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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信号通过《文艺报》转给孙犁的。那是1952年,禁忌毕竟没有后来那样多,一向襟怀坦诚的孙犁,还能比较畅所欲言地和这些青少年们交换一下意见。他告诉同学们:不能脱离上下文和故事发展的整个情节,单单摘出一两句话来(如“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一群落后分子”等等),就断定作者“嘲笑”或“看不起”女人,更不能看成是作者对作品中的人物做的鉴定。“我们看作品,不能仅仅从字面上看,还要体味一下当时的情调,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只和概念理论对证,还要和生活对证,就是查一查‘生活’这本大辞书,看究竟是不是真实,如果不是这样,许多事情都是无法理解的。”

  孙犁当时是三十九岁,这些学生们一般不过十几岁,但他把他们完全看成了平等对话的伙伴,他非常直率地和他们讨论了一个方法问题:“《荷花淀》只是一篇短短的故事……我本来可以不谈它。今天我所以详细地和你们讨论,是因为我看到,我们的同学在读书的时候,常常采取了一种片面的态度。一篇作品到手,假如是一篇大体上还好的作品,不是首先想从它那里学习一点什么,或是思想生活方面的,或是语言文字方面的,而是要想从它身上找出什么缺点。缺点是要指明的,但是,如果我们为了读书写字,买来一张桌子,不先坐下来读书写字,而是到处找它的缺点,找到它的一点疤痕,就一脚把它踢翻,劈柴烧火,这对我们的学习并没有帮助。在生活里或者不致如此,对于作品,却常常是这样的。

  在谈作品中的问题的时候,往往不从整个作品所表现的思想感情出发,而只是摘出其中的几句话,把它们孤立起来,用抽象的概念,加以推敲,终于得出了十分严重的结论。这种思想方法和学习方法,我觉得是很不妥当的。我们对一篇作品所以不能理解,或理解得不对,常常是因为我们对作品所反映的当时当地的生活缺乏理解和知识的缘故。但愿你们不要根据这个说我反对批评。”信是答复几个师范学校的学生的,但是只要分析一下来信和复信的内容就能明白:当时的读书界和评论界,至少有一部分人的水平,并没有超过这些学生。果然,事情不幸为孙犁言中,《文艺报》原为活跃一下学术空气而登的孙犁的信,招来了“无数詈骂信件,说什么的都有。好在还没惹出什么大祸,我后来就不敢再这样心浮气盛了。”完全可以想象:这些信件的大多数作者,正是共和国的成年公民。

  孙犁后来真的极少再用如此坦率的方式为自己的作品进行辩护(确切地说,他为之辩护的不是自己的作品,而是一种原则)。不过,他也没有沉默。对他的作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并发表各种意见的读者、评论者渐渐多了起来。主要是赞歌,例如,在一些人的评论文章里,他读到了许多遍这样的字眼:“独具风格”、“诗情画意”、“抒情诗”、“风景画”、“女人头上的珠花”等等。当然,这类字眼,不见得全是讲他的作品;但在讲他的作品的文章里,一个不落地全出现了。对此,他感到了茫然:所谓“独具风格”,究竟指的是什么?因为无论什么作家都有自己的风格。他觉得有些评论,不从作品的全部内容和全部感染力着眼,不从反映现实、时代精神以及某一时期人民的思想情绪着眼,而仅仅从某些章节、文字着眼,使读者在读这些作品的时候,就只是去“捕捉”美丽的词句以及所谓诗意的情调。

  对此,虽然是赞扬的话,他也是坚决摇头、不能买帐的:不妨打这样一个比喻:有一只鸟,凌空飞翔或是在森林里啼叫,这可以说是美的,也可以说富有诗情画意。但这种飞翔和啼叫,是和鸟的全部生活史相关联的,是和整个大自然相关联的。这也许关联着晴空丽日,也许关联着风暴迅雷。如果我们把这些联系都给它割断,把这只鸟“捕捉”了来,窒其生机,剖除内脏,填以茅草,当作一个标本,放在漂亮的玻璃匣子里,仍然说这就是那只鸟的“美”,这就是它的“诗情画意”。这就失之千里。抽刀断水不可能,断章取义是很容易的。每个人都可以根据他的爱好,他的需要,在一本书里寻章摘句,并且一定能有满意的收获……无须讳言,对于诸如此类的评论,他感到相当隔膜。可以说,这也是他在人际关系方面遇到的一种苦恼,只不过这种苦恼反映在创作和评论的关系上罢了。

  苦恼也罢,隔膜也罢,不能否认,在进城以后,直到60年代初期,仍然是他创作上的一个黄金季节。在这段时间里,他不只整理、出版了他的一部著名的代表作《白洋淀纪事》(小说、散文合集,1958年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后多次再版,现集内各篇作品已分别收入《孙犁文集》有关卷次),还创作了中篇小说《村歌》、《铁木前传》,长篇小说《风云初记》,评论集《文学短论》,散文集《津门小集》,以及其它有关散文和诗歌等等(以上作品和文章,也都多次辑印或再版,现已收入《孙犁文集》有关卷次)。这些作品,除《文学短论》为评论集,《津门小集》为记叙解放后天津城郊生活的散文小品以外,其余绝大部分都是反映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的革命历史生活的,是他身居津门,对过去的山地生活和平原生活(当然也包括他的故乡)的艺术记录。这是他在创作上的一个成熟期和收获期,这些作品发表和出版之后(其中不少已被译成英、法、俄等多种文字),他在新文学史上的地位已经不容怀疑了。

  但是,就在50年代之初,他自己曾经怀疑过自己的能力。1953年夏天,他从安国县下乡回来以后,曾在这年8月6日致函田间,流露了自己的苦闷:我在报社,因无多少工作,所写又系历史小说,时间长了,有些沉闷。我想转移一下。但我又不愿专门当作家(因近感才力不足)。你看像我这样的情形,应该采取一种什么工作方式为宜?

  俟康濯回京,你们可以代我思考思考。并望不要和其他方面谈及。在孙犁给朋友的信里,已经不是第一次流露这样的情绪了。七年以前,即1946年的4月10日(那时他刚从延安回到冀中),他也给田间写过一封类似的信,在那封信里,甚至谈得更多:“关于创作,说是苦闷,也不尽然。总之是现在没有以前那股劲了,写作的要求很差。这主要是不知怎么自己有这么一种定见了:我没有希望。原因是生活和斗争都太空虚。”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后或许有新的苦闷(包括不曾遇到的更大的苦闷),那也都是以后的事了。此刻,在他经历了上面说的那个收获期之后,他的心情该会有所变化吧?

  在小说、散文、诗歌、评论等方面,他都已尝试过,而且卓有建树。剩下的一个领域,是戏剧电影,我们还可以重开一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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