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南京三年
自1907年至1910年,我第一次离家,住在南京江南高等学堂宿舍内,我时常找寻借口返回常州,纵然不是假期。我先去南京投考Shang Chiang Middle School和江南高等学堂,两校都录取了,我选择了后者。我被列入预科一年级,江南高等学堂实际是一所专科学校,预科等于高中。录取后,我便搬入学校宿舍等候春季始业,因为两地的交通起初是迂回而费时的。南京位在常州之西约一百英里,可是我第一次于
1907年3月去南京,须乘小火轮东行到苏州,然后换乘较大轮船到上海,在旅馆住一夜,再换乘扬子江大轮船(即两旁装有划水板轮,而由钻石形状的高大肱木所发动)前往二百英里之外的南京。所以我们须行三百英里,费时五天,去到一个相距仅一百英里的地方。但惟有在冬季才这样走法,冬季常州到镇江之间的运河河水太浅,不能行驶轮船。
1907年暑假,我便搭大轮船到镇江,换乘小轮直回常州。以后沪宁铁路逐渐扩展,交通更为便利。那年夏天,我到常州小北门第一次看火车,11月便可以从南京乘轮船到镇江,然后第一次坐火车从镇江回常州。我一直以为那次回家是吃淡水蟹的,可是查阅日记,我发现那时南京开运动会,学校停课数天,所以我才能回家吃螃蟹。1908年4月3日,沪宁铁路完成,全线通车,那年暑假我搭乘一点钟开行的火车,在镇江穿过走了五十秒钟的山洞,不到四小时(而非五天)便到达常州。
江南高等学堂位于延龄巷南端的门帘桥,杨文会(1837—1911)创立的金陵刻经处就在延龄巷。那时我毫无所知在我们学堂附近有一个女孩——杨文会的孙女——十年后我们见面并结了婚。很可能在近邻的花牌楼商店购买物品时,曾见到过她。
高等学堂校址颇为广大,宿舍几可容纳三百学生,六个人住一间,还有若干大教室、一座体育馆、一个大操场和一个池塘。高等学堂所教的课程和普通中学大致相同,惟比较高深一点。从下面一段我写的日记(中文所写,羼杂英文字),可以看出1907年我初进学校时的情形:
3月20日星期三,第一堂英文,默写。老师讲解新课,让我们读。轮到我读,我读的颇快。赵老师云:“读到fool-stop(译者按:句点之意,应为full stop),应该稍停再继续读。”每人获得一本练习簿。第二堂数学,有三种习题,一是三角,一是代数,另一是算学。我作了第一种。每人分到一厚本数学(作者附言:中文课文是直写的,代数方程式是横写的,有时整页只有一、两行课文,方程式占了很宽地位,然后又是直写的课文)和一本带格子的练习簿。
第三堂是历史,常熟籍的丁老师还未到,由其远房叔公丁孟舆代课。我们每人分到八本历史教科书。他并未开讲。午饭后,和Shih-Ch’un及其他同班同学去裕昌巷(Yü chang Hsiang)裁缝店量制服。体操未上课,第五堂到图书馆上绘画课。我们每人分到一册苗(Miao)老师编的图画模范和一枝画笔。今日老师教我们定点(make points)。我画的通过。国文课教完第一课。
整个说起来,这和一年以前在常州上学的日记,无何不同,只是一切较为高深而已。和前一年一样,若干日记由于名词及数字缩写和英文音译,颇不易明了,例如,1908年8月8日的日记,我写了这么一句:“世界及世界人民在一巴拉格拉夫”(即英文páragraph〔段落〕之音译)。1908年4月27日,头一句我用英文写了“In the morning I rose very late”(今晨起床甚晚),然后继续用中文写。有一天,我提出一个问题:“My father and my grandfather’s only son are or is the same person?”(我父亲和祖父的独子是同一人,“是”字应该多数还是少数?)我未写出答案。
国文课程颇为高深,我们念的是《古文辞类纂》,每星期六下午,半天作文,我们认为是一件大事。我不记得是不是须要习字,不过我经常练习颜真卿的《家庙碑》,颜体字笔划粗壮,我不再练欧(欧阳询)体笔划细的字,以后短时期改习柳(公权)体《玄秘塔》,最后又改习颜体。几年后,我在康奈尔大学读书,主编《科学》期刊,须要写字写得快,无怪自那时起我的字被人批评颇为难认。
数学课程先是代数,后是几何,最后三角。代数老师是苏北通州的崔(Ts’ui)先生。他的家乡话母音如bee发腭音如z。代数上的字母,他都以家乡音读。a+b=c;b十c=d;a,b,c,d,用上海话读是ei chia bi tengyü si,bi chia si tengyü di,ei,bi,si,di;崔先生读成nae chia p'z' tengyü shz';p'z' chia shz tengyüt'z;nae,p'z',shz,t'z。。那一整年,我们便是这样学的代数。
在绘画班,我们也有语言问题,老师是日本人,不会说中国话,翻译员不太懂绘画。可是老师看到我们的作品,都给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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