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连环套》上演后,我收到姐妹三个大学生的来信,信中阐述了对我的艺术的喜爱,愿与我见面结识。在上海,女学生和演员交朋友的事很普遍,但多找生、旦行,找大花脸的太少了。后来,我们结为不错的朋友,一起看电影逛公园、照相、吃饭,建立了纯洁的友谊,直到现在,还有着通讯联系。这也可以算是上演《连环套》时观众反响强烈的一个例证。
童芷苓与盛藻哥同演《四郎探母》,饰铁镜公主。她原是天津人,学生出身,因喜爱京剧,在天津拜师学艺了,但还保持着朴素的学生气派。这次初出茅庐到上海,穿着一件竹布大褂,平底青布鞋。黄金大戏院的老板一看,称她是“乡下大姑娘”(上海上映袁美云一部电影叫。乡下大姑娘。)。在那花花世界的上海,这身打扮根本行不通。于是,黄金大戏院经理之一汪其俊,带她去烫发,到永安公司定制旗袍等衣服,以改换装扮。可见,旧社会对衣着外表有多么注重了。
演出期间,盛藻哥、盛麟,我们一起经常合演三国戏和东周列国戏,如:《马跳檀溪》、《二桃杀三土》、《三顾茅庐》、《重耳走国》、《群、借、华》等。童蓝警的事儿较少,恰吴素秋在上海更新戏院演。纺棉花。很红,黄金戏院经理搞营业竞争,让童也排此戏。因我反串徐佩珠,学四大名旦的演唱,颇得好评,孙兰亭就让我给重芷苓介绍一下。她很聪明,一点就透。很快就将四大名旦的演唱特点掌握住了。黄金戏院特地给她设计了一件银丝大褂,金皮鞋,并做了一个霓虹灯的纺车,开关按在手柄上,只要用手一转摇柄,霓虹灯纺车五光十色地旋转。此剧内容员并不黄色,但也属荒诞无稽之类,与《猪八戒盗魂铃》等同出一辙,只是生、旦不同罢了。但因有了这些噱头,相当招徕观众,芷苓就此响名。她被上海皇后大戏院所约,连演几年上座不衰。可贵的是,解放后,芷苓将模仿四大名旦的特长纳入正轨,正式演唱四大名旦的独有剧目,如:程派的《锁麟囊》、荀派的《红楼二尤》、梅派的《霸王别姬》、尚派的《白蛇传》。特别是四十几年后的今天,我重看了她在北京演出的《坐楼杀惜》、《宇宙锋》、《樊江关》、《探母》等戏,使我大为敬佩的是,芷苓同志已将四大名旦的特点研究深透,正确地、综合地揉合在自己的艺术表演之中,再加创新,使剧中人焕发了新的光彩。她所演的剧目称得起“老戏新演”。既有独到之处,又符合人物情感,具有八十年代的气息。这是芷苓同志几十年来珍惜艺术,热爱艺术,孜孜不倦地奋发图强,追寻时代的步伐,才获得的成果。
【五十一 赞高老 观众情深】
《连环套》《四郎探母》两出大戏连续演出,时间已经超乎寻常了,但是高庆奎先生同来的消息轰动着上海,在观众们的强烈要求下,高老先生加演“跳加官”。
高老先生表演的“跳加官”,醉步上场,手中不拿条幅,每逢该引观众看条幅的时候,他都改成摘下加官假胜,露出未经化装的本来面目,挥舞着假脸向观众致意。
“侬嗓子哪能啦?”
“侬好啦哇?”
“阿拉等着看侬的戏来!”
如雷的掌声已不能充分表达出观众对他的期望和关心,竟然争先恐后地放开声音向在台上表演的高老先生直接喊话啦!是啊,高先生何尝不想放开喉咙为大家登台演唱啊,哪怕是能大声地向观众说几句感谢的话也好哇。可是,他的嗓子哑得太苦了,一点也发不出声音。他只好眼噙热泪,高高举起双手向观众拱手作揖,以作答谢。
观众的一片深情,不要说使高老先生心情激荡,我们所有在场的旁观者,也无不为之激情难抑,感叹不已呀!为什么演员情况如此,观众还这样欢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高老先生多才多艺,艺术上大胆创新。他虽学宗刘鸿声老前辈,又不拘一格地结合自己高亢、嘹亮的嗓音条件,创出以悲调夺人心声的“高派”唱腔。而且,他又吸取了贾洪林等前辈精致、细微的做派表演,并兼有良好的武工基础,武生戏的黄天霸、武松等角色均不在话下,也能演唱工极重的老旦戏——《掘地见母》中郑庄公之母武姜,还能唱《遇后》、《探阴山》(带“闹五殿”)的包拯等铜锤花脸的角色,戏路宽阔之极,因而创出了众多的、具有极高造诣的新剧目。《浔阳楼》、《哭秦庭》、《史可法》、《煤山恨》、《赠绨袍》等都是他的首创代表作,成为二、三十年代一位深受观众爱戴的艺术家。过去一些有保守思想的人曾称他为“高杂拌”。我看,这正是他造诣高、戏路广的见证。不幸,高老先生正值精力旺盛,艺术纯熟之际(年岁只四十余),患嗓病久治不愈。观众们旧曲犹在耳,新声久不闻,渴望之情自然在与老先生会面时倾泻无遗。
至于我,对这位老艺术家的舞台艺术,更是既钦佩又熟悉。当年在富社学艺时,高老先生正与郝老师合作。他们每逢星期六、日在华乐园上演日场,富社接演晚场。学生大队到剧场早,使我有幸看了他们二位很多合作佳剧。前边所提《除三害》、《青梅煮酒论英雄》、《击鼓骂曹》,都是这时期所看。此外,还有象全本《捉放曹》带《温酒斩华雄》、全本《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及他们首创的剧目等等,数不胜数。那时,二位老先生的舞台艺术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对我的教益也就更深,不仅学到很多郝老师的表演艺术,也受到高老先生艺术熏陶。高老先生那传神感人的表演使我很受启迪。就以当年诸位名须生最常演的《空城计》来讲,高老先生的许多表演都是他独有的。”如诸葛亮冒险设下“空城计”后唱:“虽设下空城计我心神不稳,望空中求先帝大显威灵。”一般演法大都是几句普通散板,唱过下场。高老先生并非设计了别的唱腔动作,但他唱此两句散板的神情,每每对我有所触动。他唱过“我心神不稳”走到下场门,回身面向观众,眼睛慢慢向空中遥望,眼神中充满了祈求和哀告,然后才唱“望空中求先帝大显威灵,”唱腔结束,起“抽头”锣鼓,该下场了,他并没急于转身下场,戏,还在继续表演,目光依然凝视空中,仿佛在苦苦哀舍先帝,祈求神灵保佑“空城计”成功,接着,才慢慢后退几步,再缓缓转身,而头部仍然面向观众,眼睛还在祈求先帝。
这段表演,我看过之后,有所触动。许多年后,我终于悟出来,这就是感情贯穿到底的表演手法,渐渐地也用到自己的表演中来了。这不过是从高老先生的舞台艺术中所学得的一点点体会罢了,实际上,有形的受益好谈,那潜移默化的无形影响,是难以历数的。
眼下,面对这动人的场面,我和观众们一样深为高老先生的艺术生命的过早结束而痛惜。不宁唯是,我联想到高老先生另一场动人而又令人遗憾的演出。
那是一九三六年,高老先生赴上海演出,中途突然哑嗓,回平将养。经过德国医院一些名医医治,嗓音有所恢复。迫于生计(要知道,演员不上台,就没了饭碗),定于端午节前夕,演出二场。第一天是老先生的拿手杰作全本《没阳楼》,第二天是《煤山恨》。当时,郝老师和杨小楼先生合作,班中架子花脸是李春恒先生,他在《浔阳楼》剧中扮演李逵。我那时尚在重庆社,赴武汉等地演出刚刚回京,被约饰演刘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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