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图着热闹大操大办的,把赵文俊的积蓄花去了大半。婚后一缺钱用,赵文俊就想也学着打烂条。正好,街上一个贩卖吗啡的大地主被人告到了他手里,他就连忙来找我商量。我慢条斯理地说:“你如果要树你的威风,就秉公办了,以后就没有人敢在你的面前东说西说的;你如果不想树敌呢,就睁只眼闭只眼,还可以做个人情。”
赵文俊听了,支支吾吾地说:“三姐,人情倒是可以做的,只是不能就这样白做啊。”
我一听就说:“那当然,这事好办,你开口说个数,就交给我吧。”
他连忙说:“三姐,我刚上任,可不能有什么事捏在人家手里,再说街上的段乡长他们又……你可千万要为我保密啊。”
第二天,赵文俊把人放了。晚上由我经手,找人给他挑了两担黄谷加上五十块银元,了却了这桩公案。刘石泉听了,哈哈一笑说:“这下子,背枪的、打牌的、办事的都是我们的人了,眼下这两担谷子和五十块银元一进门,这位赵所长就死死被你捏在手里了。老大姐你松不得手啊,我们要在这里活动,你要在街上去为我们稳住阵脚,要不然,就可能露马脚哦。”
我笑笑说:“老刘,你放心,当年连杨森的那么多师长旅长都不在话下,这赵文俊,算什么?”
说了这话没过两天,黎梓卫街上就出现了三三两两卖针头、麻线、毛巾、袜子的小商贩。我也不去关帝庙赵文俊的办公室了,也到茶馆里坐着,跟茶馆的老板摆龙门阵。我说:“这一向不知道啥子货好卖啊,我想再去重庆做趟生意。”
老板说:“三姐,做米吧,米好卖,一趟米运到重庆,至少七成利呢。”
我一边应着话,一边偷眼看那个卖针线的,突然发现他包头的布帕子下面,有一圈戴过军帽的痕迹。我站起身来,一趟子跑到赵文俊那里,把他从牌桌子上拉起来,悄悄说:“你不是要抓什么异党分子吗?我给你在茶馆里看到一个,你赶快去一趟,保证没错。”
赵文俊一听,连忙喊:“来人,快去把人给我拉来。”
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地进来一群人,那卖针线的不服,一路上日妈倒娘地骂。这边的乡丁毛了,只听见有人喊打,就拳头脚尖地打了起来。那人直是喊:“打不得啊,我是上面派来的……”打的人说:“上面派来的,我们所长为什么不晓得?分明是来捣乱的异党分子,不打你不得说实话!”那人被打得遭不住了,说:“我真的是上面派来的,不信你们看我包包里的‘派司’。”
赵文俊叫别打了,搜他的包包。又过了一阵,那个家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被送了出来,赵文俊还直说,“慢走慢走,对不起啊……”
我跨出房间门,拉住赵文俊问:“你咋把他放了啊?”赵文俊哭笑不得地说:“三姐,搞错了,人家真的是上面派来的,那‘派司’是蓝本本,直线联系,不消和下面通气的。”
我打断他的话头说:“他们这样真真假假的,谁弄得清楚啊,说不定真正来了异党分子,也要被蒙混过去了呢。看来这个忙我给你帮不了,我不晓得啥子蓝本本黑本本的。”赵文俊说:“三姐,你不是外人,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免得你又去闹笑话。这回啊,重庆一共下来八十多个人,我们这一带有二十多个人,他们是打前站的。你这一向看到那些一伙一伙的做小生意的人,就不要过问。”
我说:“那他们这就不走了哦?”
赵文俊说:“不得不得,他们不过是过个路,今晚上就去住新场一家姓王的旅馆里,然后一起到广安。”
又说了几句别的,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告辞出来,装成一个卖纸烟的,连夜赶到新场,找到了那家旅馆的王老板。王老板说:“这些人,是有些怪,一伙一伙的,又不图做生意,听说明天就要去广安。”王老板看看四周,悄悄对我说:“他们身上都带着枪,还有一种这个样子的铁家伙。”他一比我就知道,是催泪瓦斯。
我连忙回来,对老刘说明了情况,赶快通知我们的人这几天都不能上街。男人一律马上都把头发剃了,该躲的都躲一下,要买东西都叫女人来,尤其不要去和那些卖洋线毛巾的打交道,不能出问题。
没两天就听说敌人一到广安,就逮了我们十来个人,其中就有我们的上川东地工委员、广安工委书记骆安庆。我们一听这消息,估计这几十人一定会马上经渠河送往重庆,就连夜布置人马,在渠河沿岸罗渡溪、肖家场、马头溪甚至金滩、丈八滩一带都布置了人,一定要把被捕的同志抢下来。一切安排好之后,我去对赵文俊说:“既然你们上面催你捉异党分子催得这么紧,你怎么就没在河边上设卡子?”于是我带着我们那几个给赵文俊背枪的人,连夜连晚地河边上守着,搜查来往的船只,防止敌人连夜偷运。
一直等了三四天,一点动静也没有,又听说敌人已经从旱路把人送走了,我们只好把人撤了回来。可是刚刚撤回来的那天晚上,敌人就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把人抢运去了重庆。我和刘石泉听到这个消息,后悔得不得了,只怪我们没有得到可靠的情报。
骆安庆被押到重庆后,立即叛变,供出大批上川东的同志。重庆的敌人调兵遣将,大批军警特务涌进华蓥地区。王璞同志来到罗渡溪召开会议,决定将起义提前。紧接着,曾霖同志和已经在广安暴露的杨玉枢,被迫带领人马在代市场和观音阁起义,打响了华蓥山地区起义的第一枪。我们各处的队伍都准备动了,亚彬和老刘都在组织人马,修理枪支,形势已经半公开。王尧和一批死硬分子乘机出动,逮捕了阳合场的丁鹏武和左国政,先送到县城后来又送到了重庆渣滓洞。敌人到处都在捕人,只有我们黎梓卫街上还没动静。
一天,赵文俊找到我说:“三姐,有个事我想问问你,我们这周围,有没有异党分子啊?”
我说:“你又听到什么了?你看看到处都乱七八糟,只有我们这里轻风雅静的,哪里来的异党分子?”
说着就随手在他的桌子上乱翻,一下子从他的公文堆里抽出一份印着“机密”的文件来。赵文俊一看事情不好,伸手要来抢,我一转身,顺势抖开,一眼看到那文件上写着“……立即抓紧调查,逮捕共党嫌疑分子陈玉屏……”我一笑,干脆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说:“看不出来你啊,表面上三姐三姐喊得亲亲热热的,暗地里却在调查我,要抓我。也好,我送上门来了,你抓吧。”
赵文俊一见事情败露,连忙声明说:“三姐,你莫生气,我哪里是要抓你,你看我这上面连章都没盖嘛。我们是亲戚,我哪样事情不是先跟你讲?”
我把手里的文件一扬,说:“你先跟我讲?今天若不是我看到了这个,你会先给我讲?实话说吧,抓了我,你也跑不脱,我就说啥子事情都是你叫我干的,我是头子你就是下手,你是头子我就是下手!哼,我还在帮着你抓异党分子呢,没想到我自己倒成了你要抓的异党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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