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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八路

第十四章 风声紧走险下渤海 军情迫起义上眉睫

  陈善被装入麻袋抬上卢龙寨,投到奶头洞的议事大厅。议事厅灯火明亮,寨主及司令、参谋长、主任、后勤部长们都在座议事,忽报,捉到一个探子。

  鹿地立即命令一棵草蒲公英说,传我的令,加派一个中队把守寨门,山内加派两个小队巡逻。没我的命令,不准撤回。

  蒲公英领令下去。

  陈善从麻袋里轱辘出来,长吁一口大气,哎呀,闷死我了。麻袋说,对不起了,老陈。他抬头观察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从中终于发现了鹿地、周汉人两个熟人。

  鹿地不惊不怪,举着火把在陈善脸上照了照,装作不认识,轻轻地说,松绑。

  陈善拍拍身上的泥土,活动活动被捆麻了的手脚,眼盯着鹿地,请示在这个场合直说行吗?

  鹿地轻轻摇头说,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啥勾当?

  陈善明白了,便说,我是古冶书店老板,有人带话,明晚,不,是今晚,在渤海天娥大戏院面见鹿司令。我把信送到了,告辞。

  鹿地命周汉人送他下山。

  周汉人会意,引陈善出大厅。

  议事厅一片喧哗,议论此信真假。寨主说,不明什么人带话,一邀就去,太冒险,去不得。

  高敬远说,渤海就是地狱,我怕他个秋。鹿司令,我替你闯这道鬼门关。

  鹿地说,人家是约我的,替是替不了的,非我去不可。不去怕是失信。况且,假如是朋友,这情报想必是与我们抗日起义关系重大。

  洪四阁说,鹿司令,你想问题太仁慈,太宽厚,太乐观,太孩子气。假如是敌人约你,把你骗到渤海加害,我们岂不吃了大亏?

  周汉人送走了陈善,回来向鹿地点个头。他说,作大事的,就得豁出四两半斤的。

  贾骚人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幽燕遗风由我们这一代往下传。当年,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今天,我们不是去刺秦王,而是去听情报。刺和听是两类动词,后果自然是不同的。

  洪老四小声骂了句书呆子,不言语了,哪不怕死哪就去。

  鹿地说,谢谢大家关照。看来去是脱不过的,我就走一趟渤海。

  陈六人寡言善谋,他说,如果非去不可,那就打去的主意。我意派一个总队打进渤海东郊赵各庄镇,拿下警察局,扩军收枪,闹得越火越好。目的是把敌人的注意力引到东面。然后,鹿司令从容进渤海。再派高手保驾,便万无一失。

  高老蔫喜上眉梢说,到底是陈老哥比我们多吃了几年咸盐。就这么办。节板斧带四总队打赵各庄警察局。蒲公英和双枪手出马保驾,陈龙陈虎在渤海北郊接应。

  寨主说,好主意,我只会纸上谈兵。这兵马之事全指望你们了。

  一阵风易翠屏在洞口听得明白,鹿哥要下山?她抽身就走了。

  鹿地下山的大事已定,立即行动。他们兵分三路:一路由节板斧带三十六个半及精选的200人马,直插赵各庄;一路由大龙小虎率20人埋伏在渤海北钓鱼台附近接应;一路由鹿地率飞毛腿蒲公英、双枪手王殿绕道古冶下渤海。

  中午,鹿地等三人隐蔽在古冶大中书局。老板娘周艳为他们烙白面大饼,粉条炖猪肉。他们三人在后堂用饭,养精蓄锐。鹿地派陈善向北赵各庄方向观察动静,单等节板斧他们在赵各庄打响,古冶这边就行动。

  斧子节正国三十六个半200人的精兵,一举拥入赵各庄镇中,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筛糠的警察局。节板斧大喊着,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中国人要联合起来,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复兴中华。警察局长没敢抵抗,下令交了枪。节板斧坐在警察局长的座位上说,局长先生,你给渤海道公署挂电话,就说我节板斧正在赵各庄闹腾呢,赵各庄告急。

  局长连连后退说,岂敢,岂敢。

  节板斧说,就这样说,我还怕他大叫驴道尹刘马弁不来呢。

  局长说,遵命,遵命。

  一个告急电话打出去。节板斧准备迎敌。他们先扯下日本国旗,升上中国旗。节板斧到了赵各庄的消息,在镇上不翼而飞,一传两,两传仨,一传就传遍赵各庄矿区。顿时,矿上拉响了汽笛,矿工们都上街,可街筒子的脑袋瓜子蹿动,簇拥着节板斧收下他们,参加抗日联军。不知是谁登高一呼:今天,我们窑花子站起来了,是好汉的都来参军抗日。

  局长的办公室当了参军临时登记处,挤破门的青年矿工们喊着,叫着,争着,比手划脚地吵嚷着要参军。节板斧拉开局长的抽屉找张纸登记参军名单之时,发现一本赵各庄各户各商店枪械登记册,如获至宝,有人又有枪,他乐得一拍大腿,嘿。

  唱着歌哼着曲儿的赵各庄像过节一样热闹,一阵风扬一把黄土,就变成了赵各庄满街筒子的人。节板斧指挥新兵注册,登记一个,他就告诉新兵到某家某号起枪,然后,集合听编。一会儿工夫注册的新兵达七千余人。新兵都武装起来了,在各个道口都加了岗,警备来犯之敌。

  忽报,从南开来十几辆摩托,大约20来鬼子大摇大摆,都是经过帝国专家训练出来的精兵,没把武装起来的土包子矿工放在眼里。

  扬子鳄节板斧指挥200精兵埋伏在街口的屋顶上,鬼子进镇,一顿乱枪,好比庄稼佬儿打兔子,连打带呜呼,20几个鬼子还没到镇口,就一个也爬不起来了。节板斧缴获两挺轻机枪,矿工们一片呐喊。欢呼这一仗打得利索,知了皮擦屁股嘁喳咔喳。

  矿工杀鬼子的消息,宛如一股强劲的春风吹遍了东三矿,给矿工们长了精神。消息也传到林西日本宪兵队,小队长高贝不知赵各庄是啥馅的,不敢轻举妄动,急忙报告给渤海的赤本三尼大佐说,大日本帝国皇军在赵各庄镇遇到华军主力的抵抗。

  宪兵司令赤本三尼也摸不着赵各庄的底,又报告给北平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中将。摸着后脑勺的多田下令驻天津空军出动飞机侦察。十几分钟之后,天津东局子机场一阵忙活,两架双翼单引擎飞机喘着气起飞了。

  两架日军飞机,呜的一声飞抵渤海东部赵各庄上空,进行武装侦察。飞机绕了一圈,不见什么华军主力,寻思:主力个秋。便撒手合眼超低空盘旋,寻找目标投弹。

  刚武装起来的矿工只听说过飞机,哪见过这个叫得贼响怪吓人的大家伙。节板斧命令隐蔽,挑了几名能打响枪的对空射击。这一通乱枪打得飞机抬起头呜的一声钻到高空,心说,哟呵,还真有冒火的。于是,向北平报告,在赵各庄发现华军主力。多田中将抽不出兵来,指令赤本三尼和大叫驴刘仙舟指挥地面部队即日出击。赤本三尼也是捉襟见肘,那就拆西墙垒东墙,喀刹锅底打扫打扫拼凑了日军和保安队等杂牌军两千人,赤本三尼、刘仙舟亲临前线指挥向赵各庄步步紧逼,不断地给飞机打旗语,指示飞机的轰炸目标。

  顿时,日伪军抢棺材奔命,赵各庄面临一场血战。

  节板斧乐了,就怕你们不来呢。来了好,鹿司令就安全了。

  鹿地等人在古冶大中书局听到赵各庄方面的枪炮声,时机已到,便化妆成阔少和跟班动身去渤海。

  渤海小山大世界商场楼上天鹅大戏院,今天,上演评剧:由爱莲君主演的《少奶奶的扇子》。门口高悬着少奶奶以扇子半掩粉面的剧照。暗送秋波的眼神儿斜瞥过往行人,抖骚卖俏。入口处,渤海的三教九流各色有闲人物纷纷入场。卖弄风骚的女人们宽衣长带,抖肩扭股地挑选座位。她们坐下来边嗑瓜子边口齿流利地议论少奶奶的风流韵事。

  一阵风落在入场的人群中,就是女扮男装的易翠屏。她没有忙着寻找座位,而是绕场一周,仔细观察有没有汉奸特务。抬头看看第五号包厢到底是什么人物。她看见一男一女,有点面熟,男的面目清秀,和颜悦色。女的梳的是卷发飞机式,金的银的闪闪生辉。她坐在楼下眼不眨地盯着五号包厢。一旦有变,她立即搅乱剧场,给鹿哥报警。

  第五号包厢坐着急不可耐的朱欣和小桃。朱欣瞥一眼场内,倒是没有一个军界政界要人。他们是乱红眼轰蝇子抓了瞎,顾不得看戏了。暗自一乐,只怕是牛太太游魂似地出现。

  小桃看看紧跑慢走的表小声说,快七点了,还不来。

  朱欣说,沉住气,他们不会开场就来。

  小桃说,万一他们不信我传的话,就不会来了。

  朱欣说,不得已,那我就借机出差,到卢龙寨去一趟。

  小桃心里祷告,但愿他们在戏演到高潮时出现。

  朱欣说,别瞎琢磨,看戏,看戏。

  台上帽戏耍完了,正戏拉开帷幕。神摇魂荡的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少奶奶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唱一腔,一眼一板,仿佛无数根丝线牵动着醉生梦死人们的视线,他们都成了爱莲君随意玩赏不知国耻的木偶。在少奶奶维肖维妙得意之时,鹿地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五号包厢。他身后跟着两个保镖。另外一位向小桃点个头。小桃回敬一笑,认出是大中书局的那位陈老板。

  正襟危坐的鹿地悄悄说,我就是鹿地,愿听先生教诲。

  朱欣激动不已,他已经认出了鹿地。但,他不得不文丝不动地装扮看戏,口中念念有词:八路军第四纵队已经达到将军关、靠山集一线。日军已经发现八路军东进意图,起义日期业已暴露。日军正在调集重兵扫荡,全力镇压。下令收缴民间枪支。据查散在民间的枪支有23万支之多。报告完毕,你们快走。

  鹿地听了,倒吸口凉气,站起来说,谢谢,告辞。

  在台下没有露面的易翠屏眼瞟着鹿地他们安全离开了提心吊胆的戏园子,她才抒了一口气,也悄悄撤离,出了戏园子一顿脚她就化作一阵风回挂云山去了。

  天亮了,原上草,露初晞。鹿地等人赶到了赵各庄,与节板斧会合。拉着七八千人的队伍上了挂云山。

  寨主丹顶鹤杨八五率众在金沟桥畔迎接。大家见这么多人上山抗日,乐得合不拢嘴。京东第一吹老三抽出喇叭吹起了《喜迎门》。节板斧缴获的那两挺轻机枪也很显眼。哪都是有胭粉往脸上擦。

  双峰驼高司令拍着节板斧的肩说,中,中,大壮了山威。

  寨主摸摸鹿地的腿脚问,你,安然无恙?

  鹿地笑道,枪子有眼,见我就绕开。参谋长这条妙计一举两得。

  南国象陈老六摆手说,功在大家,我是狗掀帘子露尖嘴罢了。

  一席话把大家逗乐了。

  挤在人群里的易翠屏微笑着站在三十六个半谷雨和杨昭的身后,不言不语。

  顿时,后勤部长周汉人安排几千人的吃喝拉撒睡,忙得不亦乐乎。鸽子谷雨心痛地上手帮忙。易翠屏照顾伤员,熬汤煎药。月里兔杨昭伸不上手,几千人都是男的,没一个会生小孩子的,帮谁呢,怕是越帮越忙,那就照顾爹去。

  杨昭进了大厅,站在寨主身后。奶头洞里集聚着抗日将领。鹿地把从渤海带来的紧急情报说了一遍。众人都动了脑筋。杨八五摊开双手说,我这个破靴党只会制浆造纸,抗日救国功夫在嘴上,这动兵下招子就麻了爪。这可咋办,大事已露,大事已露。陈参谋长,你看如何是好?

  高老蔫也问陈六人说,六哥,有啥主意。

  陈六人说,鹿司令心里早有了谱,请鹿司令说吧。

  洪老四、贾骚人急得顿脚,还讨论?黄瓜菜都凉了。

  鹿地说,越急越要周密。我的意见,第一,原定起义时间是7月16日,必须提前到7月7日,这是卢沟桥事变一周年的日子,有纪念意义。第二,23万支枪在民间,我们要先下手,抢在日本鬼子动手之前。敌人的优势在城里,我们的优势在农村。为此,请高司令在山上指挥。洪司令和老贾带一、二、三和易向道的五总队回西部盘山,速与八路军联系、会合,对付敌人的扫荡。我和参谋长带节板斧的四总队以及王殿陈龙陈虎到东部收枪、扩军,造成声势。

  大家听得入耳,忽的,易翠屏闪身进来说,还有我,我也去。接着谷雨、杨昭也嚷嚷着要去。

  鹿地说,你们三个女将就在山上守寨。教授,老周及伤员需要照顾。

  谷雨说,女的怎么着?

  鹿地说,这是命令,军人第一条就要服从命令。

  她们不吱声了。易翠屏回头抱怨一声,啥不怪你们俩起哄。谷雨吐一下舌头说,怪我,怪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眼?

  杨昭说,几位司令大哥,让我去西部吧,因为,因为……

  寨主拍着脑门说,对,对,昭儿去西部,去西部。

  大家会心地笑了。谷雨跳着脚连三并四地说,明白了,明白了。

  易翠屏问,你明白啥了?

  谷雨说,盘山好玩,她要玩去呗。

  大家放声哈哈大笑。笑毛了谷雨。易翠屏刮一下谷雨的鼻子说,亏你还说明白了呢,你一点也没明白。

  在一片笑声中,将领们分头连夜行动了。下了山的鹿地回头才看见易翠屏跟在身后。京东第一吹王老三说,司令身边有我呢,你干啥来?易翠屏说,鹿哥,别撵我回去。鹿地说,不要走远了,不要单独行动,不要给我惹事。易翠屏说,我保证。他们边说边走,天亮到了榛子镇宿营。侦察员报告,赵各庄方面有敌人。节板斧问,打不打?陈参谋长说,不打,我们的迫切任务是收枪。鹿地说,对,我们先进青龙山。

  他们吃了早饭,立即开拔。鹿地站在镇口听着赵各庄方面的枪声。易翠屏督促快走,有危险。

  鹿地、参谋长、王殿、节板斧及大龙小虎边走边听那边的枪声,怕是赵各庄的人民要吃苦了。

  断肠落日,从天津开来一个联队的日军,增援赵各庄前线。坐镇指挥作战的赤本三尼大佐、大叫驴刘仙舟道尹来了精神,向赵各庄发起攻击,以为庄里还藏着华军主力。地面展开扇子面队形,天上飞机轰炸,大炮不住点地开火。赵各庄里恶火熊熊,黑烟滚滚。几轮炮火之后,赤本三尼挥刀向赵各庄一指,进击。他的士兵们光着膀子步步进逼。赤本三尼奇怪了,嘶,华军为什么不还击?他们攻入镇子里,咿?是个空巴拉,华军主力飞了飞了的。他望望天空,只有蓝天、白云、燕子。

  赤本三尼、大叫驴刘仙舟气得鼓肚子,像俩气蛤蟆。进了镇一屁股坐在警察局发威。打哆嗦的局长从角落里走出来,给赤本三尼、刘道尹鞠了个九十度大躬,报告在镇上的华军主力就是节板斧和煤黑子们。他们起走了各户各号的枪支过万。刘仙舟一听,气得抓耳挠腮咬牙切齿骂道,节板斧这个攘刀子的。又骂局长是个窝囊废。

  赤本三尼举起绾成环的马鞭子指问刘仙舟,收枪的事你走漏了风声。刘仙舟自言自语,难道又是他?赤本三尼瞪圆了眼珠子说,谁?刘仙舟不答。赤本三尼说,吆西,你的手下不可靠。刘仙舟无话可说拿警察局长煞气,他问,节板斧逃到那儿去了?局长像个哭竹棒,不敢说不知,只得拍马捧屁地说,大约是北,青龙山一带。刘仙舟下令,追。日本鬼子、警防队向青龙山涌来一股祸水。

  青龙山位于挂云山南,赵各庄北。方圆七十公里,丛林茂密,主峰娘娘顶上有一座寺院,院里挺拔地戳立着一座望海楼,两侧门框上的对联依稀可见:

  清凉绝顶有高楼,

  极目南天海国秋。

  门外一棵古老的银杏怪树,高40米,粗5米。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寿了。前几天,鹿地、陈六人等人曾在山中拿他们的名片联络人马。原订七月十六日在青龙山起事,可是,大事已露,等不到七月十六日了。今日李陈两位将领带节板斧一个总队,首先在青龙山拉起队伍。中午,他们到达娘娘顶在银树下树起一杆标志国共两党合作抗日的红兰两色大旗。顿时,山内山外起义者呐喊着,及时雨来了!及时雨来了!又有千把百人纷纷拥上青龙山娘娘顶。

  双枪手王殿整理队伍,请司令、参谋长讲话。

  鹿地跨前一步,登上一块大岩石说,弟兄们,农友们,你们都来参加抗日起义,是好样的,有种的,宁死不当亡国奴。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复兴中华,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请大家听好,抗日就得准备吃苦出力、流血牺牲。谁也别想当官发财。抗日么,就得豁出四两半斤的。你们当中有舍不得性命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大家注意,愿意真心抗日救国的站在东面;想借抗日之机发洋财的站在西面。

  千把百人鸦雀无声,都在考虑怎么迈出这人生的第一步。片刻,一个说,发洋财可不敢想,我就问一句。

  鹿地说,想问什么就问什么,说吧。

  那人说,抗日去,管饭不?

  轰的一声,大家都笑弯了腰。还有一位笑岔了气,哎呀,哎呀地叫痛。

  鹿地说,大家不要笑,这可是个实际的问题。我说,抗日来,就管饭。

  大家呼啦一声都站在东面来了。鹿地在队前鞠了一个大躬说,谢谢大家信任我。从此,我们就是抗日的队伍了。编入长城抗日联军第九总队,王殿任总队长。现在,队伍是有了,但是,枪还不够,咋办?到马各庄联庄会去要枪。

  鹿地立即写了条子,就当战表,派人送去。

  马各庄联庄会是以护庄防共为目的的庄稼佬儿武装。其实,保护的是有钱有财产的大户人家。庄稼佬儿心里明镜似的,防共是虚,防匪是真。上头是把共和匪硬贴到一起的。即便是庄里的有钱人家也分得清共是共、匪是匪。共是正派人,匪则不然了。昨天,从山那边冒上一股子匪人来,他们不要粮,不要枪,只要钱和女人。末了,把任财主16岁的女儿架走了。联庄会长受到任财主的抱怨,啊?你手里的枪是拨火棍子?连个屁也不放一个就让匪人把我女儿抢去了,你们白吃我,白拿我,你,你还我女儿。

  联庄会长嘬着牙花子说,哎呀,我的老爷,你就饶了我吧,枪是真枪,可有几个能把枪打响的?都是撸锄杠的手,哪个是玩枪的材料?

  他们正说着,鹿地下的战表就到了。又引起一阵慌乱。联庄会长以为又来一股匪,没战就打了哆嗦。任财主骂了声白吃饱,指望不上你们了。他收拾细软带着家眷向匪人赎女儿去了。会长也弃枪望影而逃。

  鹿地带队进了庄,不战就收了联庄会的枪。那位问抗日管不管饭的战士缴了一支马四环,向司令夸耀,好枪,好枪。司令,这回管饭不?我可是一天没吃东西了。说着身子一软就瘫了。易翠屏忙上去戗着他给他喂水。

  鹿地二话没说,立即传令造饭。参谋长料有迟疑。鹿地大发雷霆,你们都没听见?快造饭造饭。参谋长、总队长们第一次见司令发这么大火,只为一个饿昏了的战士。

  鹿地把司令部设在任财主家,派人把管家拉来。鹿地厉声问,你家粮食在哪?

  管家说,老总,东家不在,没有粮食。

  鹿地拍案而起,搜!

  王殿、节板斧、大龙小虎毫不怠慢,噌噌地带人到各屋里搜查。终于,搜出三间屋子的粮食,有大米、白面、小米、黄豆……大仓满,小仓流,要啥有啥。

  参谋长问,司令,吃啥饭?

  鹿地说,我们还是吃小米饭,小葱蘸酱吧。

  吃饭了,司令、参谋长、总队长们端起饭碗和战士们一起吃。鹿地和那位饿昏了的战士盘腿坐在院子里边吃边拉。那战士三扒拉两咽就是一碗。易翠屏说,别噎着。鹿地说,慢慢吃,管你饱。他一连吃了八大碗,还要吃。易翠屏夺过他的碗说,饿个昏,撑个死。你不要命了。鹿地说,医生说得对。下顿再吃。有你的饭吃。那位战士摆弄着手里的筷子说,司令,听说王殿总队长双手使枪,让我见识见识。我也要练一身真功夫,打鬼子。

  鹿地高兴地说,好啊,有出息,有出息。

  王殿腼腆地一笑说,枪子留着打鬼子,就表演使筷子吧。

  院内摆上高桌,桌子上放了十碗小米饭,十碗大豆酱,一把小葱。九人自告奋勇同王殿比赛。看谁吃得快。鹿地发了令,比赛开始。王殿双手使筷子,猫腰伸嘴,左右开弓。人们看得眼花缭乱。不知哪儿来的神力,他拨动得碗旋筷子舞,走葱飞酱。那九位参赛者在拉拉队的呐喊下,半碗饭还没吃完,王殿已经吃了五大碗。那九位甘拜下风。

  王殿自嘲说,饭桶,饭桶。

  鹿地说,不,王殿总队长,双手使枪,双手用笔,那是文武双全。大家都要向他学。

  大家一阵鼓掌,只是没见到表演使双枪,不过瘾。

  那位饿昏的战士拉着王殿,要拜他为师。

  王殿说,你们都是我的战友,我都教你们。

  又一阵掌声。那饿昏的战士心疼那一房子粮食,他说,司令,多不公平,任家这么多粮食,种地的庄稼人挨饿。

  鹿地说,说得对,那就把任家的粮食还给农民。

  这位战士风跑了出去,在大街上扒开嗓门呼喊,及时雨放粮赈济灾民啦!乡亲们,快到任家后院粮仓去啊。

  及时雨放赈的消息传开去,领粮的男女老少,进进出出,络绎不绝。青年们纷纷参加抗日联军,呼唤着,有种的,跟着及时雨抗日去。王殿的九总队,又扩充了几百人。队伍要出发了。参谋长在街上整理队伍。易翠屏说,鹿哥,我们是抗日联军,就嘴上摸石灰,白吃?山上有那么多金条,掰下一小块就够了,何必担个不好的名声?

  鹿地寻思,点头又摇头说,上一趟山,来回几百里,远水能解近渴?

  易翠屏一笑说,我早就给你想好了。你看。

  她递给鹿地一张条子。鹿地接了一看,上写:

  兹欠马各庄任家饭费合洋贰佰圆整。

  长城抗日联军司令部

  副司令鹿地

  1938年7月1日

  鹿地惊叫着,哎呀,我说翠屏啊,你是越长越精明了。

  易翠屏又举着一个长方形的大印说,鹿哥,你认可就盖上。

  鹿地连连说,认可,认可。二妹,以前,大哥可把你瞧扁了。别怪大哥傲慢无礼。

  易翠屏说,只要鹿哥开心,鹿哥爱咋瞧就咋瞧呗。

  鹿地拍一下易翠屏的肩说,去,把管家请来。

  易翠屏一笑,就在门外。

  管家进来弓腰。鹿地请他落座。他不敢。鹿地说,这是一张收据,交给你们东家,日后凭收据领取现款。

  管家接过收据一看落款是及时雨的大名,不禁一喜说,哎呀,我当你们和他们是一伙的。

  鹿地忙问,和谁是一伙的?

  管家说,人的名,树的影。你是及时雨我就敢说实话了。昨天,我家小姐被石崖村土匪绑了票。老爷太太去求几位老大放人。

  鹿地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刷地站起来吼道,光天化日,有这等恶事。参谋长,集合队伍,到石崖村要人。

  石崖村就在马各庄北约十华里的山背旮旯子。一股土匪占据险要,绑票谋财。匪头绑了任小姐,趁汤推,欲连夜成亲。任老爷,任太太跪下求饶。他们央告说,老大行行好,饶了我儿,我们老两口,都是棺材瓤子了,全指望女儿养老送终。老大高抬贵手,我的家当全带来了,赎回我们的女儿。

  老大想连人带钱都要的时候,小喽罗报告,大王,不好了,一股什么军朝我们石崖村开过来了。

  老大不顾任小姐,抛开任老爷任太太,带着几个弟兄跑到村口,凭石崖掩护张望。他吓了一跳。可不得了啊,山坡上,村后头,到处都是抗日联军。

  参谋长说,司令,怎么打?

  鹿地说,他们多数是被生活所迫的穷人,我们先礼后兵。你们都靠后,王殿,走,我们俩去。

  易翠屏吓了一跳,我的妈呀,鹿哥,土匪里也有恶棍,他们心黑手辣。那可去不得。

  陈老六说,帅不亲征。还是我去吧。

  大龙小虎忙用身子当着爹说,我俩去。

  鹿地拦住大家说,不要争了,这回我去,下回你们再去。

  及时雨鹿地、双枪手王殿直着身子向村口走去。他边走边喊话,喂!几位老大听着,我是鹿地,你们当土匪有什么意思,堂堂七尺男儿,就这样白混一生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要做一番大事业,才对得起爹娘。你们都过来,跟我及时雨抗日救国去,也不枉人生一回。霸占良家妇女,天理不容。

  土匪头头悄悄抬起枪口,瞄准鹿地。

  王殿掏出枪。鹿地小声说,不要伤了人。王殿一抖手枪就响了,啪的一声打掉了土匪头的手枪。又有几个土匪正待开枪,王殿挥舞双枪,啪啪啪。土匪手里的枪,像烫手似的都扔下了一地。

  都吓傻了的土匪们,这回可遇上硬茬了。土匪头举起双手大叫,你真是及时雨,过来吧,我们交枪。

  鹿地一挥手,参谋长、节板斧领着抗日联军冲进石崖村,收编了二百人,编入王殿的九总队。又缴了一堆银圆。易翠屏点清正好两百圆,请参谋长过目。

  任财主夫妇俩携获救的女儿给鹿地叩头谢恩。

  易翠屏扶起任小姐,替她拢拢蓬发说,他们没咋着你吧?

  任小姐摇摇头说,多亏及时雨来得及时。

  鹿地说,没有咋着就好。任先生,你家的粮食我发令,赈济了灾民,你心疼不?

  任财主哈腰说,不心疼,不心疼。赈济乡里,应当的。任凭你及时雨发落。

  鹿地说,我军在府上多有打搅,吃了你家小米数十斗,按我军纪律,吃饭给饭钱。他刚要说欠条在管家手里的时候……

  易翠屏默契配合,捧着两百银圆向鹿地一举说,大哥。鹿地就明白了,他说,这是二百块的饭钱,你带回去吧。

  任财主连连后退说,不敢,不敢。司令救小女之恩未报……

  鹿地说,领着女儿回家去吧。易翠屏把钱硬推给任财主,送他们一家走了。

  任财主一家回到马各庄,进家门发现有生人在家,门口有带枪人的站岗。原来,赤本三尼、刘仙舟进青龙山追剿节板斧来到马各庄的。任财主家当了指挥部。

  任财主在自家门口被拦住。他说,这是我的家啊。

  管家出来悄悄说,家里住着日本人。任财主一听愣了,哎呀,这可是冲着及时雨来的啊。他把家眷安排在邻居,他亲自到石崖村给及时雨报个信。

  任财主惊慌失措地跑到石崖村,向鹿地报告敌情。话音未落,村外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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