成传奇式的英雄人物,被人们传颂着,敬佩着。

  太阳大偏西的时候,刘杰回了村,他牵着黑马步行,身后跟着许多老乡,人越跟越多,刘杰走进家里,哗一下人们就把大厅挤满了,里里外外一条声,嚷着要刘杰说战斗故事。

  刘杰现在地位高了,装束也变了,头带日本钢盔,足登日本深筒大皮靴,腰里扎上日本皮带。皮带上,右边别了两个皮子弹盒,左边吊着把东洋大弯刀,胸前插了支日本盒子炮,右肩上还背了支马大盖子。老乡们对刘杰的装束并没引起多大兴趣,只是吵着要他讲故事。正吵得不可开交,村长又来了。村长一来就发脾气道:

  “部队马上就要回来了,我遍地找人找不到,都挤在这儿啦!咹!这是说大书,瞧热闹的时侯吗?”

  老乡们散了,大厅里只剩下大娘、枝子和刘杰。刘杰再不装样子了,他站在大娘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娘,看着看着,忽然屈一只腿,猛一下扑在大娘怀里:“娘!”

  大娘抚摸着刘杰的头,疼爱地问道:“怎么啦?小虎子!”

  刘杰抬头,看着大娘说:“娘,大队长答应收下我了,我要离开你了,我要跟爹那样拿起刀枪干革命去了。娘,我没跟你商量,你生气了吧?”刘杰说罢,把头埋在大娘怀里。

  大娘捧起刘杰的脸,从儿子的脸上她看到了丈夫刘有富的影子,使她很快又想起了一家人过去的辛酸。想到这,大娘流泪了,她连忙揩去泪水,欢乐地对刘杰说:

  “孩子,你走的是正道,娘一点也不生气。咱们穷人就是要拿起枪杆子打天下。到了队伍上,听党听毛主席的话,把鬼子、汉奸、顽固派都收拾干净!”

  “呣。”刘杰流下了激情的泪。

  “起来,娘给你弄点吃的。”大娘整了整刘杰的衣服,“枝子,替你二哥拍打拍打,瞧!他脏得跟猪娃儿似的!”

  大娘说罢,站起身来,向厨房走去了。

  枝子本来面向墙壁站着的,她转过身来,羞怯地走到刘杰跟前,替他拿掉钢盔、大弯刀,眼睛避开刘杰的视线,低着头,在刘杰身上胡乱拍打着。

  刘杰跟枝子是从小在一块长大的,十多年来,从没分离过。自从他们意识到他们的关系以后,尤其是好事的邻居们无止境地开玩笑以后,他们渐渐疏远了,虽然终日见面,却很少说话,有时,因为什么事儿非讲话不可,也只是说句把就各自走开。他们生活在一个家庭里却那么别扭。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刘杰十七周岁,枝子十五周岁,都懂一些事了。现在,刘杰要参军去了,总得说几句吧?嗨嗨!还是不好意思。一个默默地站着,一个轻轻地拍打着,象一对哑巴。

  “枝子!”还是刘杰开了口。

  枝子红着脸抬起头,跟着叫了一声:“二哥!”

  “我参军去了,你在家里好好照顾着娘,咹?”

  “嗯。”枝子轻轻地应了一声,打开了话源……

  一天的战斗结束了。在刘杰回村的时候,战斗就已经接近尾声。广田大队和周、牛、林三部伪军都丢盔弃甲地向西溃散,在援兵接应下突出重围,钻回据点里去了。这一仗鬼子死伤一百多,伪军损失近千名。广田偷鸡不着丢把米,赔了武器又折兵,垂头丧气地逃回古镇。

  战斗胜利,八路军凯旋,条条大路上,一队队指战员唱着抗日歌曲,扛着战利品,押着俘虏向东开来。民工们抬着东西和部队走在一起,队伍里不时响起欢笑声。

  太阳愈沉愈低,西半边天映满了五光十色的彩霞。许哲峰、方炜率领着骑兵大队向刘家郢驰来。刘家郢响起了锣鼓声,老乡们一齐奔出家门,向村西涌去,迎接胜利归来的子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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