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北非触雷炸死了。他的女儿继承父业,当了记者。她想申请到苏联来的记者签证,可是遇到困难。”
叶甫连柯带着怀疑的神色冷冷一笑,他说:“亨利上校,这是外交人民委员部签证处主管的事儿。”
帕格从容地面对这一意料之中的推托。“我希望帮她一下忙。”
“她是你的特殊要好朋友吗?”他以坦率的带有暗示味道的口吻说出“特殊”这个俄国字。
“是的。”
“那么,也许是我搞错了。这里的一些英国记者告诉我,她和空军少将邓肯·勃纳-沃克订了婚。”
“对的。不过,我们还是挚友。”
将军把他那只好手搁到书桌上那只假手上面,脸上浮现出一种在帕格看来是在“摆官架子”的神色:没有笑容,双眼半启,大嘴拉长。这是他惯常的模样,是一种好斗的表情。“嗯,正如我所说,签证不是我管的事儿。很抱歉,还有其他事情吗?”
“你听到你儿子在哈尔科夫前线的消息吗?”
“还没有。谢谢你的关心。”叶甫连柯一边站起来,一边以结束谈话的口吻说,“告诉我,你的大使还认为我们在掩盖关于租借物资的事实吗?”
“他对苏联报纸和电台最近的报道感到满意。”
“那好。当然,有些事实最好还得隐瞒一下。譬如说,美国没履行诺言,给我们提供我们空军急需的飞蛇式战斗机,并让英国人调走了这些飞机。公布这些事情只能长敌人的威风。不过,你不认为盟邦之间这种失信行为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吗?”
“我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情。”
“真的?然而租借物资似乎是你的职责范围。我们的英国朋友当然害怕苏联变得过于强大。他们在想,战后怎么办?确实是很有远见。”叶甫连柯站在那里,双手放在桌面上,粗声粗气地讲了这些挖苦人的话。“温斯顿·丘吉尔在一九一九年曾试图扑灭我们的社会主义革命。对我们这样的政体,他无疑并没改变他那种不以为然的看法。那是非常令人遗憾的。不过,在这个时刻,对希特勒的战争又将怎样呢?即使是丘吉尔,他也想打赢这场战争吧!不幸的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杀死德国兵。你已亲眼看到我们正在杀死由我们去杀的一批德国兵。但英国人非常不愿意打德国兵。那些飞蛇式战斗机事实上是邓肯·勃纳-沃克勋爵设法弄走以便用之于在法属北非登陆的。在北非并没有德国兵。”
在这一番怒气冲冲的长篇大论中,叶甫连柯每次重复“德国兵”时,他那种粗俗而轻蔑的语调叫人听了颇不好受。
“我说过我对这种情况一无所知。”帕格作出迅速而强硬的反应。关于帕米拉的签证问题,他已得到答复。但是现在的情况已远远越出那个范围。“如果我国政府不履行诺言,那是非常严重的问题。至于丘吉尔首相,在他领导下的英国人民单独对德作战整整一年;在那时候,苏联却在向希特勒提供物资。在阿拉曼和其他一些地方,他们也杀了由他们去杀的一批德国兵。他们对德国进行的每次出动一千架轰炸机的空袭,使敌人受到重大损失,并牵制了敌人的大批防空力量。像这次飞蛇式战斗机事件引起的任何误会肯定不应予以公布,而应在我们中间得到纠正。尽管发生了这种事情、尽管我们遭受了严重损失,租借物资必须继续提供。我们一支运送租借物资的护航队刚受到德国潜艇的攻击,蒙受了这次战争中迄今为止最惨重的损失。德国潜艇群击沉了二十一艘船只,数以千计的美国和英国水手在冰冷的海水里葬身鱼腹。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把租借物资送到你们手里。”
叶甫连柯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你已经向哈里·霍普金斯报告了你和我们一起进行的访问没有?”
“我的报告还没写完。我将把你们对飞蛇式战斗机所表示的不满包括在内。你的统计摘要也一并寄出。”
“你星期一可以拿到这份摘要。”
“谢谢。”
“作为交换;你能送我一份你给霍普金斯先生的报告吗?”
“我将亲自把报告的一份副本送给你。”
叶甫连柯伸出了他的左手。
帕格写了一份二十页的报告。斯坦德莱将军看到这份内容丰富的有关租借物资的情报很是高兴,随即发出指示,将这份报告大量油印,以便在国内政界广为分发,包括送给总统本人一份。
帕格匆匆作书,也给哈里·霍普金斯写了一封亲笔信。这天晚上,他迟迟尚未就寝,不时啜饮伏特加提神。他打算在外交信使出发前一个小时把信投入邮包中。这种偷偷摸摸的绕过斯坦德莱的做法令人厌恶,但这毕竟是他的工作,如果说在他目前这种说不出一个名堂的职务中有什么东西可以算是他的工作的话。
亲爱的霍普金斯先生:
斯坦德莱大使正在把我的情况汇报转交给你以及其他人。这份汇报涉及我在尤里·叶甫连柯将军陪同下最近在苏联进行的一次为期八天的观察访问。我提供的全部事实都写在那份文件中了。应您的要求,我在报告里加上一些“水晶球”的注解。
关于租借物资方面:这次访问使我深信,总统的慷慨赠与的政策,即不要求补偿的政策,是惟一明智的政策。国会由于表现出它非常理解这一点而可以感到自豪。即使俄国人不是在大批地杀死我们的敌人,让我们提供的援助带有一些附加条件也是吝啬的。这场战争终将结束,我们有朝一日必须和苏联共处。如果我们在把救生索抛给一个挣扎于深水中的人以前就开始对救生索的价格讨价还价,那个人可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他不会忘记。
在我看来,俄国人正在开始打断希特勒主义的脊柱,但付出的代价是惊人的。我常常在想象这样一副景象:日本人在我们的太平洋沿岸蜂拥登陆,席卷我们的半壁江山,杀掉或俘虏了也许是两千万美国人,劫掠了我们所有的粮食,搬走了工厂,把几百万人送回日本去当奴隶,并到处进行破坏和犯下暴行。这些大致就是俄国人正在经历的情况。他们能够坚持下去并卷土重来这个事实是令人惊异的。租借物资无疑起到一定作用,但对一个缺乏勇气的国家来说,这种援助是无济于事的。叶甫连柯让我看到几个穿上租借物资的新军服的士兵,然后他不加渲染地说:“俄国的躯体。”就我而言,这一句话就说出了租借物资的全部意义。
不过,同样令人惊异的是德国人的战争努力。我们可以在地图上看到这些情况或者在其他地方读到这方面的报道,但是沿着一条一千英里长的战线飞行并目睹真相却是另一回事。考虑到希特勒在从挪威到比利牛斯山脉的西欧也部署了强大的兵力,并在北非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同时进行一场规模巨大的潜艇战役——我并没访问过高加索,单单那个地方就是另一条其大无比的战线——这种对一个幅员比德国大九倍、人口多一倍的高度工业化和军事化的国家进行持续的猛攻,确实使人惊异不置。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也是最可恶的)军事业绩。我们和英国人如果没有俄国人的参与能够消灭这支可怕的掠夺成性的力量吗?我感到怀疑。再说一次,总统不惜代价务使苏联继续作战的政策是惟一的明智政策。
这就产生了单独媾和的问题,有关这一点你已明确地要求我作出判断。不幸的是,苏联使我感到困惑,它的人民、它的政府、它的社会哲学,总之,它的一切都令人不解。当然,不只是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我不认为俄国人爱好甚至喜欢他们的共产主义政府。我倒认为,一次误入歧途的革命所引起的后果使他们无法摆脱这个政府。尽管宣传掩盖了真相,我认为他们也意识到斯大林和他的残暴的一伙在战争开始时铸下了大错,后来又几乎输掉战争。或许有朝一日这个伟大的有耐心的民族将会向这个政权算账,正如他们向罗曼诺夫皇族算账一样。与此同时,斯大林继续掌权,行使严酷的雷厉风行的统治。他将作出有关单独媾和的决定。不管他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人民将惟命是从。没有人会反叛斯大林,在看到德国人在这儿的所作所为之后,没有人会这样做。
在这个时刻,这样的和平将是背信弃义的,而我置身于俄国人之中,意识不到也不担心这种背信弃义。对战争的厌倦可是另外一回事。德国人重占哈尔科夫所表现的重整旗鼓的力量是不样的。我问自己,为什么俄国当局允许我进行这次非同寻常的访问?叶甫连柯将军为什么邀请我到他儿媳妇在列宁格勒的肮脏的公寓去并要她告诉我关于围城的恐怖故事?可能是使我们抱怨俄国人忘恩负义的做法显得可耻,也可能是为了使我深切地感到——正如我在正式报告里所描述的那样,我被当作是你的非正式助手——即使是俄国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这里提出的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的暗示——有时是含蓄的,但经常是赤裸裸的——简直是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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