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零年时,爷爷住在永安西里,我就住在东里。正好我初中毕业,在家待业,很想学习,就找出一本《聊斋志异》,知道里面有许多鬼故事,很想看,但不认识的古字太多了,我又懒得查字典,于是就拿着书去爷爷那里。爷爷毕生搞语言文字的研究工作,是中国大词典编纂处的主任,编辑了许多部字典辞书,“文革”之前家里常接到陌生人给爷爷打来电话问字。爷爷向来就有“活字典”之称。我拿着《聊斋》,坐在他老人家桌旁,一边看,一边请教,爷爷总是有问必答,从不放过一个细节。但他毕竟是81岁的老人了,有时也会碰到冷僻不常用的字,爷爷虽记得其意义,但记不准发音了,这时他就要拿过大词典来细细地查找。看到他老人家体重不到一百斤的身躯,精瘦的胳膊上暴起一条条青色的血管,膝盖上放着笨重的大词典,我深受感动。望着他那清亮的眸子,里面充满了睿智,那样一字一音查找时专心致志的态度,我感到惭愧极了。就是这样在他老人家亲自教诲之下,我读完了上、中、下三册《聊斋志异》。
后来,我又找爷爷学英语。爷爷英语很好,我曾见过一本书上有他用英语写的序言,扉页上还有赵元任先生的签名。只因几十年来爷爷专心致力于文字改革的研究,对英语比较生疏了。他为了教好我,就自己先温习,每天安排几小时看和读。当时我给了他一本英文的小书《小黑马的故事》,他仅用了两天,不但将书看完,还给全书做了一遍注解。事后他又叫我买英语课本,而且每册要两本,我当时并不明其意。两个星期后,他叫我看他已经编好了的一套为英国人学习中文之用的中英课本。原来就是用我买来的英语课本上的插图剪贴、编辑而成的。我说:“现在又不会给你出版,有什么用处?”他说:“等到这场‘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就会有用的,到那时这不就是现成的吗?”他老人家当时已是八十余岁高龄,身体衰弱,还能如此不遗余力、孜孜不倦地利用一切机会为人民做有意义的事,并且在困难的环境中看到未来、充满乐观,这是多么令人钦敬的啊!
记得爷爷教我国际音标。那时每天晚饭后我去学习两三个小时。由于爷爷要求得极其严格,往往一天我只能学一个音标,四十八个音标我学了足有一个月。印象最深的是学〖e〗这个音时,我总读不准,爷爷就一遍一遍地做示范音,可我还是听不出区别来,偶尔他说我发的音有点像了,我又不知道为什么像。弄来弄去我真有点烦恼起来,爷爷还是那么耐心;一会儿,他忽然对我说:“假如你突然看见一只土鳖从墙缝里爬出来,在惊怪之余所发出的〖e……〗这个音,恰巧就是这个音素”。他老人家这种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学者风度和一丝不苟、认真细致的冶学精神,使我懂得了应该怎样对待学习。现在当我有机会同外宾交谈时,他们都说我的发音标准清楚,不像是自学出来的。每当这时候,爷爷亲切和蔼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我眼前。
1962年我8岁的时候正上小学二年级,一天,我走进爷爷的房门,爷爷亲切地问:“有什么事吗?”我却双手反背靠着门,有点紧张。因为这次不是我提问题来的,而是来给爷爷背诗词的。接着我就一口气把毛主席的词《沁园春·雪》背完。爷爷高兴得很,对我说,今天恰巧他也填了一阕词,词牌正好也是沁园春。并告诉我他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台湾解放了,他乘宇宙飞船绕地球一周,醒后忙将梦中意境填成词。过了几个星期,爷爷又借为齐白石的画题字的机会,另给我书写下他那首表现梦境的词,这就成了我拥有的一件最珍贵的纪念物了。全词如下:
解放台湾,雾净波澄,风举叶飘。笑星沉海底,当窗历历,河源雨过,隔坐滔滔。远掠层空,近探圆月,银汉翱翔孰比高!从天降,又百花齐放,万种妖娆。
地球映日呈娇,瞰海岸回环尽舞腰。叹向戌弭兵,徒劳唇舌,屈原爱国,空赋离骚。民主阵营,和平堡垒,谁在张弓射大雕,试目看,被东风压倒,曾不崇朝。
春节前夕记梦词,和毛主席《沁园春·雪》原韵,写给建一。
(此处放黎墨宝照片)
爷爷说过:“幼时读李商隐《碧城》游仙诗‘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坐看’喜其写得真高,迄今看来算不了什么了。”
在词中,爷爷浮想翩翩,超脱九天之上,气势不凡。他老人家想象丰富,其思想纵横数千年中国历史,遨游数万里太空。他满含着诗人的情感,乘着宇宙飞船“远掠太空,近探圆月”到银河中去翱翔,又绕地球一周鸟瞰大地。“万种妖娆”“当窗历历”,将科学的眼光和浪漫主义的遐思结合在一起,水乳交融,天衣无缝。全词字里行间散发着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他站在人民的立场上,放眼全球,看到“民主阵营,和平堡垒”,东风正压倒西风;对那些魑魅魍魉,他大声呵斥“谁在张弓射大雕?”接着又展望了祖国统一的远景。
今天重读一遍爷爷在二十多年前写下的这首词,备感亲切。现在人类已经能够离开飞船在太空中别的星球上行走,我国成功地发射了同步地球卫星,古老的中华民族正在向四个现代化迈进。“河源雨过”“当窗历历”已经成为事实。祖国和平统一事业已经成为当今不可阻挡的潮流,我相信爷爷的夙愿定会由我们这一代人来完成。
(一九八四年四月于北京)
建一在黎老的长期教诲下,终于成材。改革开放,使他有机会发挥才干。1983年他辞去了长安戏院锅炉房的工作,向崇文区教育局申请民办夜校,起名《新知》。批准后,他和妻子王菲就日夜操劳。开始他们没有钱,就先找小学借教室,协商好只要收来报名费和学费,立即支付租借教室的费用,他们又一个一个大学去张贴请老师的小告示。一条街,一条街的去张贴招生广告。经过几个月的筹划、奔忙,《新知综合教育学校》终于成立开课了,建一儿也进入三十而立之年了。
(三)著名主持人许戈辉《新知》学英语
当时人们学习热情很高,他们请来的老师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大学老师,教学质量高,后来著名的电视台主持人许戈辉也到他们学校来学英语,学校越办越红火,报社来采访了。1987年三月初,北京日报这样报道了他们:“位于崇文门船板胡同的北京市新知综合教育学校,打破传统的教学方法,创立反馈教学法,开设自学英语和哲学辅导班,取得明显效果。该校参加自学英语考试的学生,及格率获得全市第一。”并在报上登载了建一与王菲和同事研究教务工作的照片。区教育局也将建一评为民校模范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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