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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心锁

第一章 解救

  一九四一年,春末,一个轻风薄雾的黎明。

  徐州与蚌埠之间,津浦铁路东侧,敌占区里。

  大好的春光晓色,但这里,却象隆冬深夜似的昏昏沉沉。雾影里,一座座光秃秃的村庄,没有一缕晨炊的烟火,一片片草茸茸的田园,也不见一个早耕的人影。大路上,尘土积得很厚,连那常年辗压的车道沟印,都被填盖得只剩下个痕痕。一望无际的原野,死一般的沉静,偶而有几声狼嚎和鬼子哨兵的吼叫,在传送着凄厉恐怖的气氛。

  晓色朦胧中,西面,远方,忽然出现一股尘头,迎着朝霞,漫野推进。那尘头,越升越高,愈来愈近,尘雾里,蹄声激壮,战马嘶鸣,联络的哨音和口令声,清脆燎亮,划破了这荒原晨空的寂静。

  一轮红日升起,风熄,雾散,橙红的大地上,一队人民骑兵在纵马驰骋。

  这支骑兵约有三百人马,清一色的日式装备:日制的马枪、马刀、钢盔、马靴,歪把子轻机枪,八八式掷弹筒。兵强马壮,整齐威武,在朝阳下纵马疾进,显得更加矫健。

  队伍前头,二马当先,一白一红,都跑得快如疾风。马上的人都佩着带黄穗的日本大马刀,挂着驳壳枪和望远镜。骑枣红马的人,年约二十七岁,阔额剑眉,宽肩长臂,处处显露着刚毅果敢的战士气魄,身上象有永远用不完的劲。乘大白马的这位,年在三十开外,身材魁梧,面庞紫黑,眉宇间隐约有一种坚决稳重的神情。他们俩就是这支骑兵的领导人,年长的是教导员方炜,年轻的是大队长许哲峰。

  大队长许哲峰,在奔马上不时举起望远镜,察看远方地形。教导员方炜,双目微合,象在思索着什么,大白马如此剧烈窜腾,他依然那么四平八稳。

  “一中队!”许大队长转脸向后下达口令,“派出侧方警戒,搜索可疑地形。”

  口令传出之后,立刻就有两小队骑兵,一向左,一向右,雄鹰展翅似的冲跑开去。

  “保持队形,加速前进!”许哲峰又发出了一道口令。口令,被迅速地向后传递着,大队的行速比前更快,声势比前更猛,生龙活虎般的向东如飞而去。

  骑兵队伍过去不久,原野上又出现了大队的步兵,浩浩荡荡向东开来。队伍是分多路并列开进的,各“路”之间相隔都在一里左右,彼此相望,警戒相连;队伍前头都派有尖兵,尖兵之前都有陪着向导的便衣侦察员。乘马的通讯员们,在队伍里奔跑往还,传递命令,通报情况:提高警惕,提高警惕!随时准备粉碎敌人的袭击和阻拦。

  这是新四军一个主力旅在敌占区里以战斗姿态行军的强大阵容。

  这个旅的前身,是一九三九年从华北南下的一个八路军支队,与新四军会合后,编人新四军序列。但是,根据地的群众,却仍然称他们为“老八路”。这个旅原在豫皖苏边区活动,因皖南事变后,华中敌后形势更加紧张复杂,才又奉命东进,去会合新四军主力,加强苏北敌后的对敌斗争。现在,“老八路”已经越过了津浦铁路,越过铁路之后又赶下了两天行程。眼下,只要再过一道公路封锁线,就可进人“路东”根据地休整了。方才过去的骑兵大队之所以要那样急冲猛跑,就是要在封锁线上打开缺口,掩护主力开进。

  从开进着的步兵队伍的队列深处,蓦地弹出来一匹黄色骏马,流星似的越过尖兵分队,朝骑兵大队的去向驰去。马上,伏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八路”,浓眉大眼的方正脸上,还含有几分孩子的稚气,他左手拢僵,右肘上悬了一支崭新的马大盖,左胯上还吊着一把无穗的大马刀;随着马的急剧窜腾,上身也有节奏地起伏着。马儿都跑得快要飞起来了,他还嫌慢,还不停地吐喝着:

  “巴力!巴力!”①

  ①朝鲜语:快!快!

  这个吆喝着巴力巴力的“小八路”,是骑兵大队的通讯班长,名叫朴成模。他是今晨部队出发时奉许大队长和方教导员的命令,去给旅部送一份报告的。按通常情况,他这时应随旅部行军,待过了封锁线再归队,现在他这样心急火燎地赶回来,显然是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了。

  小朴紧催战马,奋力猛赶,马累了,连声嘶吼,人着急,头上直冒汗。正奔跑间,黄色骏马忽然昂首鸣叫,放慢驰速。小朴抬头一看,前面不远,有十几个穿便衣的人,在破坏敌人的长途电话线。小朴举枪挥舞三下,对方有一个人举驳壳枪在空中划三个圆圈。小朴认出来了,自己人,他们是旅部侦察队的便衣班。侦察员们也看清了小朴,便有人喊道:

  “小朴!别再往前跑了,再往东走十五里就是三道沟,那是敌人大据点,有一个团的伪军守着哩!”

  “小朴!骑兵大队朝东北方向去了!”又一个侦察员喊道。

  小朴有礼貌地答道:“谢谢啦,同志!我是照马脚印赶的,错不了!”说罢,带转马头向东北方向驰去,一转眼工夫就去了老远。只见一股小小的尘头急速地移动着,快得就象一支刚脱弦的飞箭。

  骑兵大队驰进了一片乱坟滩。

  这片乱坟滩有百亩大小,坟丘一个挨着一个,有新的,有旧的,还有塌得只剩个土疙瘩的。在一片践踏乱了的荒草丛中,躺着十几具青年男女尸体,从他们脸上、身上一道道伤痕和地上的一大片鲜血来看,是经过敌人酷刑、英勇不屈,刚被惨害的。尸体旁边还丢弃着一根带血的皮鞭和几颗亮晶晶的子弹壳。成群的野狗,在乱坟地里厮打咬闹,被突然到来的骑兵冲得四向奔跑,跑不多远,又回过头来,舔着血红的舌,睁着血红的眼,不肯远离。

  这惨象激恼了骑兵大队的指战员们,一张张征尘仆仆的脸,刷的一下阴沉下来,纷纷下马,牵马扶刀,朝大队首长面前围拢过来。

  许大队长和方教导员并肩站在一起,脸都绷得铁紧,可以看出,他们俩也在激怒之中。不过,方炜表现得含蓄一些,许大队长眼里早就冒出了火星。少倾,许哲峰猛地跳上一座大坟头,举目四望,两道剑眉直挑起来。咔的一声,他抽出了寒光闪闪的大马刀,擎刀一晃,厉声喝问:

  “这是什么?”

  “战刀!”战士们大声回答。

  许哲峰又晃晃马刀:“干什么用?”

  哗啦一下,战士们都抽出马刀,齐声怒吼:

  “杀敌人!”

  “为了谁?”

  “祖国,人民!”

  “你们看!”许哲峰挥刀四下一指,“这些荒废了的土地,毁灭了的村庄,还有这爱国同胞的尸体……”由于过于激动,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神圣的国土,被敌人糟塌成什么样了!”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战士们怒吼着,向大队首长围拢得更近。

  “同志们!”方炜讲话道,“眼前的情景,大家都看到了,是谁欠下的血债,同志们全都明白。现在,离我们的袭击目标只有二十华里了,一小时后战斗就要打响。进人战斗之后,希望同志们,把仇恨的力量集中到刀刃上去,坚决向敌人讨还血债,为祖国为同胞们报仇!”

  “消灭日寇,讨还血债!”战士们的怒吼声犹如春雷乍起,响彻云霄。战马也都象受到了感染似的,一齐昂首嘶吼起来。

  “好!”许哲峰马刀入鞘,从坟头上飞身一跃,跨上战马,扬起右手,喊道:“上马——前进!”枣红马咴的一声吼,一探腰窜腾而去。

  一阵剧烈的马蹄声,骑兵大队疾风似的驰出了乱坟滩。

  正驰骋间,忽听后面接连响了三枪,流弹带着吱吱的啸声从顶空掠过。

  “停止前进!”

  “停止前进!”

  这口令迅速地由后向前传递着,骑兵们的行驰速度顿时减慢,由飞奔降成了得得的小跑。

  许哲峰和方炜听到口令,同时打了个急旋,圈回马来。

  “什么事?”许哲峰问。

  队列里有人回答:“小朴回来了!是他发的‘紧急停止’信号。”

  “嗯?”方炜皱皱眉头,“一定有新的情况。”

  “下马!”许哲峰飞身下马,“向后传,小休息。”

  小朴催马奔跑过来。临近许、方时,他忽一收缰,马突的一停,人猛的一倾,就势一翻身跳下马来,跑到大队首长面前,报告道:

  “我把报告送到旅部,参谋长就叫我立刻赶回来。旅部刚接到师部的电报,说古镇和三道沟的敌人,今天早上偷袭了根据地,在母猪河东岸一带抓壮丁,要送到日本去做苦力。旅首长命令咱们大队,立即赶到出事地点救人。参谋长说,咱们原先的任务,改由八团执行。旅主力随咱们大队后面跟进,叫咱们行动要果敢、坚决。”

  “立即赶到出事地点,救人。”许哲峰自语着掏出了地图,打开地图,一面问方炜,“老方,怎么干?”

  方炜做了个沉着而又坚决的手势:“时间紧迫,救人要紧呐!”

  “对,救人要紧。”许哲峰铺开地图,在图上辨认作战方位。

  方炜吸口长气,再慢慢吐出,说:“哲峰,我看咱们不要照直赶。那样可能会赶到敌人屁股后头去。”他手指东北方向一座独立小庙,“你看,咱们从那儿插上公路,迎头拦击敌人,是不是更好些?”

  许哲峰两道剑眉一扬:“完全正确。”

  排以上干部被传来了。许哲峰就着地图向大家介绍情况,交待任务。完了,方炜说:

  “全大队不再统一讲什么了,各中队干部回去把情况和任务以及作战要求,向同志们说清楚了就行动。告诉同志们,打响以后,要利用野战条件,充分发挥咱们骑兵的特长,冲击要猛,砍杀要狠,力争速决。但是,千万要注意,不可误伤群众。”

  “记住教导员的嘱咐。”许哲峰对干部们说,随即拍拍自己的刀鞘,“别忘了发挥它的威力,要刀刀见血!”

  爱说笑的一中队长老崔惬意地说:“这可忘不了。咱们刚到路东来,还不知道这儿的敌人脖儿皮有几分厚,不试试刀还行!”

  “好。”许哲峰一挥手,“回去,十分钟后出发。”

  干部们散去了。许哲峰收起地图,对方炜说:

  “老方,咱们还那么分工吧,我打前锋,你掌中军,如何?”

  “行啊。”方炜掏出了纸烟。

  十分钟后,大队完成了简短的临战动员,指战员们都上了马重新排起队来。许哲峰立马于队前中央,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从队伍排头一直扫视到排尾。他满意了,转脸征询地看看方炜。

  方炜微微一点头,表示“可以行动”。

  许哲峰掉转马头,手指东北方向那座独立小庙:

  “目标——!正前方公路线,全大队成战斗队形,跟我来!”

  喊罢,伏鞍,提疆,刺马,急驰而去。

  骑兵大队的指战员们,又纵开了战马,摆开了阵势,掀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头,向新的战斗目标疾进。

  炮声一停,枪声便显得更紧,人喊马叫声也一阵紧过一阵。火光四起,烟尘滚滚,母猪河东岸的二十几个村庄,被敌人搅得天昏地暗,一片混乱。

  一个矮胖的日寇少佐,骑一匹绛色的洋马,拖一把血腥的大刀,撅着独溜的小胡子,斜着有疤的左眼睛,狼似的嚎叫着。这少佐就是盘踞古镇的日寇大队长广田太一,一个灭绝了人性的法西斯强盗。在他的身旁,有三十几个鬼子骑兵和一百多个鬼子步兵,都在横冲直撞,疯狂地开枪、杀人,他们射杀一批老小,便发出一阵恶鬼般的狞笑。

  黑色的伪军,狗仗主势,在挨村挨户地搜查、抓人、放火、抢劫,和鬼子们一道蹂躏自己的同胞。

  老乡们都被敌人赶出了村落,扶老携幼,在田野里呼喊着、奔跑着。区中队和民兵在掩护群众,抗击敌人,但终因力量太小,挡不住敌人的疯狂气焰,只掩护着部分群众,东突西走,和敌人周旋。

  这母猪河是一条大河支流,只有十几米宽,是敌我之间的一道“自然”界线:河西是敌占区,河东是抗日民主根据地。根据地里常有新四军主力部队活动,敌人不敢轻易地进来,但这边沿区经常遭到骚扰。老乡们的耕牛都叫敌人糟害了,种子也给抢走了,春耕没法儿下种,区委便在全区范围动员,组织了一个相当规模的“帮耕队”,带着牲口和种籽,到边沿区来帮助播种。原先,有一个新四军主力营和区中队担任掩护,昨天下午,因别的地方发生情况,那个主力营调去执行战斗任务,今天拂晓,敌人就对这儿来个偷袭大包围。由于情况来得突然,群众来不及转移,连“帮耕队”的人也全被裹在包围圈里了。

  这次偷袭根据地的敌人,有日寇广田大队的一个骑兵小队、一个步兵中队,古镇伪军牛子汉团一个营,三道沟伪军周祖鎏团一个营,总兵力达七百多人。敌人在大包围圈里又分了许多小包围圈,每圈住一群老乡,把青壮年男人抓走,押过河西,在公路上汇成百人左右,就向古镇方向押送。老乡们不肯跟敌人走,河西的打骂、吵闹声和河东一样混乱。

  人抓得差不多了,广田便下令收兵。他叫牛子汉团那一营伪军在河东担任掩护,叫周祖鎏团那一营伪军押着群众赶路,自己带着鬼子队伍,让一队伪军扛着抢来的财物,得意洋洋,向古镇“凯旋”了。

  一批老乡被押走了,又一批老乡被押走了,灰蒙蒙的公路上,黑压压的人群拖了一里多长。

  在这被押的人群里,有刘家哥俩——刘杰和刘喜。刘杰小名叫虎子,机灵、活泼,今年才十七岁,英俊的小圆脸上还布满着稚气。刘喜是个年近三十的壮年,一张纯朴、憨厚的面孔,眼里透着稳重、机智的神色,他是母猪河东二十里外刘家郢的农会主任兼民兵队长。这一次,他带着村里人来边沿区帮耕,突遇敌人偷袭,为了掩护群众撤退,和刘杰跟敌人打了一阵,子弹打光了,哥儿俩砸坏了枪,又跟敌人溜了一阵拳头,因寡不敌众,给伪军打得昏了过去,都被抓住了。

  “跟上!快跟上!”

  “他妈的!再不好好走,老子捅了你!”

  伪军端着刺刀,吆吆喝喝,催群众赶路。

  刘家哥俩怀着怒火拖着步子,故意慢吞吞地走着。刘杰边走边骂,连伪军祖宗都骂上了,伪军打他,威胁他,他毫不害怕,要不是刘喜阻止他,他早跟伪军干上好几遭了。

  刘喜的火气并不比刘杰弱,这会儿他只是不动声色,脑子里正在琢磨问题。前几天,区委给他捎来消息,说鬼子在徐州一带大抓壮丁,要送到日本去做苦力。刘喜看敌人今天尽抓青壮年,一眼就识破了他们的阴谋。他心里异常焦急,一边走,一边思谋如何组织群众跟敌人斗争。

  “虎子,”刘喜把刘杰叫到跟前,拉了拉他的衣服轻声地说:“别跟黑狗子们吵闹。敌人今天抓壮丁,看样子是要把我们送到日本去做苦工。咱们分头串连,告诉大伙:拚掉命也不能到日本去,作好准备,看我甩毛巾为号,一齐暴动冲出去。”

  “嗳。”刘杰点了点头,故意找伪军闹事,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暗地里给乡亲们传话。刘喜也假装找人讨火点烟,秘密布置斗争计划。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十几个骑马的伪军官兵,簇拥着三道沟的伪军团长周祖鎏和他的帮凶张团副,呼呼喝喝,从被押群众队伍后面撵上来。

  周祖鎏,五十多岁,圆脑袋,扁脸蛋,厚嘴唇上蓄着几根骚胡,一副胀尸似的身架,穿一套“汪记”军装,戴着上校军衔,故作威严地坐在青灰马上。张团副是个中校,三十浪当头,苍白的脸,瘦长的个儿,镶两颗金牙,说一口地道的吉林话。两个伪军官说说笑笑,边走边聊,样子都兴奋得很。

  “这些个穷百姓!”周祖鎏用马鞭指了指被押的群众,用老太爷的腔调说,“倒叫你们看看,是新四军有力量,还是日本人有力量!”

  张团副忙着附和:“中国人全他妈的鼠目寸光!跟着新四军走明摆着死路一条,可偏跟着。这一回,让他们到东洋去喊打倒日本吧!”

  “只要有一个月工夫,”周祖鎏得意地捋捋胡子,“我的据点全修好了,新四军就是过河来,也只好望着我傻眼罗!”

  “那当然!日本人也夸团座足智多谋啊。”张团副极力奉承,“瞧,眼前这回干得多漂亮,靠令侄孙疤眼子的干才,向太君报告情况的是咱们,最先动手的是咱们,壮丁抓得最多的也是咱们!凭这,团座就了不起。听说牛子汉闹了半天,才抓了五十几个,真他妈拉个巴子!”

  “唵,唵,”周祖鎏笑得塌鼻子都快要缩进肥脸里去了,“要不是老弟你情报搞得准,新四军主力抽走了,我们哪敢到河东来冒这份儿险喏?要不是你查清楚了有这个‘帮耕队’,又哪能抓这么些壮丁?老弟,广田的功劳簿上也少不了你的一份!唵。”

  “嘿嘿,全凭团座栽培!”张团副笑得两颗金牙连根儿都露了出来。

  两个民族败类在喽啰们的前呼后拥下,走近了被押群众的行列。副官李狗子紧随周祖鎏,提着驳壳枪保护,特务队长卫四麻子一马当先,前头开路:

  “闪开!闪开!他妈的,快闪开!”

  噗!刘杰走慢了几步,背上挨了一鞭,回脸一看,原来是四麻子打他。刘杰正窝着一肚子火,这一下火气冲上了天,他脸一扬,破口大骂道:

  “汉奸羔子里你耍什么威风?”

  “好小子,你还嘴硬!”卫四麻子红头胀脑地跳下了马,抽出驳壳枪直奔刘杰,“拉屎不看地方,我崩了你这穷棒羔子!”

  刘喜再也忍不住了,抢到四麻子跟前,晃了晃拳头:

  “你敢!”

  虎拉一下,群众也一拥而上,象一道铜墙铁壁护住了刘杰,对四麻子怒吼道:“你要有种,就朝我们开枪!”

  四麻子不由打了个冷战,脸气得跟猪肝似的叫道:“他妈的!你们反了!”手一扬,当的朝天开了一枪,“今天,不敲掉这穷小子,我就不是卫老四!”

  四麻子气急败坏地窜上来要拉刘杰,这时,传来周祖鎏的一声叫:

  “四麻子,过来!”

  卫四麻子赶忙收了枪,跑到周祖鎏跟前,啪的一个立正:“老爷,什么事儿?”

  周祖鎏把他带到一边,避开人群教训道:“你跟我这么些年,怎么连一点生意经都不懂?一个苦力,到徐州是这个数儿——”他伸出三个肥指头,“三块大洋!只要押到徐州,日本人是现款交易。你他妈妈的动不动就想崩,崩一个就崩掉三块大洋,一颗子弹又是五分毛洋!都象你,我喝西北风去?唵,狗狗日的!”

  四麻子被骂得诺诺连声,木桩似的站着动也不动。

  “杀人,我比你的瘾大。那两个挑头的狗崽子刘喜和刘杰,是我的仇家,我为什么不杀他?”周祖鎏阴险地扫视了一眼被押的群众,压成气声说:“这儿不是杀人的地方!回过窍来没?”

  “我懂了,老爷。”

  “去吧!”周祖鎏挥了挥马鞭。

  四麻子走了。周祖鎏两腿一夹,策马又驰进了被押群众的行列,眯缝着肉黄眼,扬鞭喊道:

  “乡亲们里别怕,唵,到了古镇,听皇军训训话,管你们一顿好饭,就回来,唵,没事!”

  乡亲们听着周祖鎏这恶心的吼叫,恨不得冲上去把这狗汉奸拖下马来,揍他个稀烂。大家怀着仇恨的怒火,都作好了暴动的准备,只要刘喜的暗号一举,就马上行动。

  周祖鎏看见刘家哥俩,黄板牙突的一咬,肉黄眼里射出两道阴森森的光,象要一口吞掉他们似的。他扫了刘喜和刘杰几眼之后,故意显出吃惊的样子,肥嘴一咧,冷笑道:

  “嗬,这不是刘家哥俩吗?好啊!农会主任,领着群众走呀,干部带头嘛!唵,我姓周的总算对得起你们吧,你们领头分了我的地,占了我的祖屋,周某宽宏大量,不记仇,不记怨,还请你们哥儿俩到皇军那里去作客,这该不坏了吧?唵!”

  刘喜横眉冷对地看了周祖鎏一眼,没有答理。

  “小虎子,你还是跟大太爷放马去,唵,我现在有几十匹好马哩!你偷我的那匹黑马,就算送给你了。唵!”

  “我放你奶奶个熊!”刘杰压不住怒火,跳起来大骂:“汉奸!走狗!”

  “啊!啊!”周祖鎏气坏了,举起马鞭猛抽刘杰:“我揍死你这个狗崽子!”

  刘杰眼明手快,闪身躲过,在地上抓起一块石头,照周祖鎏的马头上狠命一下,大青马受疼,刷的一下窜开了,窜了一阵,就停在地里猛尥蹶子。周祖鎏慌得两只手死命地抓住马鞍,连马鞭都扔了。

  “摔死你这老汉奸!摔死你这老汉奸!”刘杰高兴得跳着叫骂。

  周祖鎏气得暴跳如雷,大喊:“狗子!把那狗杂种抓起来,给我活埋!”

  狗子一挥手,十几个伪军虎拉一下,象一群猎狗似的向刘杰扑去。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枪响,伪军爆发出一片嚎哭似的尖叫:

  “共军!”

  “共军来了!共军!”

  周祖鎏一转脸,只见西面不远,尘头大起,刀光闪闪,人马滚滚而来。

  “开枪!快开枪!”周祖鎏没命地叫道。

  “妈拉个巴子,顶住!”张团副也拚命地吼。

  眨眼之间,骑兵大队冲上来了,指战员们高举着寒光闪闪的大马刀,仿佛从天而降。伪军哗的一下散了摊子,乱跑、乱叫,连枪栓也拉不开了。

  刘喜一看这是个绝好的时机,举臂高呼:

  “乡亲们!咱们的队伍来了,冲啊!打呀!”

  “打呀!打呀!”人群里响起了一片震天的怒吼。

  这被抓的上千个群众,都是年轻力壮、个顶个的铁汉子,他们看到自己的队伍来了,都不愿冲跑,抓住伪军只顾打。这情势给骑兵大队带来了麻烦,战士们恐误伤老乡,马刀挥舞,却劈杀不下。许哲峰急得通身是汗,忙下命令道:

  “小朴,快带几个人,掩护老乡撤走!”

  “小杨、小冯,跟我来!”小朴带着通讯班的两个战士向人群跑去。

  咣!咣!敌人接连打过来几发炮弹,炸倒了几个老乡。小朴急得连人带马直打转,大声喊道:

  “乡亲们!快向东跑!这是部队首长的命令,大家赶快向东跑!”

  从乱糟糟的人群里闪出了刘喜,他一听是首长的命令,也跳起脚喊道:

  “边沿区的乡亲们!帮耕队的乡亲们!听首长的命令,快向东跑!”

  群众在刘喜的指挥下,都停止了和伪军们扭打,跟着他有秩序地向东撤退。

  “杀——!”从撤退的人流里忽然窜出了刘杰,他捡了一支伪军扔下的破枪,向西直冲。

  “哪儿去?”小朴喝问。

  “杀敌人!”

  “回来!前面有鬼子!”

  “鬼子有什么了不起!打穿了脑袋,照样躺下!”刘杰头也不回,冲得更快。

  小朴又生气又好笑,急喊:

  “小杨!快去把那个冒失鬼赶回来!”

  “是!”小杨拍马向刘杰赶去。

  枪声剧烈,喊杀连天,骑兵大队的英勇指战员们,扬刀纵马,左劈右砍,大显神威。破公路上硝烟弥漫,伪军哭爹叫娘在乱跑,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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