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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少爷们拿起枪

第十章 谁打的黑枪

  朱七也懵了,当时的情景风一般扑进脑海。朱七看见,自己趴在左延彪的左边,卫澄海端着一支歪把子机枪半蹲在左延彪右边一米多远的地方向下面扫射。左延彪子弹压不进去,跳起来,搬起一块大石头就朝下面砸……对啊,他的确是被横空飞来的一颗子弹打穿了脖子。如果子弹是从下面打过来的,怎么可能横穿脖子?这颗子弹一定是从对面打过来的。打大牙?打卫澄海?有可能,也有可能是打我的啊……会不会是熊定山发现我了,想要打我?朱七叫了起来:“有可能是打我的!”

  “谁打你?”卫澄海瞪着喷火的眼睛,问朱七。

  “熊定山啊。”

  “他的枪法会那么差?”

  “那……要不就是孙铁子?他知道我在上山之前‘别’了他藏在棺材头家的八条枪。”

  “孙铁子?”卫澄海抓起的酒瓶子蓦地停在了半空,“他当时在什么位置?”

  “谁知道呢。”

  “就是,谁知道呢?”郑沂红着眼睛盯着卫澄海,“我只知道大牙死得窝囊。”

  “都少说两句吧,”彭福打岔道,“人已经死了,研究来研究去管个屁用。”

  卫澄海不理他,将酒瓶子放下,使劲地掰自己的手腕子:“熊定山在咱们的正对面,他应该有机会开这一枪,可是依照他的枪法,不应该打不着……孙铁子在哪个位置?他不可能也在对面,”一拳砸在地上,“老七,这一枪不可能是冲你来的,如果熊定山真的想要杀你,刚才你和福子碰上他的时候你就没命了,他会眼看着你走?左大牙跟这些人无冤无仇,他们凭什么要杀他?他们想杀的一定是我!熊定山?这个混蛋现在跟我像仇人似的。孙铁子也有可能,他是想在里面制造混乱……除了熊定山和孙铁子,还有谁想置我于死地?难道是唐明清?”

  “老大,”大马褂啃着鸡腿凑了过来,“我看你还是不要下山了,说得这么凶险,这当口你下去干什么?”卫澄海打个激灵,说声“这事儿暂时一放”,瞪着彭福的脸说:“你们炸水电站的时候,是谁弄的炸药?”彭福说,是大马褂。卫澄海点了点头:“什么样的炸药?”大马褂靠过来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去一个日本人开的煤厂偷的,好像是炸煤窑用的。”卫澄海笑了笑:“你弄的那些炸药威力不行,这次我要弄好的,军用的,”转头问朱七:“听说最后炸的那个洋灰筒子是在你们走了很长时间才爆炸的?很神奇啊,谁这么有把戏?”朱七说:“他叫张双,也是个共产党,他说他是后来才上山的。”“哦,是他呀……”卫澄海的眼睛亮了一下,“对,这次喊上他。”“应该喊上他,”彭福说,“他会折腾炸药呢,最后那个炸药包被他弄成了定时炸弹。”“那不叫定时炸弹,”大马褂说,“张双说,那叫延时装置,对,他说的。”

  外面的雨停了,房檐上滴滴答答掉雨滴。大马褂似乎是饿极了,酒也不喝,吭哧吭哧地啃鸡腿,样子像是一条三天没进食的狗。

  卫澄海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摇头一笑,顺手丢给他一块牛肉:“马褂,你得帮哥哥最后一把。”

  大马褂粗着脖子将嘴里的肉咽下去,翻着白眼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饶了我的。我想好了,去,再当一把好汉。”

  卫澄海蹬了他一脚:“我就知道你在山上憋屈,巴不得下山散散心呢。”

  大马褂冲彭福一笑:“福子,你听听,有他这么说话的吗?”

  彭福说:“没有。他应该说你深明民族大义,为了解放全中国,舍小身取大义……”

  卫澄海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赶紧吃喝,完事儿睡觉,明天早点儿动身。”

  “我吃饱了,”彭福将两瓶没起开的酒连同自己的枪掖到裤腰里,站起来说,“你不是说要喊上张双吗?我把他给你叫过来。”卫澄海说:“跟滕先生打声招呼,滕先生知道我要去哪里,让他给张双放行。再告诉他给我取点儿钱,让张双带过来。”彭福弯下腰抱了抱朱七:“小七哥,咱哥儿俩又要分开一阵子了,”摸着大马褂的脑袋走到郑沂身边蹲下了:“和尚,好好跟着老大,我知道你的脾气,别光顾着过瘾,要注意自己的命,我等着你囫囵着回来……”嘴巴莫名其妙地一歪,眼泪掉了出来,“咱哥们儿一直跟着巴光龙,以前的事情我记得清楚着呢。你好好的,等你回来咱们还回龙虎会。”郑沂没有抬头,反着手挥了两下:“走吧走吧,别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自己的心里有数。”

  彭福走到门口,冲里面抱了一下拳:“哥儿几个,都硬朗着……”一甩头,“我走了!”

  大马褂皱了皱眉头:“他娘的,装什么嘛,谁不知道谁?”

  卫澄海看着彭福的背影,张张嘴想要说句什么,叹口气咽了回去。

  彭福没有回到营地,他一个人走上了回山的路。此刻,雨已经停了,天边出现一道绚丽的彩虹,有浮云悠悠飘过。走到荆条涧北边的山凹处,彭福站住了,前边有零星的枪声传来。彭福侧耳听了片刻,一拧身子闪到了山凹深处的一片荆棘丛中。山坡上轰隆轰隆滚下了几块带着泥水的石头,随即响起一个遭了夹子的老鼠似的声音:“嘿,爷们儿今天真高兴啊!铁,你说我应不应该高兴?一个炸弹丢下去,不但消灭了俩鬼子,还差点儿让卫澄海跟熊定山打起来。嘿嘿,我小时候听说书的讲,当年诸葛亮跟周瑜玩心眼儿跟咱们这个差不多……”

  彭福从荆棘里面探出脑袋,一下子就看见了正从山坡上往下出溜的瞎山鸡。好嘛,我怎么在这里碰上这个小子了?听这意思,后面一定跟着孙铁子……彭福缩回脑袋,偷偷往外瞄。果然,瞎山鸡刚刚在一条山路上站住,孙铁子就跳到了他的身边。彭福发现他果然受了伤,一条胳膊别别扭扭地耷拉在腰侧,缠着胳膊的一块破布条还在往外渗血。孙铁子大口喘了一阵气,用一只手搭个凉棚往山上一瞅,将手戳到肚子上,嘶啦嘶啦地笑:“妈的,还真有点儿意思呢,老子的一颗手榴弹就让山上乱了套,要不古话就说,一块臭肉搅坏了一锅汤嘛……”歪头一瞥同样笑着的瞎山鸡,脸色一正,“小子,我说得没错吧?熊定山这个猪脑子根本不是哥哥我的个儿,他这就跟卫澄海‘卯’上了,”直起腰往山下扫了一眼,拔脚就走,“刚才咱哥儿俩胡乱放这一枪又够熊定山这个混蛋晕上半天的,他以为鬼子又上来了呢。”

  “鬼子还真的上来了,”瞎山鸡拉了孙铁子一把,“刚才在山上我看见了,一队鬼子正往山上摸呢。”

  “你咋不早点儿告诉我?”孙铁子站住了,脸色像阴了天。

  “你是大哥,你让我朝天放枪,我就朝天放枪,别的你又没嘱咐过我,我怕挨你的打嘛。”

  “我看你王八犊子这是故意的!”孙铁子踢了他一脚,“你是不是害怕跟鬼子打起来,故意这样干的?”

  “我害怕鬼子?”瞎山鸡将那只好眼朝天一瞪,“我还想跟他们拼命呢。看看我这只眼!”

  “跟你开玩笑呢,”孙铁子咧嘴一笑,“看清楚没有,鬼子是从哪边上来的?”

  “没上来,好像是在找咱们的人呢,我估计他们乱了脑子,胡乱搜捕呢……”

  “那就对了,他们来得晚,还不知道战场在哪里呢,”孙铁子抱起了膀子,“要不咱哥儿俩逗他们玩一玩?”

  “行,你是老大,我听你的,”瞎山鸡献媚地往孙铁子身边凑了凑,“反正我就是你养的一条狗。”

  “嗯,狗,好狗……”孙铁子乜斜着瞎山鸡哼哼两声,滑雪似的倒腾了两下脚,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阴沉着脸猛地一挥手:“狗,我有主意了!这么办,”将瞎山鸡的耳朵往自己的嘴巴前扯了扯,“咱哥儿俩绕到这帮鬼子的后面,撂倒他几个就跑。这不卫澄海的队伍还没回来吗?咱们往熊定山的山头方向跑……”“别别,”瞎山鸡连连摇手,“那不是去送死?刚才熊定山也抓咱们,朱七和那个叫什么福的也在撵咱们呢。不能拿着老母猪往案板上搁。”孙铁子使劲拧了他的耳朵一把:“你懂个屁!小时候不是经常说,不大胆不赢杏核吗?你不深入老虎洞,怎么能逮到小老虎?就这么定了,杀几个鬼子就往熊定山的‘堂口’跑!你想想,熊定山刚打完了这一仗,他根本就不可能想到咱们在这个当口还惦记着他。只要咱们顺着他‘堂口’前面的那片树林子一出溜,好了,鬼子就追过去了。嘿嘿,那时候管他谁消灭了谁呢。”

  “那……万一鬼子追上咱们怎么办?让他们把咱俩给红烧了?”瞎山鸡嗫嚅道。

  “你在这座大山里混了几年了?鬼子还能比你熟悉地形?”

  “他们的枪可不是吃素的……”

  “咱们的枪就是吃素的了?”孙铁子眨巴了两下眼,“别恋战,最多两枪就走人。”

  瞎山鸡捣蒜似的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铁,你的脑子比诸葛亮还好使呢,跟蒋委员长差不多,比蒋干强。”

  一声赞同的“那是”刚出口,孙铁子就哼了一声:“日,你他妈的连个比喻都不会打。走吧,这次老子也要抗日啦。”

  瞎山鸡“哎嗨”一声,一缩脖子蹿了出去:“当家的你跟我来,估计鬼子就在山背面。”

  彭福等他们俩转过了这个山凹,一提裤腿跟了上去。

  山的背面果然有一群鬼子兵在呱唧呱唧地沿着一条铺满卵石的山道往上跑,远远看去,这帮鬼子大概有四十几个人的样子。孙铁子踢了弓着腰往前摸索的瞎山鸡的屁股一脚:“说你是狗你他娘的还真想装条狗我看?你就不能精神一点儿?别跟他妈做贼似的,咱爷们儿这是在干堂堂正正的事情!”瞎山鸡往前踉跄了几步,回头嘿嘿:“你以为这不是做贼呀,嘿嘿,这就是做贼呢。”说完,出溜一下钻到了两块石头的夹缝当中。孙铁子说声“是贼那也是个好贼”,提着一杆湿漉漉的汉阳造,猫着腰跟了过去。彭福冷笑一声,闪身躲到了一块石头后面。孙铁子跟瞎山鸡在那边嘀咕了几句,一前一后跳到了石头边的一处茅草丛中,野猫一般贴着茅草叶子往前钻。彭福皱着眉头想了想,从腰里抽出枪,攀着一块石头,翻身上了石头上面的一道梁子,在上面走了几步,腾身蹿上了前面的山冈。从这里看下去,下面的情况一目了然。

  孙铁子跑在前面,瞎山鸡扯着他的衣角,跌跌撞撞地往前拖拉。

  鬼子兵走着走着,猛然停住,呼啦一下散开,到处乱看。

  孙铁子忽地趴到了一个土坡后面,瞎山鸡一个趔趄伏在了他的身上。

  鬼子兵四处乱看了一阵,端着枪倒退回来。

  孙铁子反手摸着瞎山鸡的脖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抽回手往熊定山的山头上一指,呼啦一下跳出来,干巴巴的枪声蓦地响起,眼见得前方扑倒了两个鬼子。鬼子们一下子乱了营,乱跑一阵,齐刷刷地趴到了路旁的一处沟沿上。孙铁子又胡乱放了几枪,撒腿往熊定山那个山头上跑去。奇怪的是,瞎山鸡趴在那里没动。藏在山顶上的彭福有些纳闷,这俩小子玩的什么名堂?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野猫般的孙铁子闪转腾挪,一会儿就消失在山坡上的林木和茅草里。鬼子兵看见他了,乱糟糟地爬起来往山上追。这时,瞎山鸡冒出了脑袋,稍一打量,嗖的蹿进了前方的一条小水沟。有几个鬼子似乎听见了后面的动静,转回身子就往这边冲。瞎山鸡哎嗨一声,端起汉阳造就是一枪,一个鬼子趔趄一下,一头扎进了前面的水洼里。瞎山鸡倒提着枪跑了几步,回身又是一枪,这下子没有什么收获,子弹怪叫着飞向了天边。

  妈的,彭福轻声骂了一句,原来孙铁子这个混蛋临时改变了主意,瞎山鸡分明是在往卫澄海的山头这边跑。

  枪声激烈起来,可是子弹没有目标,到处乱飞,因为连彭福都找不着瞎山鸡了,满眼都是雨后的云雾。

  鬼子分成两拨,一拨扑向孙铁子消失的方向,一拨扑向瞎山鸡不见了的地方。

  彭福咬咬牙,从石头缝隙里将枪筒伸向了渐渐靠近自己的几个鬼子——叭叭叭!几个鬼子滚石一般跌进了山谷。

  枪里面的子弹打光了,彭福笑眯眯地摸出几把小匕首,在手上掂两下,刚要出手,旁边响了一下干巴巴的枪声。

  彭福笑出了声,好嘛,瞎山鸡这小子已经窜到我这边来了……几把匕首离弦的箭一般射向了仅剩的三个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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