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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八路

第十二章 杨寨主初登卢龙寨 姚老七太行献宝图

  一窝蜂牛太太的出现就像磨盘丢进河里引发一场大波。朱欣拿糖当醋,不知如何是好。牛太太搬着醋坛子说,我说兄弟,叫我好找,那天在日本领事馆门口,一眨巴眼你就不见了。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你有了女朋友。背着桃妹,也背着我,真不够意思。说着瞥一眼杨昭流露出醋意的酸相。

  朱欣认了这张硬贴上去的狗皮膏药,以便就坡下驴,曲为今时了。他说,雪姐,既然你看见了,就睁一眼闭一眼,当个大肚菩萨不就结了。

  牛太太白兰雪笑笑说,哦,那你的小辫就捏在我的手里了。不过,我能体谅兄弟的苦。可也是啊,咋能只守着一个过一辈子?那我就只能当哑巴了。说着掐一把朱欣的脸蛋儿问,兄弟,你这是回渤海?

  朱欣把杨八五、杨昭引荐给牛太太。他们互致问候。朱欣很谨慎,必需说得圆泛,他说,我是护送亲王殿下来天津的,向姚顾问辞行时,他命我和杨教授同行。杨教授是华北临时政府委员,奉命到滦县一带巡视。姚五爷有令,要我一路关照。这不,我们就搭上帮了。

  牛太太说,杨教授,杨小姐,请上车,我们是一路的。说着伸手去拎杨昭的皮包,扬铃打鼓地说,杨小姐是金枝玉叶,禁不住折腾,来,我替你拿。

  杨昭婉言谢绝说,牛太太是膏粱子弟,恭敬还来不及呢,那敢劳动太太?

  皮包吁了一口气。朱欣吓了一身冷汗,佯说天太热遮掩过去了。

  狗长犄角的年月,中国天津车站,却挂着日本国旗,仿佛天津是日本的长崎。日本宪兵队端着刺刀监视剪票上车的中国人。杨八五一行四人顺利地过了卡子,上车。丹顶鹤杨八五面庞清瘦,穿一身藏青色的风衣,头顶银灰色礼帽。宽边墨镜的背后闪烁着一双机智的眼睛,寻找座位。身后紧跟着杨昭、朱欣和牛太太。

  杨八五发现两个空位,正待坐下。他的女儿抻抻他的衣角,一点下巴,示意不要坐这儿。杨八五正眼看时,原来临窗坐的是一位没穿军服的日本军官,一个是翻译。二人正在下中国象棋。杨八五拍拍女儿的手背,暗示,这儿有了护身符,就坐这儿。

  翻译三脚鸡潘耀祖狗仗人势抬头冲着他们父女翻白眼,但愿把他们吓跑。日本军官乘机移动了棋子。杨八五是干啥吃的,留学美国。白眼黑眼,蓝眼灰眼都见过。他不但没有给吓跑,反而掺乎进来,他说,马走田字,可是不义之师啊!

  横眉立目的日本军官揪住杨八五的衣领子呲着牙问,什么的干活?你干涉我们两国交兵,大大的不行。

  朱欣从后边挤到前边一看原是宪兵司令赤本三尼大佐。他给日军官行举手礼,用日语说,这位是华北临时政府委员杨八五教授。

  赤本三尼说,吆西。

  一窝蜂牛太太假装不认识赤本三尼,插嘴说,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说着扒拉开赤本三尼的手,献浅地为杨八五平展衣领,没安好心地表示同情、不忿和尊敬。

  身负重任的杨八五只能周旋,不能发火。他用中指和食指从衣袋里夹出了一张名片,递给赤本三尼说,卑职奉天津宪兵司令阳本大佐之命,去渤海、滦县、迁安一带巡视。

  赤本三尼说,阳本大佐,你的认识?

  杨八五说,何止认识。我们是在美国留学的同窗契友。

  潘翻译不漏空又扬威地引荐了赤本三尼。并加了一个脚注:是日本天皇的表弟。虽然都是大佐,都是什么本,那赤本三尼可就比阳本略高一筹了,就像白薯长在垅背上。

  杨八五心说,你是天皇的表弟,我还是天皇的爹呢。你还别不信,日本人都是中国人揍的,是中国种儿。可是,他恨归恨,口头上还得应酬说,久仰,久仰。阳本大佐常常提到你(其实是瞎白六九),这么说我们都是朋友了。昭儿,拿酒来。

  机灵的月里兔杨昭把装有军事秘密——电台的大皮包放在两个座位中间当餐桌。摆上名酒名鸡,名狗肉,名包子,名锅贴儿,名鱼鳖虾蟹,名鸡头鱼刺。六个大杯,把花生米星星点点地撒满了一桌子,鸡腿、鸡翅、鸡脯、鸡爪,鸡尾摆得琳琅满目。

  杨八五打个请的手式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天难得知己,喝个一醉方休。

  人们举杯伴着车轮敲打铁轨的噪音喝下一杯又一杯。酒过数巡,杨八五心生一计,他说,大佐阁下,喝点美酒,再对上一局,其乐无穷也。

  赤本三尼说,奉陪,奉陪。

  深知父亲智慧的杨昭紧溜的在皮包上挤了个地方,放棋盘,摆棋子,说声请,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拿手纸捂着,擦了鼻涕,把手纸扔在小桌上。赤本三尼癖好尝女人的唾沫星子,便捡起那团手纸舔一舔。众人恶心也不敢言语。杨昭脸一红,正要开口损赤本三尼几句。教授忙说,阁下,请先开局。潘翻译在赤本三尼背后站脚助威。朱欣在两者中间,像裁判。牛太太紧挨着朱欣,眼盯着那只皮包,恨不得一把拉过来翻个底朝天。

  翻译在赤本三尼耳下支嘴。赤本三尼在思考的时候爱用小拇指剜鼻孔,他弹出第一块脓带尜儿尜儿,啪,沾在车厢顶上,回手就把炮移到士角上。

  杨八五故作惊讶说,过宫炮,好棋,好棋。可见阁下对中国象棋的梅花谱颇有研究。

  赤本三尼抱着肩,乐不可支。

  本来,杨教授没心下棋,只为拖延时间。便借题发挥,大谈特谈中国象棋的宗谱,各家的绝招。赤本三尼自信是释迦牟尼的弟子,孔丘仲尼的学生,哲学家尼采的哥们儿,把这三尼当作征服世界的三张王牌、盾牌、当箭牌。他自诩是三尼转世,改名叫赤本三尼信次郎。他也学着大师的模样,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他自知侵略中国就必须了解中国,而中国博大精深,奥妙层出不穷。要征服世界就得像尼采一样的超人,靠权力意志实现自我,他歌颂战争,赞美战争,宁可为战争而牺牲善行。今天,他又自谦,难得遇上一位中国学者,就是杨教授放个屁,他也伸着耳朵使劲听,使劲闻,兴许闻出个精义入神来。一个爱说,一个爱听,别人插不进嘴去。就连花言巧语说话巴巴的牛太太也甘拜下风。她只关心那只皮包。

  会出气的棋盘上兵马车炮杀声震天,心跳的车厢里空气紧张。由远而近传来高一阵低一阵鬼声浪气的吆喝,太君要检查行里包裹,都打开,打开,违抗者以通匪论处。

  牛太太心里一乐,可有了下手的机会,又要装好人。就这个缺德的时代:养汉的立贞节牌房,杀了人的念佛经,侵略别国要编出千条万条为霸道辩解的理由。人性的分裂才导致人的异化。她幸灾乐祸地瞥一眼杨家父女。杨昭紧张地小脸一红一白的。朱欣考虑怎样使用他警务科长的身份。杨八五镇定自若,眼在棋内,心在棋外。他手捏着发烧的老帅眼看着赤本三尼,心说,有了。

  宪兵小队长高贝岔开罗圈腿,拿没出鞘的战刀敲打满是鸡骨皮屑的皮包,横道,皮包谁的干活?

  杨八五一手举着那员大将一眼膘着赤本三尼稀里打哄地说,那还用问吗?

  高贝本想在赤本三尼面前露一手,不说拿几个匪,也得落个尽职尽责的好表现。便说,打开,统统检查。

  高贝的兵们不知小队长的花花肠子,又不认识赤本三尼,就把明晃晃的刺刀对准了赤本三尼。这一下可伤害了赤本三尼的自尊心。他从衣帽钩上取下挂大佐军衔的上衣,披在肩上。士兵们都傻了眼,急忙收回枪,立正低头。赤本三尼可就要甩大鞋撑硬船,左右开弓扇了高贝两记耳光,用日语说,朋友的皮包,检查的不行。

  高贝那可是王八进灶堂,憋气又窝火,脸上火辣辣地痛,暗骂赤本三尼手黑,还得哈依哈依地打喷嚏表示愿意挨这顿贼打,打得舒服,打得自在,不打就浑身发痒,连声哈依着退去。

  日头偏西,列车到达渤海车站。赤本三尼、牛太太下了车。杨教授说,后会有期。赤本三尼说,一路顺风。牛太太和朱欣亲昵地握别。朱欣说,我送杨教授父女到滦县,明天就回来。

  牛太太以醋意的眼神给杨昭一瞥说,啊?你不下车呀!你们今天晚上就住在滦县吗?

  朱欣打断她说,二姐,快下车吧。你就别那么吃着锅的看着碗的,占着八泡屎,泡泡舔不净。明天见。

  朱欣拐着弯地骂她是狗。可是,挨了骂的牛太太也不责怪,骂的舒服。只是舍不得朱欣,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车。

  列车开走了。月台上高贝带他的兵们列队。赤本三尼在队前训话。一窝蜂牛太太在他的耳边说,我看他那只皮包不地道。

  赤本三尼命令,快快的,抢占滦县火车站,搜查那只皮包。

  高贝摸摸还痛的嘴巴子,暗暗埋怨赤本三尼打他没打在正地方,闹了半天还是自己有理。于是,他带摩托车队占了滦县车站,实行戒严,封锁了所有的出口、通道。只等待火车进站。高贝乐不吱儿地说,教授阁下,你能逃出我的手心?

  在火车上的杨八五、杨昭、朱欣都想着一个问题:到滦县安全吗?教授问,朱先生,日本鬼子会在滦县车站迎接我们吗?

  朱欣说,那个牛太太已经对皮包发生兴趣了,很有可能用刺刀迎接我们。为了防备万一,我们提前下车。

  杨昭说,难道鬼子不通知各站严密搜查?

  杨八五想了想说,只得破釜沉舟闯一闯了。就提前在雷庄车站下车。

  黄昏,列车到了雷庄车站。朱欣提起皮包下车,杨家父女紧跟其后。还好,出站口没有日本鬼子,只有铁路警。朱欣出示了他的证件,顺利地出了站。杨八五领路进入一家饭馆。这家饭馆是教授回迁安老家常落脚打尖的地方。

  老朋友赵老板说,哎呀,哪边风把你吹来了?

  杨八五说,一言难尽。快,给我备车。

  赵老板不打听也不问,凭交情立即派车把式套骡子拉的小车子,车有幔,轻便,快捷。杨八五父女上了车,朱欣送上皮包交给教授,告别说,我只能送到此,以后的里程全靠你们自己了。再见!

  杨八五父女道了谢,登车北去,不时地向南滦县那边张望,恐怕鬼子追来。赤本三尼不是白吃饱,高贝要立功捞回面子,牛太太心毒,岂肯善罢甘休?

  他们爷俩在车上眼盯着火车向东驶去。火车的白烟消失在滦县的时候,一群鬼子拥上火车,高贝直奔那节车箱,进去一看,地板上横七竖八地堆满酒杯、酒瓶、象棋子,一片狼藉。只是皮箱不见了。他横冲直撞地跳下火车,在下车的旅客中寻找杨八五一行人的踪影。他指挥摩托车队沿铁路回返,注视搜寻铁路两侧的行人。他们到达雷庄车站时,发现往北飞跑着的一辆小车子。便拐过去穷追。仿佛那车里有吸铁石。

  骡子的四条腿跑不过摩托车的轮子,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高贝喊着,加油!加油!不断地开枪射击。

  小车子里的杨八五杨昭的心里藏着一条活鱼,简直要从口里蹦出来。车把式紧溜地扬鞭把骡子轰得飞跑,恨不得给骡子安上翅膀。骡子心说,我年轻力壮,当体量主人的心思,便四条腿不沾地。可盼着进入青龙山地界,拐进一个背格刺子山谷,可是,道路坎坷,石头蛋子绊倒了骡子,挂倒了车子,卡嚓一声连车带人带骡子向前倾倒了,闹了个嘴啃泥。杨家父女舍命也舍不得皮包,拖着皮包滑到车外边,在地上轱辘。

  刹时,日本鬼子的摩托车赶到,十几个鬼子从车上跳下来怕他们还击,就猫着腰端着刺刀一点点地向杨八五杨昭逼来。杨八五终究不是酸白菜、烂豆腐。那是个饱读中外英雄豪杰传的主,宁肯战斗死,也不束手就擒。于是,他给女儿发出跑的信号,爷俩像坐了弹簧飞椅纵身跳起来拎着皮包便跑。日军便举枪向他们瞄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从岩石那边传来砰砰的枪声,铜盆儿撞上了铁扫帚,一下子打倒了七八个鬼子。高贝右手挨了一枪,指挥刀光当一声落地。平时,效忠天皇挂在嘴上,今日遇到的可不是善茬,反正天皇也不在场,效忠不效忠他在日本不会知道。于是,他抢过一辆摩托车嘟的一声溜之乎也。余下两三个鬼子也相继逃之夭夭。

  跑得连连喘息的杨八五杨昭父女俩才算是吹喇叭的栽跟头,缓了一口气。杨八五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抬头左右看时,从岩石后边走出五六个人来,渐渐走近,看清了他们的面目。杨八五喜出望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兄弟。走在前边的是及时雨鹿地、一棵草蒲公英和双枪手王殿,后边的是南国象陈老六和陈龙陈虎父子三人。

  众人跑过来说,寨主!

  杨八五说,你们来得正好,不然,就见不到诸位了。你们这是——

  鹿地说,我和众位正在青龙山招兵买马,收缴枪械,准备起义,听到山下枪响,就看见鬼子追一辆小车子,鬼子追的人正是我们要保护的人。闹了半天还是你们。其实,没用我和陈兄动手。只是蒲公英王殿兄弟和陈龙、陈虎几个人开了枪,十几个鬼子是不够他们打的。

  杨八五拍拍他们的肩说,多亏了你们。

  王殿说,杨老伯来长城,通个信,我们下山保护。今天你们这可是得脑血栓的走钢丝有点冒险。下次可别介。

  杨八五说,都怪那个姚楚人,他为卢龙寨弄了一部电台,要我带过来。

  杨昭说,爹,干么怪他?他也是为卢龙寨添一双耳朵。

  杨八五说,难得你替他辩护,那就不怪他了。走,我们上山。说着大家都乐了。

  杨八五一行数人扛着电台和缴获的枪支弹药,一路走一路笑哈哈地上了青龙山。休息一夜,次日北行去卢龙寨,中午乘船到达挂云山脚下。先行到达卢龙寨的双峰驼高司令、巨灵龟贾骚人、穿山甲洪四阁、八蹄马周汉人、扬子鳄节板斧、一阵风易翠屏、鸽子谷雨等三十六个半联络的兵马二千人,下山列队迎接寨主。王老三吹唢呐:《满堂红》、《百鸟音》。鹿地说,老周他们在城里一闹,翻了天,我们在农村就得了手。先有了老洪的一、二总队,夏赵的三总队,一棵草蒲公英的五总队,又有了节板斧三十六个半,变成几百人的四总队,老周老节伤好以后,就上山等待寨主。杨八五和大家握手连连说,干得好,干得好。就势他右手牵着高敬远,左手牵着鹿地,后边跟着众人徐徐上山。

  杨教授是迁安人,旧地重游,那真是春风十里柔情,别有一番情趣。

  月里兔杨昭生在天津,第一次来卢龙寨,宛如仙女下凡,哪都新鲜,东张西望,目不暇接。她惊讶地叫道,哇,这么高的山啊。昂首远眺,山峰突兀,直翘翘地插入云天,在群山中它鹤立鸡群。一条云带环绕在半山腰,仿佛美人的项链,耷拉到丰满的乳根。

  杨八五说,这可是个活气象台,如果,项链变成帽子,那就叫:挂云山戴帽,暴风雨就到。

  杨昭心头掠过一缕神奇。

  他们边说边上山。杨昭眼前耸立一道巨大的天然岩石拱门,恰似雨后彩虹。拱门上方端端正正地刻着三个大字:卢龙寨。门外,一道深不可测的悬崖,光秃秃的峭壁,杨昭探身望去,只见灌木杂草绿悠悠。只顾乐,不小心,踩滑一脚,哗啦掉下一阵石雨。急忙抽身拉住王殿的胳臂,惊叫,我的妈呀!

  杨八五回头埋怨女儿逞强,训斥,还不快谢谢王殿兄弟,你掉下金沟,就得粉身碎骨。

  杨昭向王殿点个头,吐一下舌头。

  杨八五说,这就是金沟。沟上有桥,叫金沟桥。要想进卢龙寨飞不过这座桥。可真是一夫当关,万夫难开。他回头问,高司令,这里派多少兵力把守?

  高老蔫说,一个班。

  杨八五说,足矣,足矣。说着大家缓步走过了金沟桥,进入寨门。又爬过两道山梁,进入云带下的王母娘娘奶头洞。如今成了卢龙寨的会议厅。

  杨昭在洞口不解地问,为什么叫这个对女人不敬的洞名?

  杨八五拉着女儿说,你进来就知道了。

  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洞中央端坐着王母娘娘的天然石像,裸露着硕大的奶子,奶根丰满,奶头翘起,奶头长年滴水,滴在娘娘的手心,便是水池。可供山里千八百人饮用。

  杨昭捧了一捧水沾沾唇,水滴发痒地笑着进了杨昭的肚子里,她惊呆了,乐坏了,我们老家还有这么一个好地方。不怪古人说,月是故乡的圆,水是故乡的甜。

  洞中石像下,天设地造的石桌石椅,教授说,大家请坐。

  一声呼啦,高老蔫、鹿地、洪老四,贾骚人、周汉人、陈老六、王殿、易翠屏、蒲公英、王老三、陈龙、陈虎,还有赵家车把式,都坐下喘气。

  杨昭和谷雨二人抬着有电台的皮包,放在石桌上说,可到家了。

  早有山上的弟兄们烧开了奶水,以枣树叶代茶,端上来。只是碗少人多。杨昭渴急了,给爸端一碗,自己端一碗,向诸位告饶说,请叔叔哥哥姐妹们原谅,小昭忍不得了。一仰脖子喝了一大碗。

  大家说,喝吧,喝吧。悠着点,别呛着。

  杨八五打开皮包说,大家见识见识,这就是电台,待姚楚人从太行山取得密码回来,就能与上级联系,收听国内外新闻。电台是新玩艺儿,交给哪位使用?他环视在座的众位。

  高老蔫说,杨小姐给我们送电台有功,就交给她使用。

  杨昭摆手摆得像海中的小帆说,我是妇产科毕业的,让我接生的摆弄电台,那可真是硬拿鸭子上架。

  大家都乐了。蒲公英说,日本鬼子逼着我们上架,不管是鸭子是鹅该上的就得上,上来的鸭子就变成鸟,不仅会上架,还会高飞。

  鹿地说,这个差事就交给谷雨吧,她是交大机电系毕业的。

  杨八五说,中,毕竟沾了一个电字。

  鹿地说,电台要对外保密,奶头洞后边有个双层洞,上洞放电台,下洞住人。你们三个女的就住在那儿。

  从此,谷雨当了卢龙寨的报务员,易翠屏当医生,杨昭学以致用,只能当寨子里的收生婆。只可惜寨子里没有生孩子的,她感到无地用武。高司令把缴获的那些金条交给周汉人保管,任命他为后勤部长,酬备军饷粮草。

  时值春夏之交,离起义的日子不远了。大家纷纷下山联络人马,准备起义。寨子里的人不多了。神秘少语的电台迷住了谷雨。易翠屏到处晾晒树根树皮草花叶茎蝉蘑蛇蝎和搓泥人。杨昭闲得发慌,整天闷闷不乐。谷雨叫她,她也听不见。谷雨大叫道,喂,你是想姚先生了吧?

  杨昭抱怨说,敢情你们天天守着,天天看见。我呢,我们在天津分手,几周过去了,没有音信。不知他现在到了哪里?

  谷雨说,自找苦吃。没罪找枷扛,非得找个业障?

  杨昭刮了谷雨的脸皮说,你也配说这个话?

  谷雨同情杨小姐的痛苦,她伏在杨昭的肩头,陪她受苦,两个傻丫头遥望太行山姚哥去的方向发呆。

  现在省委秘书长姚楚人和组织部长荣德在太行。他们肩负省委书记鹿地的重托,带着那张军用地图几经周折来到太行山深处,拜会聂司令。向他报告长城起义的准备情况,工农群众抗日热情高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请求聂司令亲自指挥长城起义。

  聂司令看了图,如获至宝。他说,朱总司令已命令八路军第四纵队挺进长城。他们正在平西准备出发。图交给他们,密码的事也由他们解决。你速与四纵宋邓联系。

  荣德要向聂司令做详细报告留在军区。姚楚人告别了聂司令,日行夜宿奔平西。一日黄昏,他来到宛平县一个叫斋堂的小镇,传出一阵阵喇叭声。一阵风过后,立即在晚霞中映衬出一家挂着酒幌子和笊篱的小店和店主。女掌柜,20郎当岁,圆髻盘在头上,身着偏襟印花紧身小袄,系一条毛蓝色百合花蜡染腰兜兜。看一眼就觉得清凉、利索、又脆又甜,真想嗍啦一口。

  姚楚人一脚迈进来问,掌柜的,有单间吗?

  女掌柜微笑着说,请!

  姚楚人跟着女掌柜进入一间配有穿衣镜和太师椅的阔房间,女掌柜问,先生,满意吗?

  姚楚人说,满意,满意。店里有饭吗?如果方便的话,请掌柜的关照一下。

  女掌柜说,请先生稍候。

  片刻,女掌柜端来一个长方形的木质托盘。里面盛着一碗鸡蛋挂面汤,一小碟腌韭菜花,一小碟酱豆腐。她说,先生,很对不起,饭时已过,厨子回家了,这是我胡乱打点的,请先生将就一顿吧。

  姚楚人说,谢谢,敢问掌柜的,镇里这般吹吹打打,可是有办喜事的人家?

  女掌柜一笑说,要说喜事也算是喜事。也许先生有个耳闻,当年张少帅留在北平的宪兵队投降了日本人。可是,日本人信不过他们,枪换了差的,子弹也少了,一半还是臭子,薪水也不如从前了,派到南口一带驻防。如今八路军过来了,给他们唱了三天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他们就归了八路军。今天晚上,召开军民联欢大会,欢迎东北军弟兄们弃暗投明。

  姚楚人悬着的心落了地,他说,这么说,镇里住着八路军。

  女掌柜说,是的,自他们来了,宛平地面上就太平多了。

  姚楚人心里有了底就忘乎所以,他说,原先不太平吗?

  女掌柜有问必答,她说,是的,永定河两岸,有一股红眼军,把老百姓坑苦了。

  姚楚人发笑道,还有红眼军?什么是红眼军?他们的眼睛是红的吗?

  女掌柜也忍不住笑道,他们就是见钱眼红,见吃的眼红,还有见,见,见女人眼红。说完她自己先红了脸。

  姚楚人歉意地说,不好意思。

  女掌柜说,八路军来了,就把红眼军收编的收编,改造的改造。宛平地面上的红眼军司令胡大疙瘩、谭二驴子也就地正法了。

  姚楚人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说,镇上住着多少八路军?

  女掌柜沉了小脸说,你问这干什么?八路军可海了,镇里镇外,前后六庄,永定河上下遍地都是。

  姚楚人说,对不起,我是随便问问的。

  女掌柜起了疑心问,先生,听口音您是外地人吧?

  姚楚人掩饰说,我要休息了,明天见。

  女掌柜说声明天见,退去。

  姚楚人打个哈欠,旅途劳累,躺在床上就打呼噜了。不知睡了多久,恍惚有人把他叫醒,他揉着惺忪睡眼问,什么事?

  女掌柜不言不语。

  几个不明身份的持枪人大喝,你做的好事,带走!

  不容姚楚人伸辩,就把他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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