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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烽火映山红

第三十一章 锔匠老憨

  麦山夼的锔匠老憨从小没娘,打十七岁那年起就跟着他爹走街串巷锔碗锔盆,到他二十岁上他爹的腰直不起来了,他就自己挑着付锔匠担子走村串乡,四乡八疃都熟悉他那憨憨的嗓子和祖传的好手艺。

  老憨不老,他今年刚三十岁。

  老憨是他爹给他起的小名。老憨生的老相,加上他走街串巷风吹日晒的,那黑黑的脸上从左到右的长着些沟壑,长短深浅不一曲折多变,看起来就像一张难以破译的复杂地形图,隐匿着许多沧桑。

  每回他进一个村子沿街亮开憨嗓喊一声:“锔锅~~锔盆来!”找老地方放下挑子,不多时村里的孩子女人们就拿着破盆裂碗的围过来。

  这些年,老憨走遍了文海城里和四邻乡下的大街小巷,人们习惯了隔上个十天半月就听他那憨憨悠悠的喊声,大人孩子没有不知道老憨的。老憨挑着担子揽着活,他也习惯了这日复一日四处奔波的日子。

  一年四季,老憨天天挑着担子出去串乡,到那个村黑了天就住那个村的老熟人家里。每过十天半个月他都要赶回麦山夼,因为村南头李家二十二岁的寡妇银杏让他舍不下。

  银杏命苦,家里地少姊妹多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十八岁上进了李家门,二十岁的时候生肺痨的男人就丢下她上了黄泉路。那男人在银杏嫁进门的时候就半死不活的整天围着被窝咳着喘着,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压根就没能碰她,更没能留下一男半女。男人一死她就成了婆婆的眼中钉,咋看她咋不顺眼,三天两头骂她是丧门星,把个老实懦弱的银杏骂的天天眼泪巴碴没点动静的低着头干活。说起这婆婆也算苦命,年轻就死了男人,自己把儿子拉巴大了,没成想就这么短命找他那死鬼爹去了。

  老憨开始留心银杏是在那天他回村揽活儿,他在街当间那棵槐树下摆好了担子,喊了声:“锔锅锔盆来!”银杏的婆婆听见喊声想要出门,又放不下手里打旋的线坠,就吩咐她从碗橱子里找出那只有裂纹的蓝花瓷碗找锔匠锔碗去。

  银杏一路走一路看那树上的画眉鸟啾啾的叫着从这枝跳到那枝头,这几年她每天被婆婆看着在家里纺线织布、搓草绳,她婆婆托人拿集上卖了换点盐,她很少有出门的机会。

  老憨正坐着块石头低着头用手嘟噜钻在一个盆上钻眼,突然听得怯怯的一声:“老憨哥,把俺这碗给锔一锔吧。”老憨抬起头眼前不由得一亮:这媳妇一身剪裁合身的蓝布裤褂,细白的鸭蛋脸上一双扑闪着长睫毛的月牙儿眼,她低垂着头眼看着地,拿着碗的手指纤细尖长,另一只手拘谨的扯着衣襟。老憨在她那鼓鼓的胸脯上扫了一眼,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声:这满村有名的俊人儿,年轻轻的就守寡,真是个苦命的人。

  老憨伸手去接银杏的碗,正好银杏把碗向前递,这当儿他的手无意间碰到银杏的手,银杏手一缩,蓝花碗砰的一声掉到地上摔了粉碎。听见响声,银杏心一哆嗦:“婆婆这场骂是躲不过了。”她蹲下身子拾起碗片,低着头转身向家里走。银杏转身的时候老憨见到她眼里那一闪的泪光,心里一阵难受,他知道银杏的婆婆那出了名的吝啬和泼辣性子,老憨也没心思锔碗了,他撂下手里的活,小跑着进了俊子家。

  见老憨急喘吁吁的进了院子,俊子放下手里的猪食瓢迎过去:“老憨么事这么急啊。”老憨把银杏的碗打碎的事说给俊子听,俊子叹了口气:“苦命的银杏,偏摊上个恶性子婆婆,这会儿一准骂上了,我看看去吧。”

  俊子还没走到银杏家门口,就听见银杏的婆婆扯着嗓子骂的满街出来听声的女人们都摇头:“小浪胯子丧门星!昨儿烀地瓜你多烧一抱柴火,今儿你又摔碎一个碗,赶明儿你还不得把这家都败枉了!”

  俊子笑脸进了门给银杏的婆婆倒上碗水:“婶啊,消消火喝口水。”银杏婆婆骂了半天正口干舌燥,扔下手里敲着炕沿的笤帚接过碗一口气喝干了要接着骂,俊子把她搀上炕坐着:“婶啊,银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干活手脚利落不多言不多语的,邻居谁不夸你老有个懂事的好媳妇那,这也是你调教的好。”银杏的婆婆爱听好话,俊子在村里也是有威信有头有脸的人,骂的也累了,就坡下驴住了嘴给了俊子面子。

  俊子看了看低着头蹑声掉泪的银杏,转身陪着笑脸对这婆婆说:“婶,我给吉顺纳鞋垫,正愁没好花样子,来叫银杏上我家帮我画花样,画完了我送她回来你看行不?”银杏她婆婆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她又没办法堵着俊子的脸子回绝,屈着心点了头。

  银杏随着俊子出了门,走过老憨那锔匠担子的时候,她抬头看了老憨一眼,这一眼里有感激还有些说不出的东西,她猜着是老憨把俊子找去为她解围的。走在她旁边的俊子从银杏看老憨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点火花,老憨一见银杏那双泪汪汪带着哀怨的眼睛就失了神,手里的拉钻钻错了位。俊子心里一动“这两个人倒是一对同命的人。”

  银杏坐在俊子家炕上和俊子拉着呱,说起过门这几年的苦楚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又捂住嘴呜咽,俊子陪着她掉泪:“银杏,有合适的找一个再走一步吧。”银杏擦着泪拉住俊子的手:“俊子姐啊,我婆婆连门都不让我出,你看她肯放我再嫁出李家门吗?”“银杏,你年轻轻的不能就这么守一辈子啊!”银杏发呆的看着窗外“我这辈子恐怕就这苦命了。”

  打这以后,银杏和老憨心里都有了牵挂,碍着银杏她婆婆的看管,两个人有话有事都托俊子转给对方,直到第二年春上,银杏她婆婆得了瘫病起不了炕,连屎尿都得银杏伺候,她也没那力气看管和骂银杏了,银杏的耳朵这才清净了许多。老憨十天半月的回来也就半夜里从银杏那屋的窗户进屋上炕。

  俊子替这两个苦命人说合了婚事,只是碍着银杏她婆婆的病,怕加重她的病情,不好在她眼皮子底下就办喜事,就这么拖着又过了半年。

  吉顺和保林他们转战在昆俞山和西海之间,随着抗日根据地的不断发展和巩固,抗日部队活动的地盘大了,青壮年们都积极报名参军,吉顺他们的队伍也越来越壮大。

  天傍黑了,老憨挑着锔匠担子走在山道上,他得在天黑前进山里去王家夼落脚,明天好早起揽活计。这里是靠近昆俞山北麓的石门山山口,老憨爬到山坡半腰,找了个背阴的石崖放下担子擦了把汗,抬头看看两山对立,山与山之间只有数丈宽,陡峭壁立。北面那座山的半空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岩石,象一个高耸狭窄的石拱门,一条羊肠小道从山腰穿过。南面那座山的山根与山路之间,是一条水流很急的深沟,除了眼前一道架在沟上的石条其他地方人畜无法通过。山顶云雾缭绕地势十分险要。

  看着山景歇息的老憨突然听见北山半腰“啪”的一声枪响,他急忙把担子推下道边的山沟,自己也跳进长满小杂树和两尺来高的杂草沟里躲藏着。就听见山道上一阵急骤的枪声和呐喊声,接着从山道冲上来一队装备精良的日伪军。

  这些日伪军是从离文海城四十里的柴里据点出来的,他们赶去支援开上昆俞山向抗日根据地进攻的日伪军大部队,这个山口是必经之路。老憨伏在杂草小树从里,见那山道上子弹呼啸,硝烟滚滚,迫击炮声与手榴弹声响成一片。日伪军发了疯一样地要抢占制高点,山上的抗日队伍居高临下用迫击炮、机枪制压敌人的一次次冲锋,

  刚刚带文海军分区三营充实到五旅十四团作为四营并晋升为副团长的吉顺带领四营接受这个伏击任务,战前一宣布任务,战士们摩拳擦掌十分兴奋,个个憋足了劲:来新部队的头一仗得打个漂亮的战例给其他营瞧瞧。

  眼看着山口的敌人虽然地势不利,但是他们自恃武器精良,没有撤退的意思,四营长保林用驳壳枪点射觉得不过瘾,拖过身边一个负伤的机枪手怀里的机枪猛射一阵,南山阵地上的一连长喜子抱着一挺轻机枪专瞄准带钢盔的日本鬼子开火,带着二连埋伏在山北沟峦上的二连长小豆子则一颗一颗的甩起手榴弹。

  石门山上空交相呼啸着枪林弹雨,大山回荡着接连不断的激战回响,头一回离战场这么近的老憨藏在沟里是又害怕又兴奋,他刚顺着沟帮的茅草向沟沿爬了几步,头顶的山道上悠~~的一声落下了颗手榴弹,轰的一声老憨头上身上落了一身的石子和泥土,接着又溅了一身的血,他一抬头只见不远处落着一只穿黄军裤的人大腿,白花花的骨头茬上染着猩红的血,山道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淋,残缺不全的尸体东一只手、西一挂肚肠的惨不忍睹,老憨一阵恶心,他急忙溜下沟沿吐的连苦胆水都出来了。

  五旅十四团四营这场战斗打的激烈,两山阵地同时火力封堵顽抗的日伪军,小鬼子架起了迫击炮向火力最猛的南山一连阵地开炮反击,一连接连有十几个战士负伤。北山的二连长小豆子火了,他习惯地扯下帽子朝地下一摔:“集中火力消灭敌人的迫击炮手!把他娘的熊炮给我炸哑巴!”

  小豆子话音刚落,几个机枪手就分别弯腰小跑着在阵地上找好了各自的射击角度,山道上的鬼子炮手被一阵急风骤雨式的机关枪扫射个干净!那迫击炮顿时没了声响,吉顺一看冲锋的时机到了,他向司号员一挥手,司号员小赵跳起来吹响了冲锋号!南北两山阵地的战士们跳出掩体,呼喊着向山下冲过去,

  冲下北山的二连被那道深沟挡住,一次只能从石条上过去一人被迫放慢了冲锋速度,喜子只得安排火力隔着深沟支援二连。一连猛虎下山般地冲进敌群,双方的喊杀声、枪声混合汇成了激越的声音在空旷的山中飘荡。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四营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战士们收拾武器打扫战场。就在四营整队要撤离的时候,一个战士喊了声:“举起手来!你是什么人?”一个营的人全顺着小战士枪指的方向看过去。

  道边的沟沿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个浑身泥土、头上沾着碎草看不清模样的人,他从地上拾起一付锔匠担子放到自己肩上,向前迈了一步又踉跄着后退几步,那身蓝布衣裳沾着一块块大片的血迹,整个人最显眼的是满是泥土的脸上那双大眼里的眼白。保林喊了一声:“老憨!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咋这个模样啊!”老憨挑着担子慢慢的转过身,他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保林,喃喃的说;“我杀人了。”“你杀了谁?”老憨直着眼神用手指了一下道边的沟里。喜子趴到沟边上一看,草丛里躺着一个鬼子的尸体,他的脑袋被砸的没了模样!喜子回头给了老憨胸脯一拳:“老憨!行啊!干掉一个小鬼子!”战士们一听都围过来探头看。

  老憨挨了喜子一拳有些清醒了,他放下担子抓住喜子的肩膀一边摇晃着一边硬着牙帮不喘气地说着:“喜子!我杀了一个小日本!你们打仗那枪子不认人那!我躲这沟里不敢抬头,心里正哆嗦着,这鬼子腿上挨了枪子滚了下来,正好躺在我的身边。他看我,我看他。我一想,他要一喊招来鬼子我的命就没了,幸亏他身上没有枪,我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摸起一块大石头朝着他头砸过去,一石头把他的头砸瘪了,我怕他没死,接着又给了他几石头!看我溅这一身血!”

  吉顺大笑着用袖子给老憨擦了一下脸:“老憨!真是咱麦山夼的汉子!”保林让一个战士挑起老憨的挑子:“老憨,空手灭了一个小日本那!走!跟咱回部队弄口老烧庆祝庆祝!”老憨这才反过神来:“妈的!老子也杀了一个东洋鬼子!等回麦山夼说给银杏听她不知怎么夸俺那!”腿也好使了,牙帮也不硬了,得意的跟上部队进山回根据地歇息去了。

  战斗的硝烟还在战场上空缭绕着,它慢慢的变成了一抹轻纱,天空一片蔚蓝,那轻纱又束成一条条乳白色的缎带,它围着石门山顶转着,那石门就象在这条缎带上飘动似的,远远看去满山遍野的黑松、刺槐和千百种杂树起伏摇摆,松涛阵阵,昆俞山和石门山奇峰峭壁雄伟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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