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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八路

第一五一章 石碾坑混水捞飞机 张老八舍车保大帅

  川岛大叫一声有八路,在岸上的鬼子立即都卧倒,宫下机灵地扑倒了川岛。张培德没有人扑,自己蹲下身子恐怕子弹敲破自己的脑壳。乡长、保甲长没有军事头脑,对于战斗反应迟钝,他们向天上望,向坑里望,向四周张望。怎么也没有看见八路在哪里。

  乡长说,将军阁下,没有八路,坑里都是本村人。

  张培德借机搀扶起川岛说,阁下受惊了,没有八路,是一场虚惊。继续捞,继续捞。

  乡长向坑里的人们摆手说,捞吧,捞吧,没有事了。

  在坑里站起来的人们又都伏下身子捞飞机残片。深处的必须扎猛子。在浅处的用脚蹚,伸手摸。忽然,一名八路军战士悄悄报告,他摸到一个大家伙,可能是飞机驾驶仓里的。张老八请村干部带几个人掩护,张老八和几名战士把飞机大块一步步地拖到深处那块石碾子附近隐蔽起来。又一名战士摸到一块飞机尾片,有脸盆那么大小。张老八说,献出去。拣着这些小碎片去换大洋钱。

  拿铝片换了钱的农民举着那枚袁世凯说,乡亲们,看见没,这是硬头货。一个说,我家里就有,何苦下水捞?转身回家,把大块的铝片,砸成小片,不多不少正十块,他交到川岛面前,川岛一挥手,张培德付给那位农民十块大洋。农民见了兔子才撒鹰,呼啦一下子都跑回家拿美国飞机上的零碎来换袁世凯。水里捞的家里拿的,半天的工夫就交了两大牛车,有半拉飞机屁股,没有轮胎的飞机轮子,还有飞机肚子,飞机膀子,飞机下水等等。川岛遗憾的是就是没有找到飞机的头脑和心脏。张培德说,阁下,知足者常乐,捞到这种程度就算不错了。

  川岛说,我很感激你,帮了我的大忙,跟我回渤海。

  张培德千恩万谢,他这一类的知识分子就是靠殖民者的恩赐才能出人头地,当了汉奸。他深知这层道理,不巴结有钱有权的人物,那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空有一肚子学问,也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不能作威作福。

  他们拉着那两车飞机零碎回渤海时,路过杨柳上庄据点就不走了。张培德不解地说,阁下,怎么不走了?

  川岛说,我累了,住一夜。

  善于隐瞒自己想法的川岛,不能叫她的属员猜透她的心思。她不声不响地吃饭,不声不响地喝汤,不声不响地咀嚼,也不声不响地打呼噜。女人有女人打呼噜的打法,即不声不响,又美丽动人。她一觉醒来就是早晨4点,天还没有大亮,她叫来了张培德,她说,张桑,昨天你看见坑里有多少人?张培德说,数不过来。愿听阁下教诲。川岛说,我也数不过来。但是,我看出来里边有八路。张培德说,八路头上没有贴帖,怎么知道?为什么不当时抓起来?

  川岛说,你没有头脑,我要的是飞机,不是八路。可以利用八路找出飞机的主要部件。你想,我们折腾了一天,得到的就是这些破铝烂铁。也就是说飞机的主要部件还在河里。你明白吗?

  张培德说,阁下高见。我们再去捞。

  川岛说,不,我特请你前往。如何?

  张培德说,我?

  川岛说,啊,你!

  张培德说,我,我……

  他想说,我是县长,干这种小事情,随便叫一个人去就够了,何必要一个有身份的人去干不合身份的事情?可是他不能说心里话,不然,什么都吹了。于是说,我去,我马上去。区区小事,手到擒来。

  川岛说,我等着你回来。

  张培德顶着露水,趴在石碾坑北岸高粱地的豆子棵里,眼盯着坑里的动静。高粱叶子上不时地滴哒水点子,打湿了衣服,洇湿了头发。大个的蚂蚁跟他特别亲密,一个一个地爬上他的大腿、手脚、脖子脸,吸吮甜的汗液。他这身血肉做了牛虻的早餐。他本能地打了一把高粱叶子当工具轰牛虻保卫自己。可是,坑那边有人说话,他不得不强忍受着昆虫世界的狂欢性攻击。

  他品尝着草际露垂虫响遍的活受罪,天将蒙蒙亮,看清了人的轮廓,南岸十几个人有两个人带着绳子下水游到坑心石碾子附近,拴住了什么沉重的东西,坑心给了信号,岸上的人就用力拉绳子。那个沉重的东西渐渐漂浮水面。他揉揉眼睛使劲看,啊,原来是飞机的心脏,是川岛朝思暮想的家伙。他不敢立起来,倒退着顺着豆子垅爬行了五十米,才站起来撒丫子一口气就跑回杨柳上庄据点,向川岛报告他的新发现。

  川岛像蛇一样卷曲在床上还没有睡醒,张培德再次报告,她才伸了个懒腰说,传宫下出发,抢回来。

  宫下怕八路军抢先,距离石碾坑老远就开枪。他是想把八路军吓唬跑。可是,今天捞飞机心脏的就是张老八,刀搁在脖子上他都不眨巴眼的主,几声枪响他不在呼。他带着那一个班的战士,捞出飞机,拉上岸来,抓紧装上老牛车,鬼子的枪声催促他们快向南走。

  枪声一阵紧似一阵,他们看见了鬼子从石碾坑的东西两面包抄的身影。张老八命令还击,就和鬼子接上了火。他们边打边退。只是八口的老黄牛连呼哧代喘,叽叽嘎嘎的破铁瓦轮子车,慢得急死人。鬼子人多速度快,虽然围着石碾坑绕了半拉圈,那也即将形成包围了。

  八路军人少,顶不住鬼子的强硬攻击。牛车落了后,张老八命令丢车保帅分散开撤离,他和他的通信员掩护。当他俩退到一个叫渤海寨的村子,就只剩他俩了,不知其他战士转移到什么村了。他俩本想在村里喘口气,可是,鬼子跟得紧。他俩跑到滦河岸边,茫茫滦河挡住去路。

  太阳掉进地平线以下了,它的余辉染红了河水。通信员说,区队长,我们只有和鬼子拼了。他们绝望之时,发现岸边有一条小船。他们看见了生的希望,急忙跑下河堤,急忙上船,急忙划桨。河宽流急,张老八掌舵,通信员划桨。他们猛劲向南岸划去,远离了北岸鬼子的追击。他们刚松了一口气,接近南岸之时,从南岸又传来清脆的枪声。通信员脱口说,敌人。张老八即刻掉转船头又向北划。多亏夜色掩护,没有被敌人发现。他们划到河心,听到滦河北岸村里声音嘈杂,通信员说,区队长,两岸都有敌人,我们往哪里划?

  老八说,把小船用杆子定在河心,河心最安全了。如果北岸的敌人逼近河岸,咱就往南划;如果,南岸的敌人逼近河岸,咱就往北划。咱就在河心里南征北战。

  通信员说,区队长,那两岸都有敌人咋办?

  老八说,那就顺水而下。小鸡不尿尿,总有个便通。

  夜深了,河水冲撞着小船,发出劈啪劈啪的响声。立秋了,夜间凉,河面上刮着贼凉贼凉的贼风。他俩肚里没食,一件单衣,又渴又饿又冷又困又疲劳又打盹,又无力在河心坚持多久,朦胧中小船就顺水下去了。

  在滦河入海口处,他们的小船被一条大船截住,被人拉到了大船的甲板上,他俩从昏迷中醒来就抓枪准备战斗。船上的一位女声说,别逞强了。

  老八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模糊看见了海上游击队的马勺、丁大炮,一区队的陈龙、淑敏,八区队政委刘子瑞。一见亲人他就来了精神,他噔冷就站起来说,老刘,飞机都到手了,又被鬼子抢去了,他们就仗着人多,妈拉个巴子的。

  刘子瑞说,先到客仓休息,然后再说。

  老八说,不,再等就晚了。敌人把飞机弄到杨柳上庄据点去了,我们打据点抢回来。

  八区队政委刘子瑞自范庄子查看没有发现飞机的影子,判断其中必有勾当,他深入群众才发现飞机的秘密。老八混在人群里下水捞到了飞机的心脏。于是,他们就藏在深水处,同刘子瑞商定,一个带人捞飞机;一个联络丁大炮马勺的大船接应。刘子瑞去海边之时,半路上遇见了一区队的陈龙、淑敏。他们先打下了丁流河据点,又打下了姜各庄据点。他们撤出姜各庄时,与刘子瑞相遇,于是,同来接应老八。

  现在,老八空手不光彩地回来,刘子瑞脸上也挂不住劲。大炮说,打杨柳上各庄据点。马勺说,你瞎吵吵啥,打据点轮不上我们,火炮在船上,我们是趴着拉屎使不上劲。

  淑敏说,你这个马勺子,不会当哑巴卖了你。

  陈龙说,打杨柳上庄据点没有火炮还真不中。据点老张家的房子是为啥建的?为什么那么坚固?

  刘子瑞说,这瞒不了我,那是乐亭县长张培德的家,他的前辈是当地的土豪,养着数十名枪手,墙高且厚,宅深且诡秘,有夹皮墙,有暗道……铁筒一般。西面是路,墙光得能照进人去。东面的人家都被强迫搬走,房子拆毁,四面都靠不上去。

  淑敏说,杨柳上庄据点是个孤立的小岛,周围新集、泥井、刘台庄等据点都被我们铲平,就是杨柳上庄这一个顽固的,对我们恢复基本区是个威胁。必须拔了这颗丁。

  马勺说,千条万条理由该拔,怎么拔?别指望着船上的大炮。那是远水不解近渴的。我想,必须设法把鬼子从据点里引出来。

  最后陈龙、张老八两的区队做出决定分工攻打杨柳上各庄据点。夜间一区队秘密埋伏在杨柳上庄的东面民房里;白天八区队埋伏在据点北的李家坟里,派出一个班化装成战斗力薄弱的区小队,从西面接近据点向炮楼开枪。可是,万没想到从村西边老宋家窜出一股鬼子,向那一班的八路军猛烈射击。

  敌人上钩了,那一班人装作对于突如其来的鬼子防不胜防,挡不住鬼子的枪弹,就向西北撤退,退到杨柳上庄北的杨柳庄,鬼子穷追不舍,八路军向西北的曹庄,半路利用陈家坟当阵地还击。战斗中一个放牛的孩子夹在战场中间,牛被鬼子打死,放牛的万幸。八路军救了孩子继续撤退,以为把鬼子拉得越远就越好消灭。可是,他们却听不到进攻据点的枪声。咋回事?

  川岛也挺狡猾,那天宫下夺回了老牛车上的飞机心脏,拉进据点,川岛高兴得手舞足蹈,她说,明天回渤海。张培德节外生枝他说,将军阁下,路上不太平,皇军兵力单薄,以在下之见,派人去渤海请求赤本三尼将军派重兵接应,以防半路被八路劫持。川岛说,你还是替我着想的,好吧,就依你。川岛不说什么时候派人出去,也不说怎么派,就叫大家去睡。她暗自感谢这个老学究的提醒。

  夜色朦胧,月还是圆的。川岛坐在院子里赏月,她问身边的宫下说,宫桑,你知道中国的八月十五是什么节日吗?宫下说,很惭愧。愿聆听教诲。川岛望着月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她亲自登上炮楼更接近月亮了。宫下说,什么意思?我不懂。川岛抬手制止他说话。川岛静听村里的动静。宫下什么也没有听见。川岛说,没有动静就是动静。八月十五家家都吃毛豆吃月饼一家人团圆赏月。村里连一烛灯光都没有,这就有点反常。她更坚信村里埋伏着八路的判断。

  天亮了,八路军没有攻据点,川岛正要派人出据点向赤本三尼请求增援之时,村外有了枪声。她似乎揣摩到了对方的战术心理,于是命令,不准开大门。她说,派一个小队回渤海,将计就计。张桑,你带他们从暗道冲出去。

  张培德一激灵,他战战兢兢地说,我,在下不善兵甲……川岛说,派一个小队掩护你,别人都死了,你不用管,只要你一个到了渤海就成功,你代表我,只有你才能代表我去见赤本三尼将军,如此重任,派别人去,我不放心。这是我写给赤本三尼将军的书信,拿去。

  张培德戴上碳篓子就没的可说,捏着鼻子挨。不过,张培德他有他的高招。他把一小队鬼子送出暗道口,他没有先出去。等到鬼子与八路军接上火,枪声渐渐远去之时,他从暗道口爬出来,一直向西没有枪声的方向跑去,一口气扎进皇后寨他岳父家,拉住妻子张太太说,我出头的日子到了,快跟我去渤海。

  张太太平静的日子一下子就被打乱了,她说,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说走就走,我得收拾收拾随身带的东西。

  张培德说,什么也不要了,日本人要撤走,八路军要回来,没有我们站脚之地,现在机会来了,不能错过。快走。

  张太太说,我不怕八路军来。

  张培德说,我怕,我是名牌的汉奸,八路军来了不宰了我才怪呢。你想要我死啊。

  张太太怕丈夫死了守寡,就夫唱妇随吧。

  虽说没有大收拾也得带点应手的东西,他们打扮成走亲戚的套上毛驴车就上路了。一直向西,从会里过滦河,走倴城,经扒齿港、青坨、钱营到达渤海。他把妻子安置在一家小旅馆里,洗浴一路的疲劳,立刻奔北特警司令部会见赤本三尼。

  北特警门口岗哨成群,进出的车辆络绎不绝,张培德被岗哨挡在门口,鬼子说,你的远远的离开。靠近的不要。

  张培德说,我有要事报告,请让我进去。

  从里边又出来一个当官的鬼子,拎着张培德的衣领子拖出老远,鬼子说,再来干扰,不客气的有。张培德说,我真的有要事相告。鬼子说,远远的,你的神经病的干活。张培德哀求说,太君,我真的有事,我不是神经病,我是个健康人。头脑清醒,记忆清晰。鬼子说,不,你再扰乱,死了死了的。说着把战刀哗啦抽出来,放在张培德的脖子上。

  恰在此时,特务队长杨二疙瘩从乡下回来由此经过,忙上前说,这不是乐亭张县长吗?

  张培德遇见救星忙说,二爷救驾。

  二疙瘩在鬼子耳边嘀啦嘟噜地说了一阵日语。鬼子说,吆西。失敬失敬。

  张培德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二疙瘩问,有什么要事禀报?

  张培德说,现在我在川岛手下做事,她被八路困在昌黎杨柳上庄,她派我拜见赤本三尼将军,请求增援,把她接回来。她找到了美国飞机上的重要部件。快领我面见赤本三尼将军。

  二疙瘩说,你咋不早自报家门,你说你是县长,早就放你进去了,日本人就认官衔,认等级。

  张培德说,咳,那不是老皇历了么,我早被刷了,吃了刘仙舟的挂落。咱哥们是老实人,守本分。

  二疙瘩说,现在的人都心浮,有骆驼不吹牛。

  张培德说,有骆驼不吹牛,那还算是好的,有了骆驼吹大象,那就不吹牛皮了,吹象皮,象皮厚吹不漏。

  说着二人进了北特警的大门,把张培德领进一个老大的会客厅。二疙瘩说,张县长,请你在此等候,我向赤本三尼将军通禀一声就回来。

  张培德心里平静了,终于进来可以见到赤本三尼了。他计划向赤本三尼报告事毕就回旅馆休息几天人马就等着川岛回来,以便谋个好差事,捞回面子和损失。

  时间一点点地逝去,晚饭时过了,掌灯了,赤本三尼还没有来,二疙瘩也不回来。他又走不得。把妻子撂在旅馆,她急不急?夜深了,赤本三尼把他晾起来,晾得难受。他惦记旅馆里的妻子,自言自语说,明天再来。可是,他刚跨出门槛,俩日本鬼子就把他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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