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方面决定方舒姐妹一对搭档,杨澜和她一位老师一对搭档,轮流主持。《正大》由较为红火的局面,由于风格的不确定而转人低潮。一个本来有声有色的栏目,主持人忽然调换,会使外界对已有的欣赏定势产生迷失的议论。如果给以时日与耐心,当然可以调整到位,几位主持人都已努力了。但这时方舒出了车祸住院养伤,这个局面就非再重新调整不可了,远水难解近渴,再慢慢物色人选,时间不允许。
于是国际部领导找我谈了几次,每次时间都不长,但彼此坦诚相待,意思要我接手。我周围的亲朋好友也都向我直言,你大可不必接这个摊子,万一失手,二三十年前功尽弃。别人的担心是好意。而我不是一个服输的人,找了我,我不上就是服输,谁管你有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
最后一次找我谈话,有关领导说;“我们请你出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凭你在观众中的人缘和多年经验,应该有把握,如果你也拿不下来,我们总算想尽办法,那也就没办任了。”话已至此,还怎么说呢?“人凭一句话,佛受一炉香。”再说,我只是电视台一名老兵,总不能像社会上的演员选择角色,自己作主。于是,我只说了一句:“那就试试吧。”《北京晚报》透露《正大》主持人接任者是赵忠祥后,有观众来信给我,劝我别上,朋友担心,我自己何尝不担心,于是,在并无把握的情况下,我决定与杨澜同舟共济,唱好这台戏。
这三年的主持,我何尝敢一日松心呵。我知道自己其实不是最佳人选,但是却可以暂时顶上一段,可万一合作的结果不成功,那我就惨啦,当时年届半百,没有时间再让我打翻身仗,事隔多年,我回忆当初决定接手主持仍有点后怕。幸好,还算对付下来了,看过两期播出,朋友们对我说,当初我们为你捏一把汗,不过还行,姜昆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大哥,您接住了。”他爱人敬民说:“比姜昆强。”这是朋友间宽厚的理解与支持,我感谢他们的鼓励。
然而在场上,我初次录制中,还是有许多难以适应之处。
我过去很少与别人共同主持,即使合作,也是完成各自台词就大功告成。而《正大》却不这么简单,它一开始,已有了定势。这很像一首歌,不管后来者如何发挥,在观众听来都不如原唱者,不如首唱的风格动听,艺术实在是难于接手的。
姜昆与杨澜合作一年,这个节目已经搞得不错,我再努力也不可能模仿他们的模式,这就给我带来了难点。找的年龄、性格、过去主持节目的风格,都与他们已形成的风格产生反差。摆在我面前的首要一关,就是我难于适应原来的快节奏。我认为,过快的节奏有时令人觉得浮躁,而当时社会上的一种浮躁之风也令担优。我如接手,我要让《正大》先静下来,而这个问题不解决,就很难继续搞下去。
§节奏与气韵
我曾在齐白石先生的一幅画前,观看良久。大约是一幅六尺竖幅画卷,上端一根鱼杆,下端一条上钧小鱼,中间是气韵绵长的一丝墨线,通天彻底。在整体画面里,墨色只占不到5%,而那气势已充满全局。这是国画大师的一件惜墨如金的精品。
李可染先生也是中国画无与伦比的大师。看他的山水画,往往是墨色布满宣纸,晕染堆积,使山峦雄浑矗立,往往只在山巅上方,留一抹白纸本色,有人谓之,借自如金。
围棋国手,几只棋子往盘中一布,那胜数已定,通盘在握。
金庸先生小说中,剑客的顶尖高手,出剑点住对方,这一招已然封住了敌手上中下三路的周身要穴。
记得赵丹先生自导自演的影片《青山恋》的开头,一位老林业工人背向镜头,走上两分钟路,无声无息,就这么领着你的视线走下去。金山在扮演施洋大律师的一段三分钟台词中,那贯口的处理,几乎一气呵成,听不出断句,如开闸夺门而出的怒涛,气势如虹。
中国传统书法中,有“疏处可以跑马,而密处不容插针”之说,那是论及书法作品的布局。
这些都可以说成是节奏,也是气韵,也是独具匠心的运营,守若处女,疾如脱兔;静如山岳,奔如电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由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也是节奏,节奏不仅体现在速度中,也体现在气度上,一味快并非节奏,一个劲的慢也不是节奏。动静之间,快慢之间,张弛之间,都充满了节奏,充满了气度。这一切处理得当就会变为构成大器的神韵。
在《正大》的主持调度中,我学着做的是在我心目中前辈大师那峙若山岳的气度。我不喜欢把自己当成欢乐的小溪,那是杨澜的角色。她是一位讨人喜欢的清纯型少女,是一位有着良好的高等教育的功底,并有着基本教养的年轻的主持人。她可以使自己的活力迸发,使自己对一切外界的事物充满兴趣、充满热情。我想这么做也做不了,我不能和她相比,我们是两代人。
在场上,我们一老一小;一个沉稳,一个热情;一个充满了洞察世态的沧桑感,一个因涉世未深而理想单纯。于是动与静,热与冷,快与稳,亢奋与凝重,好奇与练达,浪漫与现实,奔放与徐缓,探奇与思索,坦率与含蓄,形成了我们的分工合作的角色格局,既有各自的特色,又相辅相成而统一。
两个将要长期合作的主持人,首先要有一个共识,即我们将在今后的合作中,如何充分发挥各自的优势,并使自己能在与合作者的共识中,使场上的调度目的明确,言行举止互相让位与补充。
我十分欣赏杨澜的一点,即她有着很高的悟性。因为,不但她在此之前,由于主持经历短,没有这样的思考,我也仅仅是在这次合作中,才萌生了这种以特性的反差,形成协调统一的构想。
在与杨澜的合作中,我们较为一致的认识,就是串连台词基本上由我们共同创作,而且我们又都认识到这次合作至少应该是一年。我还从没有这样长时间与人合作的历史,加之我们在性别、年龄、资历、经验、学识甚至外形上都有那么大的差距,我们不必在场上形成一顺边儿的、互相迁就的、互相模仿的、互相靠拢的主持形式,而应该总体上协调。而这种协调是互补型的,充分展示与发扬自己的个性,在我头脑中,似乎有着太极图黑白鱼似的反差与统一的模式,不是平面的而是全方位的。
杨澜同意我的这一想法,并且从最初开始我们就向各自角色贴近。即她是个年轻的少女,我是个和善的大叔。我们之间的分工一经确定,就出现了场上节奏的起承转合的韵律,使主持有品味,有回味,有韵味,有趣味。
杨澜的快,不因我的参与而放慢。我的慢,不因她的轻快而随之变换。反而,我们更突出了自己的特点,不为适应对方而苦恼,这可能是我们一个有目的、有清醒意识的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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