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度转向
看帕格的海图,那些已经失去战斗力的航空母舰只离开四十五海里,正在飞机的攻击下四面躲闪,起火燃烧。而莱特湾则远在三百海里以外的南面。这会儿他已经向北追赶了一夜又半天,准备予以歼灭的那些敌舰离开他还不到一小时的航程,可是海尔赛却要掉转航向回去了。
“衣阿华号”舰长闯进了旗舰作战控制室。司令官能不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情况。这会儿刚要一路向前,穷追猛打。为什么掉转方向走了?
“看来,后面莱特湾那儿正在酝酿着一场更激烈的战斗吧,舰长。”
“咱们要明儿拂晓才能够到达那儿,将军。最快也得那个时候。”
“我知道。”帕格冷漠的口气打断了谈话,于是舰长走了。
帕格惟恐自己会在舰长面前失言。他心情激动得像一个要违抗命令的少尉一样。难道海尔赛真的会在一场历史上的重大战役中贻误戎机,让美国海军蒙受一次耻辱,给莱特岛登陆部队造成危害,愚蠢地失去了可以赢得的胜利吗?也许,这是由于他自己曾经失去了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机会,没能参加一场战列舰队的海战,所以现在情绪过分激动,思想变得不清楚了?
然而,他又不能不去思索。即便是在这一次掉转航向的问题上,他也认为海尔赛是犯了严重的错误。他为什么要带走六艘战列舰呢?尽可以留下两艘战列舰继续穷追北方舰队;应当用水面炮火去击沉那些已经失去战斗力的舰艇。再说,他为什么要调走大队的驱逐舰呢?这些驱逐舰都需要先加添燃料。
帕格想起,丘吉尔那次乘了“威尔士亲王号”去阿金夏会见罗斯福的时候,战列舰曾经在暴风中疾驶,抛下了那些无法赶上它的驱逐舰屏护。那真是一位伟大人物啊!再说,现在是将功赎罪的时候了,是赶回去击沉中央舰队的最后机会了。但海尔赛并不是一听到金凯德的呼援就赶了回去,他已经延误了六个小时。因此现在只有采取冒险的办法了。这时候中央舰队肯定疲乏不堪,也许鱼雷管都已经是空的,燃料已经不足,甚至弹药都可能缺乏。现在肯定是一个大好机会,可以一举将其全部歼灭;可以不用驱逐舰掩护,不必发射驱逐舰上的鱼雷,就单让大炮到那儿去怒吼吧。
然而他并不利用这个机会。在热气熏蒸的下午,“兼程赴援”竟然变成了每小时十海里悠闲得令人恼怒的泛舟漫游。那些驱逐舰,一艘又一艘,一小时又一小时,都横着靠近了战列舰去加油。航空母舰则朝另一方向进发,以全速去追击北方舰队。这情景叫人看了很痛心;痛心的是:加入了这支强大的战列舰队,在大规模战斗进行的时候,竟然会这样安静,它到现在还没发射过一炮呢。
更痛心的是,闻到了那股石油的臭气。帕格在司令舰桥上看着那些舰艇加油。这是一种很熟练的工作:每一条小船驶过去,横靠着巨大的“衣阿华号”,年轻的船长在帕格下边很低的舰桥上调节速度,直到彼此不分快慢了,这时候油管就在两条船之间腾起的蓝色波浪上摆动着,一面快速地输油,两条船并排航行,等到油已加足,添油的小船才驶离开。帕格已经看惯了这个情景,但是有时仍旧喜欢去看,就像爱看航空母舰上的飞机起飞一样。
可是今天,他心情过分紧张,黑色石油的气味就使他回忆起“诺思安普敦号”那天夜里沉没的情景。一想到这里,他就因为现在自己无能为力而感到心如刀绞。他身为两艘战列舰分舰队司令,竟由于比尔·海尔赛暴躁犯了错误,以致自己没有机会去为“诺思安普敦号”上死难的官兵报仇雪恨。
在沉闷难过的这几个小时里,帕格·亨利眼前映出了一幅令人沮丧的幻景。他突然想到:整个这场战争,就是因为这种该死的粘腻的黑色流质而引起的。希特勒的坦克和飞机,日本人偷袭珍珠港用的航空母舰,所有在世界各地横行无忌的战争机器,都是用这种臭油开动的。日本人发动战争,也是为了要攫取石油供应。自从开发了第一片得克萨斯油田以来,至今还不到五十年,可是这东西已经把这个世界闹得乌烟瘴气。在橡树岭,人们正在提炼一种比汽油更强有力的物质,他们正在争分夺秒,要将它分离出来,用来进行屠杀。
十月二十五日这一天,舰艇边加油边以每小时十海里的爬行速度驶向莱特湾,在这时间漫长得使你神经紧张的航程中,帕格感觉到,自己是属于一种倒运的人。上帝已经把现代人跟煤、石油和铀三种地下宝藏一起放在天秤里去称,他发现人的分量太轻了。煤在世界大战中给日德兰和德国火车提供了燃料,汽油发动了空战和坦克战,而橡树岭的工作人员也许会结束整个这桩可怕的事情。上帝曾经许诺,将不再降下一次洪水;至于禁止人类点火燃烧他们的星球和他们自己,那上帝可没提到。
帕格已经愁闷到了极点,这时候布雷德福上校跑到了外面飞桥上。“海盗旗”叫战列舰第七分舰队司令听舰间通话。
“不是通信员打来的,将军,”布雷德福有点儿激动地说,“是海尔赛打来的。”
帕格对世界末日的幻景消失了。他急忙进了司令作战控制室,抓起了舰间通话机听筒。
“海盗旗,我是橡树七号,报文完,请回复。”
“喂,帕格,”传来了海尔赛的亲切声音,那种只有高级将领可以用的不拘礼节的口吻,听来爽朗而轻松,“我们这儿的加油工作快完了,它很费时间。咱们的分舰队可以连续用全速作一次长程航行了。咱们一直朝南向那儿开,务必要逮住那些猴子,怎么样?其他的船都跟着去。博根指挥他那几艘航空母舰支持咱们。”
帕格一听到这个主意,大吃一惊。按照那个速度,“新泽西号”和“衣阿华号”可以在夜间一点钟左右抵达圣贝纳迪诺海峡,三四点钟抵达莱特湾。要是他们真的碰上了敌舰,那就要打一场夜战。日本人是此道的老手,但战列舰第七分舰队对夜战毫无经验。两艘战列舰至少要去跟四艘战列舰交锋,这四艘当中的一艘还拥有十八英寸口径的大炮。
然而,天哪,好不容易总算巴望到了,这就是战列舰列阵应战;尽管估计错误,指挥轻率,行动迟缓,但这一步做得好!海尔赛走这一步是对的。对这个疯狂好战的老家伙,帕格声音中不禁流露出了尊敬的口气。
“我赞成这个办法。”
“我知道你赞成。编成第34.5特混舰队,帕格。派出‘比洛克西号’、‘文森斯号’、‘迈阿密号’,再调八艘驱逐舰组成警戒网。你担任战术指挥。咱们这就火速赶往莱特湾。”
“是,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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