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哼了一声。“可我已经不像三十岁那样顶用了。”他说时端着他那杯酒坐下了。这是有关床第之间的一句暗示:他对此感到非常快乐,希望她也如此,但是就新婚夫妇之道而言,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她的答复是在嗓子眼里笑了一声,然后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
过了不多一会儿,他们已经面对面坐在吃早餐的那个角落里;他们总是在那儿吃饭,因为餐室里太空洞了。他们喝了红葡萄酒,津津有味地吃着菜,说了许多笨话和聪明话,大声儿笑得几乎没停过。帕格每逢这种时刻,对战事的结束倒也能淡然置之,但在其他时候,则会由于担心自己解甲过早而感到不安。
电话铃响了。帕米拉走到起坐室里去接电话,回来时带着一副非常严肃的神情。“是罗达打来的。”
维克多·亨利立刻想到了这个可怕的念头:是有关拜伦的坏消息。他慌忙赶出去。帕米拉听见他说:“我的天哪!”接着又说:“等一等,让我去拿支铅笔。好,说下去吧……记下了。不,不,罗达。这件事得由我亲自处理。当然,我会让你知道的。”
帕米拉站在门口。这时候他又拿起了电话听筒,去拨号码。“亲爱的,什么事情?”
他一句话不说,把电话留言簿上潦潦草草写的几个字递给了她。为德国人拘禁的娜塔丽·亨利在埃尔富特陆军医院治疗营养不良斑疹伤寒病情险恶德国美国红十字会。
三天前,在关岛海外,拜伦收听到了福克斯节目 里广播的电报。当时几艘上面装有FM声纳的潜艇正驶向关岛水域,准备进行最后训练,然后参加一次狼群突入日本海的行动。此后无线电里就一直消息沉沉。那三天对拜伦来说是漫长的。潜艇驶进关岛时,只见这个重峦叠障,像花园般美丽的岛上满都是新铺的公路和海军建筑,拜伦在前甲板上踱步,而菲尔比则在指挥潜艇靠岸。拜伦不等“梭鱼号”系好缆,就跳过去,穿过并排泊着的潜艇的甲板和舷门,匆匆赶到后勤办公室。他没收到其他电报,也没办法很快和他父亲取得联系。“您不妨试着拍一份私人电报,”一个热心的值日军官说,“不过我们这儿已经积压了许多急电和军情优先电报。神风队在冲绳闹得乌烟瘴气。也许,普通电报再等上两个星期也排不上队。”
可是拜伦仍旧去发了以下这份电报:
发件人:“梭鱼号”艇长
收件人:人事局
维克多·亨利少将亲启路易斯有无消息
文书军士把舰队军邮发来的信件送到了他舱房里。在所有公文函件中,夹了一封梅德琳的来信。这可是一件跟全日蚀同样罕见的事,平时拜伦会当场就撕开那封信,但是这一次他却一心一意地去办理艇上的文书,这样找一些工作做,就好像服阿司匹林药片一样,是为了减轻他的激动心情。
路易斯有无消息?
不管娜塔丽的消息多么令人担心,但她毕竟是好好地活着,而且是在美国人的照看之下。他的儿子音讯全无,这件事更使他心里烦急,因为孩子明明不在娜塔丽身边。单是德国人的囚禁已经害得娜塔丽“营养不良,患斑疹伤寒”,住院治疗。一个三岁半大的孩子,会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儿呢?
在军官室里,他吃得那么少,显得那么愁郁,他的几个同事都不住地交换眼光;吃完了饭,他把自己关在舱房里,去读梅德琳的来信。
亲爱的勃拉尼——
原谅我没来看你。我原先打算趁你的船进行大修的时候来旧金山的。真的,我是这样打算的。我这样筹划过,可是现在我过的是一种十分奇特和复杂的生活。从这里发出去的信都得经过检查。对此我不能多谈什么,但是连出进都不那么很简单。同时西姆日以继夜地傻干,我觉得留下他一个人不太好,所以一混就把这件事丢开了。我身体不错,一切都好。如果你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目前不会有孩子。只要我们还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可怕的山上,我就不打算有。
现在来谈一谈爸爸和妈妈的事吧。我打算来旧金山,主要就是为了要把这些事向你敞开来谈一谈。你那样偏听和固执,真叫人心里难受。爸爸刚回到华盛顿,可不是吗,他是来和帕姆·塔茨伯利结婚的,婚礼很简单,没惊动人。我本来打算飞到那里去和他聚一聚,可怜的孤寂的人啊,但是很不凑巧,没去成功。我只希望她会使爸爸生活幸福。如果她真的爱他,我们也没理由认为她不会使他生活幸福。年龄的差别关系不大。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对这件婚事生气,显然是很愚蠢的。有一些事情你不知道,这里就让我把它们讲了出来吧。你记得弗莱德·柯比那个你在柏林一直见到的大个子工程师吗?喏,后来他在华盛顿有了工作,他和妈妈就在那两年里做出了一些荒唐事儿。你感到意外吗?这是事实。妈妈写信给爸爸,提出了离婚。详细情形我不知道,但是华伦去世后,她又收回了前议,他们俩就那样把这件事对付过去了。后来,爸爸去俄国,她和彼得斯上校大谈恋爱,事情就这样闹得不可收拾了。他们俩是不是也有过什么事,我不知道,也不打算去多管。妈妈现在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但是爸爸和帕米拉·塔茨伯利之间是没有事的,再说即使是有什么事,我也不会责怪爸爸。天哪,瞧你怎么啦?这是战争年代嘛。我知道他没这种事,因为他在苏联的时候,彼得斯上校正在热恋妈妈,有一天晚上我和妈妈喝得大醉。妈妈完全胡涂了,语无伦次,就把秘密都泄露出来了。她说,她太伤害了爸爸的感情,即使爸爸始终忍耐下去,一直不去责备她,甚至绝口不去提柯比,可是夫妇关系已经完了。老实说,我相信,是爸爸的那份耐性使妈妈受不了啦。帕米拉在好莱坞的时候告诉妈妈,说她和爸爸有过一段纯洁的恋爱史,自从华伦死后,她就打算撒开手。而且,她的确是撒开了手。
我真把你这个人没办法。你是打哪儿学来了那一套陈腐的道德观念?爸爸是属于另一代的人,对他来说,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在这方面,他却比你更加宽容。我承认,你那次打落了休·克里弗兰的假牙,那种奇怪的做法是帮了我的忙。天呀,瞧那有多么可笑。当时要不是你那么严厉,我可能会跟休一直缠下去——他老是保证,要离了婚娶我,你瞧,所以才会有那种事情——但是,像那样一个掉了牙的大胖子,我可吃不消。所以,多谢你那颗尼安得塔尔人 的心,我能趁早和他斩断关系,嫁了西姆·安德森,总算我运气。
好啦,现在是我把秘密泄露得大多了,七年来头一次提起笔,话就写不完啦。现在我可要停下了,因为我得烧菜去了。将军,一点儿不含糊,是他要来了,这里的人可把它当作一件蓬荜生辉的事。但愿肉别烤焦了。我的炉子确实太差劲。这儿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简陋,你只好凑合着使用。这儿多数科学家的太太都比小梅德琳年纪更大,也更能干,但是,多亏家里受的训练,我的菜烧得比多数人都好,我那干娱乐性的行业的经验也起了一些作用。在这些大知识分子当中,有些人甚至喜欢休·克里弗兰。
哦,勃拉尼,我希望娜塔丽和你孩子都好!欧洲的战事正在结束。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听到一些消息了。一想到从前我说过一两句恼娜塔丽的话,我就感到难过。当时她叫我看了很害怕,她是那么美丽,那么雍容华贵。你那时候又是那样恨克里弗兰。这儿有一个礼拜堂,我每逢星期天都要去,西姆可不干,我是去给你妻子和孩子做祷告的。
希望我的话能把爸爸的事向你解释清楚。你不知道他是多么看重你吧?为了保持你对他的好评,他几乎不惜做任何事情,除了说妈妈的坏话。那可是他死也不做的事情。咱们有一位少有的好爸爸,以前还有过一位少有的好哥哥。至于妈妈——咳,她总是妈妈呀。她现在很好。
祝你打猎丰收,亲爱的,祝你运气好。
爱你的
梅德
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日于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英斯
信里面,将军的姓名被齐齐整整地涂掉了,只留下了一个长方形的窟窿。
那天晚上,拜伦登岸,在军官俱乐部里喝得酪酊大醉。第二天早晨,他站在舰桥上看艇队出海去进行演习,然后回到舱房里,睡了二十四个小时,由菲尔比利用铃声在水底指挥航行,积累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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