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劳动,牛鬼们分组分工包干全院的环境卫生工作。国画系四个老头叶浅予、李可染、李苦禅、郭味菜为一组,四人中我的体力较强,其余三人较弱,干活我总是抢在前头。劳动中间谈体会,三人有怨言,怪我干得太多,抢了他们的劳动份额。这叫吃力不讨好,我心里也有怨气。
有一晚牛棚里作思想汇报,各人谈的都是些拥护运动愿意改造的表面话。国画系派了造反派听我们小组汇报,他用两句话揭穿了我们四个人这星期以来的基本态度。他说:“四人观点一致,你们团结得很好。”意思是说,我们没有把真实的思想摆出来,灵魂深处的东西不愿意和革命群众见面,我们之间只有包庇,没有斗争,谁也不斗谁,没有真正站到革命这边来。
以后在劳动中留点时间,交换意见,谈谈体会谈来谈去,还只那一套,怪我干得太多,故意不让他们干,意思是我剥夺了他们的劳动权利,按革命派的观点说,就是阻碍了他们的思想改造。到了思想汇报会上,大家还是说门面话。造反派怀疑我们之间有攻守同盟,天晓得,在这样严厉的监督之下,谁敢有胆量订什么攻守同盟!说老实话,我们各人肚里只有一本帐:好好劳动,好好改造,早点争取宽大,摘掉强戴在头上的帽子。除此之外,我们思想上立场上的一个共同点,可能是反革命阶级友爱,有这友爱,用不着什么攻守同盟,我们的行动就会一致,达到团结,互相包庇。管牛棚的造反派,用尽各种手段,或硬或软,要在我们之间制造矛盾,结果收效甚微。
我在日记中写道:
我们四人开了半小时会,首先谈谈对劳动的态度,彼此展开了一点批评,李苦禅批评我打扫厕所时把主要的活都占了,一味照顾他,他认为是缺点。经他一提,我立刻认识到,这是我参加劳动以来很不对头的态度。正确的态度应该对各人的劳动应该互相严格监督,不能有一点点温情,我对李苦掸的照顾,不是真正帮助他,而是在他改造道路上设置障碍。
从这段日记看来,我的自白是和革命立场一致的。这说明“狗咬狗”的策略,在我们之间起了一点微妙作用。
在牛棚里制造“狗咬狗”的另一个策略是动员牛鬼蛇神写大字报。
我在牛棚里前后贴出十一张大字报,其中一张揭露那位专打小报告整人的红色牛鬼,写得比较真实生动,可惜造词用语,学造反派的口气,近乎矫揉造作,不合我的身份。除此而外,其具体内容都符合其人其事。现在抄在这里,算是改造中的一点贡献。这是一篇正面文章,是黑牛造红牛的反。
伪君子××
(一)对群众是党,对党是专家。
××是个一本正经、道貌岸然、高人一等的人物。在国画系里,既是青年教师的班头,也是老年教师敬而远之的权威。他认为自己“自来红”,天生革命,别人都是他改造的对象。他常常捧着一本线装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装出一副毛主席信徒的神气。他的马列主义用来唬人整人,用来保护自己,其实是个伪君子。他有一段非常强烈的自我优越感,只要别人有不同意见,非得把人说服,才肯罢休。在群众面前他是党,在党面前他是专家。他是陈沛的六大台柱之一,是陈沛反党的重要参谋人员。他要陈沛咬咬牙,维持学院派,错就错到底。做党的工作,他认为妨碍当画家,又说“披着马列主义外衣,做一个党员画家很舒服,有名有利之外,还有权”。这权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权。
(二)一个可怕的聪敏人。
××是个可怕的聪敏人,很会利用机会,利用人,打击人,给自己制造特权。他以一种特别的嗅觉,去发现别人的缺点和毛病,加以夸大,给人戴帽子。1958年向党交心运动中,有位教师××交出他过去对党不满的一些言论,他马上抓住辫子,给××戴上反党帽子,整了他,使××长期抬不起头来。后来党发现整错了,向××道了歉。1958年他当支部书记时,故意在群众中抬高叶浅予的威信,说什么业务上应该听叶的。其实那个时期,系的一切工作,事先都在他的宿舍里开了会,听他的指示,然后交叶去布置,让叶做他的驯服工具,他站在后台发号施令。
自从黄铸夫来系当副主任以后,××就利用机会,专心致志搞业务,故意拿不懂传统、不懂基本练习作借口,推脱教学任务,但不放弃高年级创作课,可也常常借口有病不到班上课。这个时期,××好像一个玩票的票友,爱唱不唱,谁也管不着他。
(三)宁肯反党反社会主义,不该犯生活错误。
××在假整风时说,宁可如钟涵、艾中信犯方针路线错误,不应犯个人生活的错误。个人生活的错误最糟!在××的心眼里,不认为反党反社会主义是犯大罪,只有个人犯了生活上的错误,即他那次被人揭发出来的流氓行为才是最糟的。他为什么这么羡慕钟涵、艾中信?原来黑帮工作组已经对美院的做整风定了调子:凡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罪行,都当作执行方针路线的错误,只要检查,不加处分,一切由工作组包着,而××的流氓行为则早在党内受到处分。××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在犯罪问题上,也搞个人突出,真是反动透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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