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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八路

第一八八章 老朋友沈阳会亲人 地下党不露真身份

  老朋友荣劳诚的出现是鹿地意料之中的,但他埋怨朋友不该以这种方式会面。易翠屏说,他怎么不进来,有什么难开口的吗?鹿地说,到了沈阳就派人去找他们。我欠他的情,况且,我们是以血肉凝结的友谊……

  鹿地依窗眺望星空,易翠屏拿件军衣披在鹿地的肩上,夜深,凉了。她尊敬的鹿哥全不在意。他遥想当年,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占领了沈阳时,鹿地正在任全国铁路总工会满洲办事处主任。他和妻子云雀茹住在沈阳商阜地九潭住宅区一间小房间里。每天和铁路工人在一起,发展党员,建立党的组织,团结工人阶级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

  那天深夜,鹿地和云雀茹悄悄走出家门,他们把写好的标语装在黑色皮包里,雀茹把熬好的糨糊装在棕色的挎包里,上街贴抗日标语。他们走到中街南头鼓楼附近,街上冷冷清清,白天繁华的大街上没有行人。云雀茹刷利地往电线杆上刷糨糊,鹿地敏捷地贴上一条标语,就速速离开。他们路过的地方——中街、鼓楼、故宫门前的电线杆子上留下一溜标语。标志他们完成一件伟大事业的喜悦,标志中国共产党抗日的坚强决心。云雀茹想象着明天一亮天儿,许多沈阳市民围观、议论、坚定抗日决心。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报道日军巡逻队的光临。鹿地拉着云雀茹逃进一个马队进不来的小胡同。鬼子弃马追赶。他俩拼命奔跑。可巧,在胡同口停着一辆马车,仿佛就是给他们预备的似的。鹿地不顾问车价多少,不看车上还有什么人,就把云雀茹推进车里,他随后也跳上马车,不会说话只是气喘吁吁地手指着追来的鬼子兵。

  车老板一言不发,全都明白,长鞭一甩,三匹马飞也似的奔跑起来,渐渐地远离鬼子的追赶。可是,鬼子开枪了。罪孽的子弹在车篷顶上恶道地乱飞乱砸,野蛮地横冲直闯。

  马车飞奔,鬼子追击。距离越拉越远。从皇姑屯出了沈阳市,彻底摆脱了鬼子的追赶。鹿地才回头注视车把式。那人二十郎当岁,细高条儿,长瓜子脸,有点面熟。鹿地惊叫道,那不是荣劳诚吗?正是他。就是皇姑屯车站搬运队长,是满铁著名的车把式,是装卸队最早的党员。鹿地兴奋地叫道,劳诚同志,是你们哪!

  早就认出鹿地两口子的荣劳诚说,鹿主任,你们上哪去?送你们一程。

  鹿地此时不知去向,回城不中。就跟你们走,你们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荣劳诚说,我送货回来,我妻子玉芬抱着孩子找我,孩子发烧,我就拉着她们去医院给孩子看病。走到小胡同口,见鬼子追俩中国人,就停车相救,上了车才知道是你们。

  鹿地说,那就先上医院。

  突然,车里一声惊叫,玉芬哭着说,孩子身上哪里来的血?说着她两只血葫芦似的手指发抖。一颗三八枪的子弹打中了孩子的胸膛,鲜血浸透了小衣服小被子。一个刚满一岁的中国孩子在1931年9月19日深夜离开了人世。

  鹿地夫妇抠心挖胆痛抱西河,仿佛就是他们自己的孩子被夺去了生命。他的小命救了他们俩条大人的性命。这情这意,天下没有一个数字可以描述,没有一杆秤可以衡量,没有一种语言可以说尽。他仰望夜空发出现代的天问: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日本侵华,何以将之?杀戮幼孤,何以行之?

  荣劳诚没有哭,没有喊,没有眼泪。他把长鞭抡圆甩得山响。马车飞驰。荣劳诚的妻子紧紧抱着孩子的小尸体,默默地淌泪。这是她唯一的孩子,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渴望孩子再伸出稚嫩的小手抓挠妈妈的脸庞,渴望孩子再张开温馨的小口吸吮妈的乳汁。

  马车飞奔,闯出了新民县城,在南沙岗停车。荣劳诚拿鞭子杆抠了个小坑,从妻子手里接过儿子的小尸体,缓缓地平放在沙坑里,手捧沙子一捧一捧地埋藏一颗仇恨的种子。

  失掉儿子的玉芬突然从车上跳下来,抱住那座小坟头痛心泣血。

  云雀茹挂了一脸眼泪,她扶起玉芬安慰说,妹子,孩子已经走了,你可要保重身子股啊!

  鹿地也上前几步安慰几句,在东方的晨光中,鹿地突然发现玉芬好生面熟,难道就是她?

  他想起几年前与她夜遇。鹿地16岁那年,党派他去苏联学习。步行奔滦县火车站。走夜路,沿滦河大坝北行。走的急,嗓子干渴冒烟。见大坝一侧的一个小村庄,奔一个有灯光闪烁的人家讨口水喝。他贸然进去。一位小姑娘问道,先生,您要买点啥?

  鹿地说,小妹妹,我走路渴了,请给我一点水喝。

  小姑娘说,有,茶壶里有凉开水,我给你倒。

  小姑娘拿起壶来,晃一晃,空巴啦。她歉意地说,先生,真对不起,壶里没有水了,您稍候,我给你烧水去。

  鹿地说,不必麻烦了,有凉水就中。

  小姑娘说,先生,这儿有白梨,先吃几个解渴。

  鹿地说,中,给我秤一斤。

  小姑娘说,吃几个梨,不要钱。

  鹿地吃了几个白梨,顿觉口爽喉润。顺手掏出一块银圆放在柜台上便走。

  小姑娘拉住鹿地执意不收钱。鹿地灵机一动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说,小妹妹,钱一定要收,我从铺子拿一包点心,路上吃,中不中?

  小姑娘说,中中的。

  鹿地就手从货架上拿了一包核桃酥,他刚出了店门口,小姑娘追出来,又拿来一盒月饼。鹿地无奈收下,告辞。

  鹿地到了北京,吃早点的时候,他在一家茶馆预备吃那盒月饼。当他打开那个铁皮月饼盒,一个意外令他瞠目结舌。月饼盒里没有月饼,而是满盒子的零钱(铜子)。是她拿错了呢?还是她有意给的盘缠?他包好月饼盒,准备下次回家时路过那个小村,还给小姑娘。

  几年后,鹿地回来了。有一天,鹿地应中共滦乐县委之约在易家庄著名乡绅易老久家聚会。他敲门,一位二八妙龄少女开门问道,先生,您找谁?

  鹿地乍看面熟,忙说,我拜见易老九老先生,方便吗?

  少女说,是找我姨夫的,他正在后院打拳,请进,我去通禀。

  易老九好交,直奉大战那年他敢冒生命危险说服两军撤退,因此,乐亭县城免遭兵乱。乐亭县长送他一方“保土有功”的金色匾额。从此易老九名声大噪。今日共产党拜会,自觉荣耀。便设宴款待。从此,鹿地他们以此户做掩护,常来常往。

  有一次,鹿地进了易老九家门就见几个挎枪的警察堵住了门口。预感危险将至,他只当没有看见,镇静地径直往客厅里走。他将要挑帘而入的时候,猛听啪的一声,一只茶碗摔在台阶下。鹿地回头看时,易家外甥女在耳房向他招手。鹿地奉召而近前时,易老九怒气冲冲地从客厅出来问,是谁在摔东西?

  少女说,是我,姨夫,我正要给赵局长送茶,我大哥来了,说家里出了事,我妈病了。爹要我快回去。我一慌神儿,就摔了个茶杯。

  易老九见状明白了外甥女的用意,立刻吩咐管家备车送他们走。顺便拿200块钱去给你妈治病。

  少女说,是,姨夫。

  他们刚要走,县警察局长赵大牙从客厅里走出来,一见鹿地就说,易兄,我咋看这小伙子像一个共产党,带回去审问。

  俩警察待要动手之时,易老九拦住说,赵兄,难道你与老朽过不去?他们明明是我的亲戚,哪里是什么共产党?出了差头我兜着,我去跟张县长讲,不关你的事。

  赵局长没少拿易老九的钱,便做了顺水人情,就罢。

  拉着鹿地和少女的马车直奔西北。鹿地问,姑娘,你是不是河沿村的?你家是不是开杂货铺的?

  少女点头说,是,可惜,我家的铺子被军阀烧了。

  鹿地说,这就对了,对了。五年前,我吃了你家白梨,临走你还送我一盒月饼,可是,月饼盒里全是钱。是你送我的盘缠。那钱我一直没动,保存在我的皮箱里,眼下紧急没有带在身边,下次相遇时,物归原主。

  少女说,不,舅舅给了我200块,我那点小钱算得了什么,杯水车薪。

  少女就是今日的玉芬。从前她舍财帮他,施智救他,今天,又是她拿儿子的性命保全他和云雀茹的性命。鹿地扶着悲痛欲绝的玉芬说,妹子,我不知怎么感谢你们,我只想回老家去,组织抗日的队伍,一直打到东北来,把日本侵略者赶走,为你儿子报仇雪恨。

  易翠屏听了鹿地不幸的讲述,对那位玉芬姑娘默然起敬,她被鹿哥的人格力量感染,对鹿哥更加敬重。她说,我想见见这位玉芬姑娘。

  鹿地说,我何曾不想啊,可是,他没有留下地址。这是他们多年地下工作养成的习惯。现在,我们占领了沈阳,他们可以公开身份了。

  易翠屏说,大哥,不可。斗争还在继续,他们不公开身份十分必要。

  鹿地说,你说的也对。通知警卫员,下次荣劳诚再来,留住他。

  易翠屏说,好吧。我给找来不就得了。大哥稍候。

  转眼,易翠屏就不见了。

  鹿地反复捏弄荣劳诚放下的那张条子,反复思考条子的内容,他为什么说收编的队伍不纯,有的靠不住。他最熟悉沈阳的民情社情军情国际情。他建议多派些党员来,可是,我们和中央断了联系。他感到上下两头都摸不着边,空穴来风啊,难怪人家说,我们捅了个大漏子。真的捅了漏子吗?不知道,快与中央联系,必须听到中央的声音。

  天亮,日上帘钩。鹿地给青年马克思下了死命令,尽快和中央联系上。鹿地说,你的技术不够精就请白兰雪帮忙,她在这方面是高手。青年马克思说,不是技术问题,而是设备问题。我们的电台太老太旧,功率小。鹿地说,你同白兰雪共同研究解决这个迫切问题。青年马克思说,白兰雪跟易翠屏同志出门了,不在司令部。

  鹿地说,用不着去俩人,她们哪,形影不离。

  白兰雪和易翠屏合体之时,共享了翠屏姐对鹿地的尊敬之情。他们出了司令部就分体,撒出24支花寻找荣劳诚、玉芬夫妇俩。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目标的所在。

  易翠屏、白兰雪护卫着鹿地骑马来到新民县城南的沙岗子那座小坟处,老远地看见荣劳诚、玉芬夫妇俩正坐在孩子的小坟头祭祀。

  鹿地说,正是他们,老了,冷不丁地都认不出来了。说着就急不可耐吆喝一声迅速地跑过去。荣劳诚、玉芬回头看时,半晌才明白是谁光临,玉芬哇的一声痛哭欲绝,荣劳诚滴眼抹泪。鹿地说,我想你们,咋不进司令部见我呢?这么外道,我寒心,你俩是谁,我是谁?我们是亲兄弟,亲兄妹。你们多次救我帮我,都舍出了性命,孩子刚一岁就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鹿地在身上摸了一阵,来得仓促没带给孩子一点祭品,上火,尴尬又下不来台。顿时,急了一身大汗。易翠屏从容地说,鹿哥,你真是,见了亲人啥都忘了,你吩咐我啥都带来了。

  鹿地哦哦几声不语。易翠屏在小坟头下摆上了七八个白梨、几块月饼,还有一个精制的铁皮月饼盒和一个茶杯的碎片。他们见了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仿佛它们生成巨大的牵引力,一下子就勾起他们回首往事。

  鹿地打开那个月饼盒,里边就是那些零钱,他说,今天,物归原主。

  玉芬见物生情,她说,现在这钱是不能花了,我留着作纪念,还有那堆烂瓷,我也收着。都装在月饼盒里吧。

  易翠屏把月饼盒举到玉芬面前,她没有去接,而是意外地盯着易翠屏发愣,忽然叫道,表姐,是你?

  大家都唏嘘哀叹,多少年,风雨变,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鹿地急着问,那么说,肥如易老久是你们的——易翠屏说,是我的叔父大人。玉芬说,是我的舅父大人。鹿地哦了一声,觉得什么都明白了。

  白兰雪天性好奇,她抢过月饼盒急着操作。铁皮月饼盒里的钱都是铜板,一面是蟠龙图;一面是大清铜币四个字,边缘有铸造的年月。她把月饼盒交到玉芬手中的时候,易翠屏也伸手抓住那个月饼盒子。白兰雪了解姐的心思,盒子里装着的那段情,应该由她来保存。仿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作用在她灵魂里翻滚。白兰雪呢,想共享。玉芬呢,见鞍思马。仨女人都抓住盒子不放。

  荣劳诚以求助的目光,投向鹿地,请他定弦。鹿地去接那盒子的时候,她们仨都撒了手。他把盒子放在小坟头下,盘腿坐下。荣劳诚、玉芬拉着易翠屏、白兰雪也都坐下向孩子默哀。

  玉芬说,孩子活着的话15岁了。鹿大哥从此地回长城,组织队伍抗日,发誓要打回来,赶走日本鬼子。现在实现了他的诺言。抗战胜利了,给我的儿子报仇了。孩子闭眼安息吧。

  鹿地说,14年,你们辛苦了。

  荣劳诚说,苦倒不在乎。抗战究竟有多少胜利,难说?

  鹿地说,这还能怀疑吗?

  荣劳诚说,日本关东军是没有了,可是,他们的人都哪里去了?被老毛子消灭了一部分;变成了中国人的有;藏在山里一部分;满洲的大小官吏,除了皇帝溥仪,没听说他们掉根毫毛。有的军靴照穿,军刀照佩,照样作威作福。老百姓说,日本投降了,满洲皇帝没宣布投降。

  鹿地听着,怒着,想着捅漏子的传闻,捆住他的手脚,束缚他的思想。

  易翠屏说,这就对了,和加腾交代的相吻合了。日满余孽的背后是什么人给他们撑腰?应当给朱欣、刘韬他们下命令抓紧侦察。

  鹿地说,我不能下什么命令了,由张化东他们自行处置吧。

  易翠屏说,为什么?

  鹿地说,先别问为什么。

  白兰雪说,这又是为什么?

  鹿地说,现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那么多记者的镜头对着我们,动不动就登报纸,上广播,八路军放个屁,全世界就都知道了。偏偏有人好喜到处宣扬,添枝加叶,非弄出个什么事件来不撒手。

  荣劳诚说,咳,闹了半天,我们只抗战胜利了一半。沈阳市民害怕八路军住不长。

  玉芬抽泣着问,鹿大哥,你们要走吗?

  鹿地没有回答,一瓢凉水浇透了玉芬的心。她喃喃地说,我的孩子还不能安息啊!他死得冤!

  易翠屏不容鹿哥落下埋怨,她说,请大家靠后。

  白兰雪懂得姐要干什么,于是她领大家后退十几米。大家不知所为,回头看时,只见一阵风而下,只听一声巨响。风平雷静之时,易翠屏从小坟头里抱出一个活泼的男孩。

  玉芬跑上来叫道,我的孩子还活着!我们的孩子还活着!

  易翠屏把孩子送到玉芬的怀里,她说,你的孩子在地下沉睡了14年,现在,终于睡醒了。

  荣劳诚不知所措,是先抱孩子还是先谢易翠屏,先谢白兰雪,先谢鹿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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