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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八路

第七十五章 西卢贾怀念老诗友 无终国子民留左传

  巴拉的话音不高,可把治安军的长官吓坏了,那马缰绳仿佛是条烧红了的铁条,烫了手,扔了老远。他趴在地上给马磕头,口中念念有词,豹爷饶命。

  马点点头似乎说,好说,好说。

  巴拉说,长官,我可是把马牵回去了。

  当官的说,豹司令请。

  巴拉说,豹司令要过沟。

  这位长官立即命令,全排集合。

  一个排的治安军哆哆嗦嗦地列队,一声口令,立正,敬礼。他们眼瞅着八路军的队伍过了由他们把守的“防共沟”。

  几经周折,豹天把队伍拉上了西部盘山。在西部主持工作的巨灵龟西卢贾拉着豹天的手说,你们来得及时,司令打过招呼,政委北卢姚去军区汇报,近期回来,带来一个电台分队,管理军分区的机要通讯,届时我们每个团都有电台了。我们各团与司令部与军区联络方便多了。

  豹天喜欢得搓着手说,方便了,方便了!

  一声报告说,政委已经到了盘山南大门。

  西卢贾说,我们迎接一下。

  西卢贾、豹天、大贾、蒲公英、白兰雪、陈虎、蔡妞、孙景华、巴拉、求索一大帮子都下了山迎接政委一行。

  盘山,啊,终于回到了根据地——盘山。

  臂上受了枪伤拿绷带吊在胸前的政委北卢姚感慨地舒展胸臆。电台分队的队员们是第一次来盘山,全被壮丽秀美的盘山风光所迷恋,他们在盘山的南大门止步不前了,尽享盘山秀气可餐之美。政委身边的两位,一位高个子,白净的圆脸庞;一位个子不高,精瘦挺拔又年轻善跑,却长了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因而,绰号叫青年马克思,担任分队长。爱好唱歌,《国际歌》、《马塞曲》、《义勇军进行曲》是他时时不离口当座右铭的歌。

  他抬头眺望,巍巍盘山背依燕山长城,面对平津渤沃土。入山处右侧的石壁上刻凿着11个颜色脱落的大字:此地有崇山峻岭怪石和青松。不知是那位皇上的手笔,还是民间石匠的杜撰。诗不像诗,词不像词。不雅也不俗,就算个旅游指南一类的野文。

  学富五车的青年马克思谙熟文史哲儒道佛诸子百家。他忽然想起古人以盘山为题的诗,有明将戚继光的《登盘山绝顶》,明邵廷贡的《盘山暮雨》,清乾隆的《登盘山作》……可是,他们看见的是从山上跑下来的一伙子人,而不是诗。

  跑下山的人仿佛是从诗中幻化出来的一伙八路军。

  西卢贾亲切地和北卢姚握手掂了又掂吃惊地说,啊?政委,你负伤了?

  戴八角帽的豹天行军礼说,司令员要我负责政委的安全。我打了保票。你看,现在,你负伤了,我怎么向司令员交代?

  北卢姚说,谢大家关照,谢司令关照。我这是在平北十三陵和鬼子打了一仗,受了点轻伤,不算什么。若不是他们,我就不是受轻伤的问题了。

  北卢姚说着一闪身,展现一位年轻英俊高个子白净脸的指挥员,北卢姚介绍说,这就是上级派来的政治部主任吕钟,为副政委高老蔫减轻点担子。他从军区带来了一个营,军区命令以这个营为基础建立十一团。这可是经过正规训练出来的高素质的军队。可不比我们大前年的老便(抗联俗称便衣队)了。

  营长一声口令,一个营的八路军刷的行了军礼。

  大家见了心都乐飞了。特别是一棵草蒲公英,他说,我们长城又多了一个团的建制。

  北卢姚又拉出一位来说,这就是军区派来的电台分队长青年马克思。

  大家都笑了,西卢贾说,还别说,真像《新莱茵报》时期的马克思。

  青年马克思给大家行了礼说,初次见面,我就想起一句诗来:

  青年们,请注意:

  当心灵翱翔之际,

  缪斯只会相伴随行

  而不会在前指引。

  求索睁大了眼睛说,哇,八路军中也有懂歌德的诗的。不觉向青年马克思多看几眼。白兰雪悄悄捅一下求索说,少见多怪,当初我……

  她这个我字还没有说出口,蒲公英就捂上她的嘴,提醒她不要多嘴。

  随政委归来的还有在晋察冀党校毕业回本地工作的青年干部,有李越、李尚、纪心、宋启。他们都和西卢贾一一握手、问好。

  西卢贾说,请大家进山,到家里畅谈。

  盘山深处的塔院村,家家屋顶炊烟直上,在夕阳的照射中闪烁着红亮红亮的云,是盘山人民喜迎子弟兵写在天上的诗篇。是吉,是福,是沸腾的热血。

  灯下,老乡的小土炕上,盘腿坐着西卢贾与北卢姚亲切交谈。陷入沉思的北卢姚眺望着西方心情沉重地说,经过平北时,惊悉白乙化同志牺牲了。

  不言语的西卢贾慢慢地站起来,痛失战友、诗友而不知所措。感情受到惊涛拍岸似的冲击。想起去年他从平西回长城经过平北时,由十团小白龙白乙化团长陪伴护送到潮白河畔。他们在麓皮关下,拜访了古刹老僧。老主持在禅堂设茶招待,又领着各处参观。在山门外的几株松树下,老主持一指寺院前、山脚下的那条河说,诸位,请看这条河,名叫白河。而今,这里又来了八路神兵。率领这支神兵的叫小白龙,此乃天时、地利、人和之象,看来中国有救了。

  西卢贾听了欲和老僧开个善意的玩笑说,老主持,听您的话音一定认识小白龙了?

  主持僧说,听说白司令军务繁忙,经常骑一匹白马出入白河两岸,率领八路军,消灭日寇忙于作战,我经常在禅堂佛祖面前为他祈祷。我想白司令如若知道贫僧在此,他会到寒寺来攀谈布施一番的。

  白乙化在一旁微笑着说,老方丈,我们八路军官兵一致,军服也一样,就是他来了,您未必能认出来?

  老主持说,长官,此言差矣,白司令气宇轩昂,英姿勃勃,身高丈二,胸前美髯飘洒,非比寻常。一定能认出来的。

  在场的八路军战士听了老和尚的话,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把老和尚笑毛了,不觉有所悟,于是他一把抓住白乙化的手激动地说,难道您就是小白龙白司令光临寒寺吗?

  白乙化说,我就是八路军战士白乙化。

  老主持双手合十躬身施礼说,欢迎,欢迎,恕贫僧慢待,有眼不识泰山。

  白乙化说,老方丈言重了,我们八路军都是人民的勤务员。

  老和尚命小僧取来文房四宝,他亲自双手捧砚请白乙化在寺院的影壁上题诗铭志。白乙化说,八路军实行写抗日标语,盛情难却,那就当个宣传员,写几句诗传单,然后,再请我们这位贾同志,他是一位诗人。

  西卢贾说,不敢,不敢。愿追随学习,步韵奉和。

  白乙化蘸饱了浓墨,扫视环境,略加思索,提笔写道:

  古刹映清流,

  松涛动戎愁。

  原无极乐园,

  古今为诛仇。

  他写了一半把笔给了西卢贾说,该你了。

  西卢贾默读了两遍白诗,就握笔挥毫写道:

  燕山狂胡虏,

  壮士志增羞。

  号角麓皮关,

  神州争自由。

  昨天才和诗,今天就诀别,含泪的西卢贾又口占一首:

  燕山挥巨手,

  蓟门战马吼。

  野鹤乘云去,

  深仇记心头。

  乙化天下秀,

  正气贯斗牛。

  神州胜利日,

  敬君黄龙酒。

  一宿没有平静的西卢贾思念白乙化战斗生活的片段,在他心头悲痛与希望、仇与恨、崇高与伟大、发奋与抗争像龙卷风似的回旋到天亮。政委北卢姚起程东去。

  西卢贾、豹天等人送行至山下。西卢贾说,向鹿司令问好。

  北卢姚以及吕主任等说,大家的祝愿一定带到,请回。

  众人握手告别。求索和青年马克思握手握得最紧,大家没有看出来。惟独白兰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她扑哧一笑,被蒲公英制止。

  回到山里塔院村时,豹天和西卢贾合计执行鹿司令的声西击东计划。决定部队化整为零,组成若干工作队,开辟武香宝、蓟平三地区,打乱敌人的模范治安区。豹天和大贾、陈虎的一营分若干组。西卢贾带蒲公英等一组。临行西卢贾和豹天交代一句,他说,县委书记田野在东场峪办了个干部训练班,前天约好,我得先到东场峪训练班讲一课,然后,从那儿我们就走。第二天,他就带着蒲公英、白兰雪、蔡妞、求索和四名新毕业的李越等四个小伙子出发了。

  昨夜东风吹蓟水,今朝新柳拂盘山。

  清晨,迷雾缭绕着盘山的挂月峰、自来峰、舞剑峰、紫盖峰和九华峰,遥遥望去,仿佛五颗擎天立柱,支撑着这一方和平、宁静的青天。

  一阵枪响打破了盘山幸福的晨景。鬼子的魔影已经践踏在东山梁上。在东场峪主持干部训练班的田野刚讲完了边区政权建设问题,便请西卢贾讲民族气节问题,他刚要开口就被枪声打乱。他们带着学员向大北庵转移。迅速进入一个十三团卫生处的山洞隐蔽。蒲公英在部队跑张了,不习惯钻山洞。胆小的求索害怕洞里黑暗,紧拉着白兰雪和蔡妞。忽然,她发现洞里有她简师的几个女同学,她就叫喊着跑过去打招呼,陈光、杨晓、国士、鲁江,你们都在这儿……

  大家同声说,爱丽,你怎么也来这儿?

  求索说,我和他们一起来的。回身一指李越、纪心、宋启、李尚,这四个可都是什么院毕业的,听说他们读一个姓马一个姓列的大书,马列老是在一起,他们准是双胞胎?

  引起一阵笑声。

  求索说,别笑,那三个是草白菜,嘻。他们耳朵聋,听不见。

  既然都进了一个洞,自然是一条板凳上的人了。同学们麻雀似的喳喳起来。

  西卢贾说,大家安静,鬼子就在洞外。同志们,抗战形势发展很快,我们消灭了治安军两个团,打乱了鬼子以华治华的美梦,赤本三尼气急败坏,就向盘山抗日根据地报复扫荡。我们要做好反扫荡的准备。共产党员不怕牺牲流血,绝不在敌人的屠刀下低头。要做好牺牲的准备。今天是对我们民族气节的考验。

  求索抱住陈光的胳膊啊的一声说,我要活不成了吗?

  陈光说,你领会错了他的意思,他说我们是中国人,中华民族有骨气,骨气,骨气,他就是有骨气的一个。说着她指一下西卢贾。

  求索说,你也认识他?

  陈光说,我认识他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呢。

  求索说,拉倒吧,我们都是快死的人了,还谈什么有趣的故事呢?

  陈光说,不,越是这种时刻就越要乐观。

  求索说,那你就乐观一回吧。

  在黑洞洞的洞里,陈光忆起在简师读书时有趣的一年。一天她收到三表兄王崇实寄来他创作的小说《一个乡下姑娘》,她一读就爱不释手。对这个乡下姑娘赋予同情。她的语文老师吕瑛发现她在读秘密作品,不但不加制止,反而她也读。陈光就把表兄的其他作品如:童话《雕王》、《在花园门外》、《一粒真的葡萄》,散文《麦田风波》、《转眼成人的孩子》、诗《镜与炼》、《我是少年》等都交给吕老师看。她看了以后悄悄对陈光说,你表兄,是个有头脑的人,与这样的人接触有益。于是她给表兄回信,述说吕老师对他的崇拜。不久又来信,奇怪的是,信中还夹着一封一个署名郑艳英的乡下姑娘的信。亲切地称她光姐。信的大意说,她很羡慕她在城里读书。她只是一个乡下姑娘,受封建家庭的束缚,不能上学。只得拜崇实老师读一些有意义的书。陈光很同情这个女孩子,就回了信,动员她向封建家庭作斗争,争取进城读书。两年过去了。陈光在家里思念那个乡下姑娘的时候,她的大表兄王坤载从平西抗日根据地回来,在她家落脚。带来了那个乡下姑娘的第二封来信。信中叙述她是怎样在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复兴中华的鼓舞下,终于从封建家庭中哗变出来。打破加在妇女身上的枷锁,不当亡国奴,争取自由的新天地。陈光读了信被这个乡下姑娘的起义所鼓舞,又决心步这个乡下姑娘的后尘。当她迈进干部训练班第一件事就去拜见她的引路人,即那个乡下姑娘。当那个乡下姑娘郑艳英站在她的面前时,她惊呆了。原来那个乡下姑娘就是他——她一指西卢贾——贾老头。

  求索说,啊,他骗了你。

  陈光说,不,他引导我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复兴中华。这就是我全部的爱。

  求索说,你真伟大。

  说话拉嗑的,两天过去了。鬼子扫荡了两天两夜没失闲。洞里的人们两天没吃没喝,又渴又饿的人们都耷拉着脑袋。抬不起眼皮的白兰雪一捅蔡妞说,我可不行了。蔡妞说,我,再有两天也没事。你有啥话,留个遗嘱。白兰雪说,人家跟你说心里话,还拿我开心。陈光说,贾老头,外边没有枪声了,我们到外边找点吃的喝的,大家坚持不住了。

  经验丰富的西卢贾说,先派个人侦察一下,然后,大家再行动。

  蒲公英自告奋勇,白兰雪暗暗向他摆手,示意不要出风头。蒲公英说,你看看这洞里,谁能去?四个书生,四个女郎,你们三个是索白菜,只有我了,我是老侦察。

  西卢贾点了头。蒲公英向白兰雪使眼色打招呼。白兰雪说,小心。可是,蒲公英刚出了洞口,忍无可忍的人们不等蒲公英回来就一窝蜂似的拥出洞去。仿佛渴骥奔泉,吵吵嚷嚷地向有水的北大庵疯跑。顿时,招来一阵鬼子的枪击。鬼子立即改变队形,向北大庵包抄。生死大于饥渴,人们立即返回洞里。可是,洞口暴露给鬼子了。成堆的鬼子集聚在洞口,向洞里射击,投弹,喊话,甜言蜜语地诱降……

  熟悉洞里地形的西卢贾指挥大家向洞的深处转移隐蔽。大洞里有小洞,洞中有洞,洞连洞。洞壁上石刀石斧凿刻的痕迹,就是无终子国的先民们留下的《左传》、《圣经》。

  藏进小洞的西卢贾发现与他在一个小洞的是那五个女孩子,四个新学员加那个求索。她们豆蔻年华如旭日东升方兴未艾之时,就困在小洞,也许这就是她们永生的归路。古人云,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于是,他说,同志们,祖国需要我们的时刻到了,我的手枪里只有八粒子弹,如果,敌人进来,咱就打死他两个,剩下六粒,咱们每人一粒。

  他没有庄严的誓言,没有激昂的陈词,没有气吞山河的壮语,只是如同与朋友茶余饭后的那样悠闲、平静、普普通通。然而,却震惊了洞里的女青年。她们想像着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旦那个时刻到来,必然要握着那支小手枪对准自己的脑壳,砰的一声响,从此,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世界不存在了,朋友不存在了,家不存在了,亲人不存在了,其实就是自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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