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斡并不送花给她,送的是订婚戒指。一个男人肯向一个女人求婚,那是女人最大的荣耀。
尽管他身为残废者,却为花解语做了那么多,还是予人好感的。
在现实生活中,亦舒看到的大都是没有家,却又不屑面对责任嫁“祸”于人的种种现象:
男女双方已订了婚,男方却生异心,订婚戒指要退还,还懒得自己出面,托别的朋友转交,连一句解释都欠奉——《绮惑》
爱上了另一位女性,却还不知道对方的心思,患得患失,却逼妻子送食物过去,以测深浅——《两个女人》。
自己行差踏错,要与妻子离婚,却马上就赶妻子搬出家门,说是不能影响孩子的正常生活——《我的前半生》。
亦舒为此自我解嘲: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没有爱,不会失望,无所期待,从来不曾拥有,不必思量,省得患得患失。
没有爱,也没有担忧,自由自在,毋须时时刻刻展示最好的一面,多轻松。毫无负担,故此可以讲尽天下俏皮话,过程愉快,享受生活。
但这仅仅是曾经沧海后的顿悟了。亦舒或许可以锁住她的笔,却锁不住爱与忧伤。
爱情是人类重大的问题之一,其间云霞雾笼气象万千,极为神秘微妙,内涵无比丰富深造。
因为角度不同,男男女女都只能看到它的某一侧面,很难全面整体地来理解,所以它就成为了一个斯芬克斯之谜,而谜底当然不止是一个两个。
亦舒写了这么多,也希望能够解谜。只不过这是一个真正的大难题。
正因为美的爱情总是短暂的,令人无限感慨,令人伤感满怀,诗人才有诗可写,作家才有故事要说。人如果一直生活在安逸幸福之中,也就不需要去写什么诗与小说了。
亦舒的小说自然没有染上古旧的黄昏气,也没有苦守着孤星的凄清。红袖添香夜读,耳鬓厮磨,吹气如兰,也只是在“碧海青天夜夜心”之类的引用中偶尔联想起。
现在已没有采花的木兰舟了,又让她哪里去找拍舷而歌的船客?
或许,在想象中,还希冀野有蔓草,水有惊鸿,天幕上月如镰刀弯弯,柳梢林头虫吟如歌夜凉如水。
但在面前,却是生命之旅浮生六劫悲欢离合,宇宙人生多少变幻几多隐情,只恨无法在荒原上竞跑,纵是如火如荼,也已开得荼靡。
亦舒自然也有和花结缘的时候,但那是什么样的花呵。
《风信子》里,宋家明种了一花园的风信于,而且是有杏仁香的风信于,遍地遍野的,有着强烈的蛊惑意味。
它们是有毒的,不合情理的东西总是对人有害。
《曼陀罗》中,那产于印度的花朵更是剧毒,若对车花瓣深嗅,会产生致命的幻觉。
但外表是那么美丽:“那两盆花高三米左右,叶子如丝绒般温腻,花朵大而洁白,像只漏斗,花瓣展开如美丽的衬裙。”
宁馨儿是曼陀罗?很恐怖吧?”
《没有月亮的晚上》花事更盛。
那是一个花花公子追求有夫之妇的头一场攻势。难得亦舒会对一篮花如此描绘:
花篮直径约有一公尺,把女传身体遮去一大半,香气扑鼻,任何女人都会为之吸引,篮里插着振子、剑兰、玫瑰、茉莉、百合、玲兰、蝴蝶兰、夜来香…密密麻麻,深深浅浅,半透明的各式大小花瓣使我伸手接过。
这样子的花,传说中巴比伦空中花园才有的花,送了一天又一天。
有一次,还是昙花。夜阑人静,它静静地开,寂寂地凋谢。足证那是一段短暂如昙花般的感情。
那么短的灿烂。甚至不是把长久积蓄的爱心情愫,开放出最美的璀璨,而仅仅是又一次猎艳。
花儿萎顿了,浪子又想护身而走。他不知道“上得山多终遇虎”,这一个“她”是个劫数。她用手枪伤了他。
再没有花了,有的是互相仇恨。
亦舒的文字第一是犀利,第二是机智,第三是平中有奇,文采自然令人难忘。四大特长合而为一去写情,其震撼程度可想而知。
人非木石,但能读懂“情”字者,则少之又少。
金庸笔下的情,最是令人不忍。曲折错综的情只是令人心焦而已,情至于美,达于痴,终于以死相恤者,更令人啼嘘了。
世人常以有情人成眷属为幸福的标准,殊不知情与理想主义如出一辙,哪问成败!杨过、令狐冲的痴情,程灵素。公孙绿草的殉情,均是以死当作爱的最后完成。
从卿卿我我的情到生死相依的情,其间的距离真有霄壤之遥。
学习感情的极致如同学习死亡、学习哲学一样。为了爱人的一个真正关怀的眼神,连性命都不要了的人,现在还会有么?
没有了,每个人都以自己为重。亦舒作品里最多这样的挖苦: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定是一项艺术,简直是盖万里长城,艰苦的工程。“我不爱他?”黄振华用手,指向他自己的鼻子,“我不爱她,还会娶她?她十年来,就控诉我不爱她。女人们都祈望男人为她们变小丑,一个个为她们去死。她们没想到过,丈夫死了,他们是要做寡妇的。”
——《玫瑰的故事》
涓生说:“我不想多说了,子君,我不想批判你,但实际上,最近这几年,我在家中得不到一点温暖,我不过是赚钱的工具,我们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我想与你说话的时候,你总是在做别的事情,与太太们吃饭,在娘家打牌……”
——《我的前半生》
呵,原来一切如那首歌词奇怪的英文歌所唱:
我永远不再堕入爱河,
恋爱实在代价太高,
因此我只预备与你共度一年
我们将在阳光下歌唱,
我们将每日欢笑,
然后我将离开,吾爱,
我将起程走……
花事了。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