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间,两人在北平订婚了。爱情的柔丝,把朱自清破碎的心重新缝补,幸福的阳光又将照临他久已冷寂的家了。
清华大学对教授们很优待,它靠着庚子赔款的余额,在校园南面建立一幢幢精致而宽敞的住宅,薪金也很优厚,到一定时期还让出国休养。这年,朱自清获得了公费出国游历的机会,过去他曾向往远涉重洋,饱览异国风光,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俞平伯得讯为他高兴,特赠诗两首:
翰海停车挹晚凉,乌拉岭外有斜阳。
少将远志酬中岁,多作佳游在异乡。
五月花都春烂漫,十年雾国事微茫。
槐阴时霎灯前雨,明日与君天一方。
下城黉舍乍披襟,去矣年光不可寻。
眼底桑田同阅历,尊前哀乐半销沉。
壮君绝域关河气,笑我荒居懒病心。
欲反楚声代骊唱,山中松桂未成阴。
诗中有慰勉,有鼓励,叙的多是旧事与故情,深切地表达了对老友依依惜别的殷殷之意。
8月22日,朱自清从北平起程往欧洲旅游。这天是个阴天,浮云满天,清风阵阵,气候凉爽,朱自清心情愉快,满脸笑容。来车站送行者有胡秋原、林庚、陈竹隐及妹妹玉华等十余人,朱自清和大家合影一张,又和陈竹隐合影一张。8时25分,气笛低沉地长啸一声,车轮启动,列车徐徐而去,朱自清看着月台上面带微笑的陈竹隐,向她挥手告别。
翌晨5时到沈阳,雇汽车玩了北陵和故宫。下午乘南满车,晚抵长春。24日早上到达哈尔滨,住在北京旅馆。在朱自清看来,哈尔滨没有一点中国味儿,街上都是俄国人,中国人也大都会说俄国话,连店铺里的招牌也都是俄文的译音,他感到这样下去,终归是“非驴非马的畸形”。当天,他游逛了特市公园,里面有许多花坛,用各色的花拼成种种对称的图案,最有趣的是入口处两只蹲伏的草狮子,满身碧油油的嫩草,神气极了。第二天到太阳岛去玩,在松花江里划船,桨薄而弯,长而匀称,又稳重,又灵活,江上没有萍藻,宽畅之至,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个下午。
26日又登车启程,第二天到满洲里,傍晚日落时分,明霞如海,景物之佳,为其向所未睹。晚过黑龙江,二时许抵赤塔。展现在他眼前的,是西伯利亚的茫茫平原,沿路没有童山,千里黛绿,到处点缀着木屋,在牛毛细雨中,有一种特别的韵致。晴天时落日特别好看,平原渐渐苍茫起来,边际无穷尽地伸展开来,只有西方一片深深浅浅的金光,像是一个海。金光炫烂极了,像熊熊的火焰,但那深深浅浅的色调,又有些像版画,浓一块淡一块的,虽不经意,倒极显精神。
28日晚7时许,车过举世闻名的贝尔加湖,朱自清极思一看这个名湖,在他想象中那是一个美丽而荒凉的世界,当年苏武就在这个湖畔牧羊。可是,在黯淡的暮色中,他只看到渺渺一片无穷的白水,十分平静,十分寂寥,没有一个帆影,也没有一只鸟影。他坐在窗前足足有两个钟点,贝尔加湖的水还在窗外流淌着。
在车上,朱自清悠闲地抽着香烟,品着香茗,细细地观赏着外面绵延不断的青山和悠然流淌的绿水,经常把它和中国的山水意境相评比。他发现在欧亚两洲交界处的有些地方,近乎中国的山水诗或山水画。河中一条狭狭的小舟,一个人缓缓地划着,那船和人都是灰镑镑的,暗淡的,这岂不简直就是一幅中国画?除了观赏窗外景致,他就给陈竹隐写信,和同车人玩扑克。8月的最后一天,他以和叶圣陶通讯形式,为《中学生》杂志写《西行通讯》,报导旅途的见闻。9月2日,列车本该于下午两点抵达莫斯科,因误点5个钟头,到时已是晚间了。朱自清一心想看看这个著名的赤都,谁知下车一看,眼前只是一片漆黑,只得怅怅上车。在当日的《日记》中,他写道:“恨未睹赤都光景也。”列车向西飞驰。3日,过波兰,越莱茵河。4日,经柏林。5日抵达巴黎,和朋友们游览了卢浮宫、凡尔赛宫、巴黎圣母院、铁塔、殖民地展览会等。8日早上登车,下午抵达伦敦,暂时寓旅馆,连日忙于联系大学,寻找住所,购买衣物,并和友人游览了伦敦堡、博物馆、海德公园、伦敦大街、帕尔议会大厦、白金汉姆宫等。
正当朱自清在英伦漫游时刻,他的祖国河山正遭到外敌铁骑的蹂躏。
日本帝国主义早有侵吞中国富饶东北的野心,1927年4月,臭名昭著的“田中奏折”就公然叫嚣:“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1927年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爆发,日本为缓和国内的阶级矛盾,加紧了侵略中国的步伐。1931年7月,日军制造了挑拨中朝关系的“万宝山事件”;8月,又制造了日本间谍失踪的“中村事件”。狂叫“根本解决满蒙问题”,“以武力解决悬案”,悍然调动军队开进东北境内。
9月18日夜间,日本关东军故意制造事端,下令军队向东北军驻地北大营发起攻击,重炮猛轰沈阳城。事变发生时,蒋介石下令东北军“绝不抵抗”,“避免冲突”,二十几万东北军竟一枪下发,撤入关内,沈阳城一夜之间陷入敌手。接着,日军又分兵进占长春、本溪、牛庄、营口及安东等地,至21日,辽宁、吉林两省千里江山几乎全部被其侵占。
朱自清在《泰晤士报》得知“九·一八”事变消息,心中非常焦急,但报国有心,救国无方,徒唤奈何,在给陈竹隐信中写道:
阅报知东省事日愈。在外国时时想到国家事,但有什么法子呢?
10月8日,朱自清至皇家学院办上课手续,学校规定要选四门课,且须主课,遂决定不在该校进修。翌日,往另一所大学上课,修语言学及英国文学;每星期二、四、五下午都有课,星期一下午还要听讲演。他对自己每天活动做了这样安排:早上念英文生字、读报;下午上课;晚上写信或访问朋友。还定了每阶段读书计划,涉及面极广,包括圣经、欧洲文学历史、神话故事、各种类型的现代作家作品,以及莎士比亚、哈代、高尔斯华绥、康拉德、劳伦斯、肖伯纳、沃德、查理德等作品,还要研究音乐和艺术。他决定要在这次欧游中充实自己。
10月10日上午,他在查林路上散步,忽然迎面走来一个中国青年,觉得有点面熟,停步谛视,原来是清华大学学生柳无忌,听过自己的课,是个好学生。他乡遇故知,心中十分高兴。两人没有客气寒暄,直言互说自己到伦敦的经过。柳无忌是在美国耶鲁大学得到学位,经留美学生临督处的准许,来欧洲旅行一年,在英、德、法图书馆探访馆藏的中国旧小说。从此,两人交往甚密,经常结伴游逛。朱自清当时为住所问题伤透脑筋,不是房租太贵,就是房东不理想。柳无忌正好也在寻找一个可以安身的住处,两人不约而同,认为最好能找一个地方同住,彼此可以照应,也比较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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