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我和三位同志带着一台机器,飞到上海,乘汽车到了宝钢。我是第一次到这么一个大规模的现代化的钢铁基地采访,那壮观的厂景使我耳目一新,工人们在高炉前用现代化的仪表操作,出钢时,那耀眼迷目的钢花使我激动异常。
对于宝钢的建设投产,社会上曾流传过各种各样的说法,众说纷纭,其中有不少怀疑的论调。我们搜集了比较典型的十余个问题,有些问题我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我就把这些问题,一条条的提出来,请他们有关人员回答。回答问题的有党委书记,有工程技术人员,也有工人。首先是选点问题,选来选去选在沿海地方,选在一个烂泥地,要是一旦打起仗来怎么办?要是地基出了问题怎么办?这个提问似乎有理,宝钢人回答:“地基决无问题,有科学数据为证”,并解释选在上海这个大工业城市附近建厂,生产出钢材可以就近由消耗钢材最大的市场直接使用,省了将来的运费,要出口,这里有优越的上海港码头,可直接装船运往海外。至于打仗,现代化战争一旦爆发,没有内地与沿海之分,持这种疑问的人几乎忘了时代的发展,还持有所谓到“三线”深山沟去生产的观点,再说中东海湾战火不断,但石油买卖照做,这个回答起码令我心服口眼。
第二个问题,宝钢的原料,铁矿砂来自澳大利亚,中国这么多铁矿为什么不用,要依靠别人。宝钢人回答:“澳大利亚矿砂含铁量60%以上,而我国的铁矿大都是贫矿,矿石含铁量很少超过37%,这个百分比的矿石在澳大利亚没有开采价值。再说我们国家多年来一直出口原材料,现在原材料进口,经过加工出口,难道不是先进的做法吗?”
第三,花哪么多钱,值得吗?宝钢人说:“大家很快就可以看到宝钢投产后有很高的利润,同时用这些钱买的不仅是国际80年代钢铁技术,而且是买时间,宝钢一上马就标志着我国与国际水平一下子贴近了。
第四,过去日本人欺侮我们,如今你们又依靠他们搞技术,这是否属于好了疮疤忘了疼。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宝钢人回答,日本军国主义与日本人民,日本资本主义与它的先进技术不是同时进口的,宝钢不少老干部、老工人过去直接受过日本侵略者的欺侮,他们说,今天我们花钱雇日本技术人员于活儿,这说明社会已发生了很大变化,今非昔比了。
问题大体上是这么四个方面,提得尖锐,回答得心平气和,有理有力。我自己也受到一次教育。因为在宝钢边采访,边用当地设备编辑,拿回来已是成品。回到北京就请有关部门领导审看,大家一致说。节目播出之后,还接到不少来信,观众们也感到受益不小。不是自诩如何,事情就是如此。自从这个节目在中央台屏幕上向全国播出之后,再没有听到过有什么对宝钢质询的疑问。
当我站在时代的发展前沿,满怀热情地工作时,我早已忘了年初发生在我身上的不愉快的事情,工作累但心情挺不错。
转眼到了年底,我又一次来到经济部的一个组里。那天是1985年12月31日上午,元旦就要到了,尽管元旦比不上春节那喜庆的节日气氛,但毕竟是个节日,大家也都有说有笑。我到了之后,向几位同事建议,年根儿了,咱们组织一拨人,带着机器,开着车,到处走走看看,看看在最基层的岗位中,一些不能离开岗位的人是如何过新年的,编一个节目怎么样,立刻有人赞成,愿意一块儿干。好,志同道合,人马凑齐,我们拟定了大致的采访思路,于下午5点车轮滚动开出了电视台。这时,除了值班人员,电视台工作人员都已回家过年。
第一站驶向西单菜市场,在副食品部,拍摄采购节日食品的人流,并请售货员现场讲讲近几年来人们采购熟肉制品的情况,用销售量的对比,来说明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两位同志讲完情况,我们只说了几声“谢谢”匆匆离去,下一站奔清洁工人驻地,但人家工作尚未开始,打一声招呼,一会儿见,就上街拍交通警察值勤,约摸9点多又返回清洁工人驻地。
天已黑了,灯光下,垃圾车正一辆接一辆启动出门,一位老清洁工人拉住我们的手哭了,说:“我以为人们把我们忘了,近几年很少有人来看我们,采访我们,想不到今儿过新年,中央电视台来看望我们。”我几乎无言以对,想想这些常年干这种脏活累的人们,在勤勤恳恳地工作,我个人还有什么委屈不能承受。马达轰鸣,车灯划破夜空,照着扬着灰土的前方,我走向驾驶室。一位司机顶着噪音大声说:“我们的活儿又累又脏,收人也不高,可是总得有人干。我们愿以一人脏换来万家净。我们需要大家的理解。夏天我们装车工人站在没膝的污水中清理,那臭气熏得有人晕倒。但社会上确实存在偏见,有时车抛了锚,我们进人家打个电话,人家不愿借;渴了要碗水,人家不愿给。……”我心中确实不是滋味,这种采访,对我的心灵是个撞击。
下一站,我们向西行驶,开进石景山发电厂。我这张脸就是进门条儿,领导们欢迎摄制组进值班室拍摄。在现场,宁静的值班室里,发电厂同志讲述,为了保证首都工农业生产和居民用电,他们已尽了最大努力,当然电力仍然紧张,希望一要节约二要理解。他们说,今天是除夕,大家正在过年,我们坚守岗位,就是为了带给大家一片光明_
一片光明,一片钢花飞溅。新年钟声刚敲过,首钢第一炉钢水出炉。我们在发电厂的近邻首钢炼钢炉前拍摄了钢铁工人挥钎的英姿。在噪声轰鸣的钢炉前,我戴了一顶安全帽,大声对着话筒讲话,工人们也提高了嗓门大声回答。钢花、铁水映红了我们的脸,汗水在这隆冬季节依然流淌……
出了钢厂又向城里冲去,直奔妇产医院。元旦午夜。一个新生儿诞生了。这是1986年元旦,算来这小孩今年已9岁,该上三年级了,我记得他妈妈幸福的笑容,记得白衣天使手捧婴儿的快慰神情。我们没有问护士的姓名,整个节目出现的普通人都不必问他们姓名,他们的姓名即使打出在字幕上,至今也不可能有人还会记住。但他们每个人代表的是一个群体,是一个支撑着我们国家的一节脊梁骨。
出了妇产医院,我们灵机一动,去公共汽车站。那一年,刘心武发表了一篇文章《公共汽车咏叹调》,反映了公交工人的辛勤与烦恼。我们在节日的凌晨一定要拍摄到他们,向他们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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