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前从小生在五台山区,那里没听见过女人唱山歌,只听过和尚唱“阿弥陀佛”。因此,徐向前从小就不会唱歌。困在大南山脉中的莲花山里,大家高兴起来拉个歌,拉到徐参谋长名下,他就说“不会唱”。就给大家讲个笑话,背几首诗。他从三四岁,“老秀才”父亲就教他学背唐诗。李白、杜甫、白居易、王勃、孟浩然等大诗人的名句,徐向前都背诵如流。眼前红军被困深山,敌人在山外烧村,扑进山来还放火烧山,这使徐向前想起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这首寺,特别是前四句,在徐向前心中成了鼓舞斗志的歌声。
敌人加紧对山区“围剿”,采取“血洗”手段,先放火烧村,再进山烧山。国民党军第十六师出动三个团进山“追剿”,飞机也出动了,三天两头飞到山区上空侦察、丢传单,劝红军下山投降。彭湃和东江特委,多次脱险后,转战在普宁地区,并积极准备集中潮阳、惠来、普宁三县的武装力量,再一次进攻惠来县城。
6月的一天,徐向前忽然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叶镛师长在白木杨地区被俘牺牲。这消息,使红军战士吃惊、难过,使徐向前久久发呆。他和叶镛,自黄埔军校相识,又曾在武汉军校重逢。广东起义,他们是共同战斗的战友,起义失败后,又共同负起收拾残局、转战东江的重任。徐向前性情刚强,从不落泪,沉默、抽烟,是解除烦恼和痛苦唯一的表示。他嘱咐身边的一位参谋,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持与东江特委、海丰县委联络,把叶师长遇难的消息报告他们。
参谋说:“如今和外边联系太难啊!”
徐向前说:“难,也不能中断联系。你见放风筝的吗?风筝断了线,落下去会成废纸。我们不能和上边断线!”
东藏西躲,死守山头,总不是办法。徐向前亲自选了三十多名革命坚决、有军事活动经验的干部、战士,组成一支精干的“特别队”,他们的任务是:侦察情报,筹备粮食,处置密探和内部的叛徒。活动方式:昼伏夜动,短促突击,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在黄埔军校,他没学过游击战,国民二军更没教他小部队活动的办法,如今敌人逼着,一切要靠自己动脑筋,随时总结经验。
东江特委转来广东省委的决定:徐向前继任红四师师长。
这真叫“临危受命”啊!红四师组成之初近千人,半年多的光景,损兵折将减员一多半。师长叶镛牺牲、党委书记唐澍战死,一些营团干部负伤;战士逃亡、死伤……师部成了个架子,营团不成编制。别说发军饷,一日三餐饭都难保证了。
这样的部队怎么带?这样的局面怎么维持?
在困难的日子里,徐向前又想起两年前“交通”给他的那张“找毛泽东”的纸条。那时如真能找到毛泽东,也许不会流落在这大南山了。如今毛泽东在哪里?广东省委在哪里?全党的情况又是什么样呢?他想着过去,谋虑着当前……
毛泽东这时候,正和朱德率领红四军,转战在罗霄山脉中段的井冈山。他们的情况虽然也在不断遭受白军“围剿”,但形势比东江好,红四军比红四师好,好在他们正着手创造井冈山为中心的革命根据地;好在“朱毛”正从政治上、军事上培养着新型的人民军队……这些,徐向前不知道。
中国共产党中央的情况,这时候——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在莫斯科举行了第六次代表大会,总结过去几年斗争的经验教训,批判了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和瞿秋白为代表的“左”倾盲动主义,明确提出:当前是处在两个高潮之间,革命的总任务不是进攻,而是争取群众,准备暴动;大会制定了反帝、反封建、实行土地革命、建立人民政权的革命总纲领……这些,徐向前不知道。
熬过炎热的夏季,度过短暂的秋天,冬季来临了。东江的冬天,虽不比北方寒冷,徐向前和他的部队困在山里,少衣缺食,连南方暖温的初冬都顶不住了。吃的东西更困难,山中的野果摘光,野菜挖净,山芋是最好的食物,白米好多天见不上,“黄狗头”中草药,有时成了主食。从山下老乡家搞点番薯咸菜,那真比山珍海味还稀罕。敌人封锁山下的路口,“交通”来不了,和东江特委机关及附近的村庄地下党组织,渐渐失去联系。
最后,徐向前手下全部干部、战士,只剩下二百多人了。他那支精干的“特别队”,死伤损失过半,常在他身旁转的,只有七八个人了。
彭湃和袁裕去了上海。是奉中央命令去的,还是他们自己去汇报,徐向前不清楚,只知道他们走了,去中央了。上级新任了一位师党代表刘效阁,身体虚弱,说话呼呼喘,扶着棍才能走几步。红四师的担子,靠徐向前一个人担着。
一个深夜,徐向前被“特别队”的战士叫醒:
“师长,上边来人了!”
“什么人?哪儿来的?”徐向前惊喜地跳起来。已经是说不上起床、穿衣了。既没了床睡,又穿着衣服倒下,他跳起来就向洞外跑。
在山洞外一个草棚里,生着一堆篝火,火旁边坐着个农民打扮的年轻人。“交通”向徐向前介绍,他是广东省委派来巡视的同志。
这位农民装扮的年轻人,是中共广东省委常委陈郁。个子不高,讲一口广东方言,脚上穿着草鞋。怎么看,都是地地道道的小农民。陈郁看来年轻,却是1925年入党的党员。参加过著名的省港大罢工,任过广州海员工会主任、中共广东省委组织部长。和徐向前还是一块参加广州起义的战友。只是他们不认识,这是头一次见面。
陈郁熟知徐向前名字,他想象中的这位师长,是威武英俊的年轻军官,眼前却是瘦高个,满脸胡碴子,眼睛深陷在额头里,一身灰不灰、黑不黑的制服,赤脚穿着草鞋。只有腰间佩着那支短枪和一双锐利的眼睛,使人看得出他是位军官。陈郁再看看在场的几个干部和士兵,个个衣裳破烂,蓬头污面,瘦得皮包骨头架。
“同志们,你们受苦了!”陈郁说着掉下泪来。
徐向前许久不见上级来人,一见陈郁同志,脸上露出笑意,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苦惯了就不觉得苦了。”
陈郁说:“我找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呀!只听说你们处境艰难,想不到难到这一步!”
他们围坐篝火旁,谈到天亮。徐向前陪着陈郁巡视了营地,看望了一些山洞、草棚中的伤病员。没有医药,没有冬衣,伤病员比连队战士受优待,每天给吃一顿米饭。陈巡视员越看,心情越沉重,话语很少,他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红军兄弟。
徐向前见到陈郁,心里顿觉轻松,他的话语多了,走路劲头大了。特别是陈郁带来一包烟,让他过了瘾,提了神。说得更准确些,还是这位巡视员带来了上级党的问候,带来了一种新说法,那就是“现今革命处于低潮”!在此以前,广东省委来信和来人,东江特委开会,都是讲“迎接革命高潮”,实行“反攻”。徐向前从陈郁的话语中,领悟到一种新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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