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只要我稍有空就钻到六楼资料室,看各种报刊杂志,很快就和图书馆的老太太混熟了,她特准我进到书库去自由翻阅,临走还恩准我借上一本书。我定期还回,决不食言,因此得到她的信任。进人书库,如鱼得水,我最喜爱的是法国和俄国小说,法国的巴尔扎克、福楼拜、雨果、司汤达、乔治桑、莫泊桑、梅里美这几位世界著名作家的作品,只要图书馆有,我都仔细阅过。记得“文革”前我读巴尔扎克的最后一部作品是傅雷先生翻译的《搅水的女人》在此之前,我们图书馆所藏的近30本巴尔扎克的作品我都看过了,很遗憾至今我读的还不到《人间喜剧》的1/3。
我受俄国文学影响也很深。当年,我从书架上抽出书来就蹲在书架的空档处,匆匆浏览。一般的翻一翻,读个梗概,喜欢的借回去,仔细看。如果问我洁如烟海的书海里我最喜欢哪一部作品?我至今仍毫不犹豫地回答:外国作品《红与黑》,中国小说《聊斋志异。如果有人问我,你最喜欢的播音作品是什么?那就是《动物世界》从今天的创作里可以找到我当年喜爱聊斋的痕迹。动物是有灵性的,这仍是我今天的看法。
书给了我精神上的极大慰藉,我不能离开书,如果在一天内没有书看,则不堪忍受。书使我当时所在的狭小天地变得宽阔而深远,书使我当时的寂寞生活变得生气勃勃,书使我的内心得到了充实,书也给我的播音创作增添了营养。我的艺术观点和播音风格至今仍受到丹纳《艺术哲学》的影响。
我曾在紧张的工作中上过四次“业大”,当然那绝不单是为了文凭。文凭有时说明不了问题,我虽已取得英语单科结业证书,但英语至今并未过关。我也有新闻编采专业毕业证书,而我的水平学识超过了这张毕业证书。那么还是混文凭了?不,我爱学习,我心中的隐痛是当年我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我要补上,补上那个空白,也补上一段学习生活。
播音员安身立命之根本,还是靠运用声音表达内容。因此,对声音的训练无疑是最重要的基本功。
声音的训练从理论上讲非常简单,无非是气息的控制,声带闭合与共鸣腔的调节这三个部分。然而关键是练、是实践。在训练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王嘉样老师,他是中国歌剧院的演员。他总结了一套民族发声规律,当时有很多演员跟他学习。
经人介绍,沈力、大渝和我曾跟他学了一段时间,我和大渝学的时间最长,大约三年。上课地点在北海公园少年水电站,每天王老师准在公园开门时,从后门进人,我和大渝从电视台赶来,从前门走进。面对开阔的湖面,老师带我们练声,主要是练京剧《击鼓骂曹》的几段念白。我练了三年,在练声中结识了不少朋友,大家都很自觉地准时到场,每逢老师外出演戏,我们就自己练习。在风景幽美的公园里,在空气清新的晨曦中练声,又是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惹得游人驻足观看。记得那时习仲勋同志每天也从这里经过,每次我们都上前和他握手,他对我们很亲热。那时正值庐山会议之后,习老在逆境之中,但我们都非常尊敬他,与他谈笑风生。
练功,其实就是功夫,就是坚持不懈。不但锻炼人的机能,也磨炼人的意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寒暑不辍,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我们不论头天晚上播后会开到几点,睡得多么晚,第二天5点以前就得起床,我和大渝约好在车站见,乘第一班车,在北海公园大门没开之前就等在那里。这三年风雨无阻,我们是北海公园每天的第一批游客,下雨打着伞进去,下雪时,在白茫茫一片园地上留下第一行足迹,现在回想起来,不得不佩服当年的劲头。北海公园的阴晴雨雪,春天的和煦明媚,桃红柳绿;夏日的浓荫遮天,荷香沁脾;秋日的蝉嗓高枝,丹桂袭人;冬日的庭园寂静,风寒雪冷,都—一收人眼底,记在心头。
一般练完声,我和大渝从前门出来,在旁边的餐厅吃早餐。每次都是大渝抢着付帐,其实她比我工资还低一级。我们常开玩笑,我说:“你留着吧。”她说:“没关系,我的钱花完了,你再付。”
从北海练完声回到电视台,我常常到大演播室去弹钢琴,在大块的地毯上练练功。我弹钢琴时已是不可造就的年岁了,没有老师指导,全靠自己练。好在钢琴只要弹上去就会发出乐音,不会“呕哑曲折难为听”的。在空旷的演播厅里,《少女的祈祷》、《献给艾丽丝》、《天鹅》的优美旋律,激起我心头的柔情,我迷醉在那优雅清新的旋律中。
我的业务工作进步很快,直播基本上不出错,也经历过大场面。
1960年国庆实况转播的任务派给了沈力和我。正式工作才半年,一场硬仗便摆在我的面前。
在曾经贴过我不少检查的布告栏上,看到国庆工作人员名单时,我的心一跳。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能够担任国庆实况广播的是赫赫有名的老播音员,年轻人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我离开学校参加工作刚半年,就派我担任这项工作,紧张得一连几个晚上睡不着,越临近播出日期越紧张,越紧张就越睡不着,我担心这样下去我不可能有精力承担这个任务。
那年的国庆激动人心。
天安门广场庄严雄伟,天安门城楼巍然矗立,鲜花、标语、气球把这里装点得熠熠生辉,当我耳畔鸣响了激越的国歌,当我看到五星红旗在蓝天飘扬,当我看到毛主席等国家领导人检阅整齐的方队和欢呼的人群,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的胸中升腾起一种神圣庄严的自豪感,我忘记了自己的涉少,我把充满激情的词句,用高亢嘹亮的声音传送出去,一万多字,没有一个错。
当天晚上仍是一场战斗,白天的游行实况拍成胶片,几乎全体工作人员都挤在二楼放映间,大家都为能出一点力而感到光荣。“马上播出了。”我拿起一叠稿件,跑进播送室,几位编辑护着一盘胶片跑进放映间。画面又一次呈现出动人的情景,我振奋起精神,忘了一天的劳累饥渴,又一次弃满激情地把杂乱无章的稿子理顺,传送出去。
我成功了,我感到欣喜。梅益局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有劲、念得好。”我看到沈力也在笑。老实说,我给她增加了负担,她要念自己的词,还要照顾我,但我的确把难度最大的工作完成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以后,每一次在重大集会上的实况直播,我都不会忘记这第一次的工作带给我的感受,也不会忘记我付出的代价和辛苦。
这其中,我获得的最深刻的感受,就是自信,有了自信心,面对任何难度的播音便有了成功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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