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掉纠缠,
还原了一个平平常常的我!
从此我不再仰眼看青天,不再低头对白水,
只谨慎着我双双的脚步;我要一步步踏在泥土上,打上深深的脚印!
朱自清的《毁灭》绝非消极地抹杀一切,否定一切,他要“毁灭”是为的不愿毁灭。他要毁灭的只是那些“缠缠绵绵”的情感,“渺渺如轻纱”的憧憬,“迷迷恋恋”的蛊惑,以及“死之国”的威胁。年轻的他不愿“轻轻地速朽”,要用“仅有的力量”,回到“生之原上”。这是对人生积极的肯定,对生活积极的探求,虽然流转在诗里尚有一丝淡淡的哀愁和跋徨苦闷的情绪,但“别耽搁吧,走!走!走!”流贯全诗的是一股在刹那主义指导下,面向实际,力求有所作为的上进精神。“丢去玄言,专崇实际”实在就是这首长诗的主题。在艺术上,朱自清主张“长诗底意境或情调必是复杂而错综,结构必是曼衍,描写必是委曲周至”。
在《毁灭》里,诗人汹涌的情思,便体现在那回环往复的曼衍结构之中,通过复沓、对比、象征、比喻等种种手法,委曲周至地表现出来的。长诗在思想与艺术上都有高度的成就。俞平伯曾和他通信讨论过严肃的人生问题,最了解他创作的动机和意图。在读了这首长诗后,他指出:《毁灭》的作者“把一切的葛藤都斩断了,把宇宙人生之谜都拆穿了,他把那些殊途同归的人生哲学都给调和了。他不求高远只爱平实;他不贵空想,只重行力;他承认无论怎样的伟大都只是在一言一语一饮一食下工夫”。因此“《毁灭》便是生长。《毁灭》正是一首充满了积极意味的诗”。同时认为就技巧而言也有高度成就,它“实在是创作的才智底结晶”,“这诗底风格、意境、音调是能在中国古代传统的一切诗词曲以外,另标一帜的。”
“它风格底宛转缠绵,意境底沉郁深厚,音调的柔美凄怆,只有屈子底的《离骚》差可仿佛。”正当《毁灭》于1923年3月在《小说月报》发表时刻,朱自清接受了浙江省立第十中学的聘请,离开亲爱的台州六师同学,到温州去了。
【五、温州踪迹】
温州浙江第十中学原系温州府学堂,创办于1902年,校舍是原来的中山书院,辛亥革命后改为省立第十学堂。翌年,“学堂”改称“学校”。第十师范学校前身为温州师范学堂。1923年实行新学制,十中和十师合并,仍称省立第十中学,分中学部和师范部,前者设在仓桥的十中,后者设在道司前的十师。学校研究部部长兼图书馆主任金嵘轩浙江瑞安人,早年留学日本东京高等师范,和章太炎、陶成章等革命党人有过交往,富有民主主义思想,是浙江著名的教育家。朱自清就是由他提议聘请来的。
在春花烂漫的三月,朱自清带着家小来到了这个位于瓯江下游的古城。先在离学校较近的大士门租了一所房子,不久因大士门失火又迁至朔门西营堂34号。这是一座老式的两进平房,前后都有院子,四周有围墙,靠大门有两间厢房,外面一间当住室,后面一间前半为书房,从学校里借来一张学生自修桌,放在前方的门下,靠墙的0.66米许空隙,放了一张旧籐椅。房子的后半便作了厨房。厢房外面有花墙把大院隔开,自成小院落,种了些花木,环境还颇幽静。在十中,朱自清的教学任务相当重,在中学部教国文,又在师范部教公民和科学概论。他教学认真,态度严肃,在课堂上极力向学生传授新知识,播种新文学种子,又讲究教育方法,注重教学效果。当时一个学生有生动的回忆:朱先生来教国文,矮矮的,胖胖的,浓眉平额,白皙的四方面。经常提一个黑皮包,装满了书,不迟到,不早退。管教严,分数紧,课外还另有作业,不能误期,不能敷衍。
同学们开头都不习惯,感到这位老师特别嗦多事,刻板严厉,因而对他没有好感。但日子一久,看法起了变化:说起教书的态度和方法,真是亲切而严格,别致而善诱。那个时候,我们读和写,都是文言文。朱先生一上来,就鼓励我们多读多作白话文。“窗外”、“书的自叙”……是他出的作文题目,并且要我们自由命题,这在作惯了“小楼听雨记”、“说菊”之类文言文后的我们,得了思想上和文笔上的解放。朱自清还创造了特别的作文记分法,他要学生在作文本首页的一边,将本学期作文题目依次写下,并注明起讫页数,另一边由他记分,首格代表90分到100分,次格为80到90分,如此顺推下去。
每批改一篇就在应得分数格里标上记号,学期结束时,只要把这些记号连接起来,就出现一个升降表,成绩的进退便一目了然了。这种记分法,大大诱发起学生对写作的兴趣,激励了他们学习的进取心。学生们都喜欢听他的课,中学部师范部各年级,都争着要求他上课,朱自清只得奔波于两部之间,尽量满足学生的要求。学生们也常到他家里拜访,向他请教问题,三三两两,络绎不绝,简直是门庭若市了。其中有一个刚从日本回来的学生,他的父亲特地托朱自清指点。这个学生是在日本受的教育,对国文一窍不通,朱自清便告诉他,文字的运用和艺术的境界是国际性的,所不同的,只在使用的符号,即文字的不一。要他在这一原则下去领会自己国家的文字。又选《辛夷集》为他讲解,花了近三个月时间,并经常和他闲聊,锻炼他的汉语能力。时间一久,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有时老师要他邀集一些同学一起到三角门外,去看妙古寺的“猪头钟”,到江心寺后看古井,渡瓯江去白水,坐河船去探访头陀寺,相处十分欢洽。
十中校景颇佳,学校与雁荡山相对,位处瓯江之滨,校园东南隅,原是一座林木蔚郁,曲径回环的园囿,叫做籀园,在道司前原校址西首,又有一栋朱柱飞檐,庄严典雅的亭院,名曰怀籀亭,这是为纪念清代温州大儒孙治让而筑的,孙治让字仲容,号籀蚌。在十中仓桥分部后面有座小山叫中山,晚清中山书院就设在这里。朱自清对这所有着悠久历史的中学很有感情,特地为她写了一首校歌:
雁山云影,
瓯海潮淙,
看钟灵毓秀,
桃李葱茏。
怀籀亭边勤讲诵,
中山精舍坐春风。
英奇匡国,作圣启蒙,
上下古今一冶,东西学艺攸同。
歌词言简意深,既有对学校环境的赞美,又有对教育业绩的歌颂,有对过去贤儒的景仰,又有对当前学界的期望,而茵蕴于中的是朱自清对教育事业的殷殷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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