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敏早已哭得死去活来的,非要去探监。我想新去的犯人看得紧,白天又怕遇见熟人,就让玉珍先去看看。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玉珍,叫她给俊清买点鸡蛋,还要买点狗皮膏药治伤,再去给他接一碗童便,受了重刑的人要吃点童便才好。我叮嘱玉珍说:“现在是人要紧,不要顾惜钱,他要什么叫他尽管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出来的。”
玉珍眼泪汪汪地点着头,然后转身要走,我又把她喊回来:“还有,你拿五块钱给典狱官,不然会不到人;另外还要买两条烟给狱里的难友,请他们多多照看。”
德敏在一旁噙着眼泪说:“大姐,你想得真周到啊。”
我苦笑说:“这还不是坐了一年牢房讨来的见识。”
下午玉珍回来,说都按我的吩咐去做了,灵验得很,当时就见到了人。唐俊清的伤很重,叫人扶着出来的。玉珍对我说:“俊清他没有口供,一口咬定自己是做小生意的,来给舅舅吊丧。俊清还说这里危险得很,随时都可能出事情,叫你赶快走。”
这个俊清呀,这么重的伤,还在想到我,我要是一走,他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剩下这几星火苗子,都是以一当百的英雄汉,怎么能够不管?只是现在处于敌人的四面包围之中,我手边又是一个人也没有,怎么个救法?
我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最后心一横,把德敏和玉珍喊过来说:“你们两个把胆子放雄点,特别是德敏,你明天一早就到衙门口去喊冤,告他们。”
德敏吃了一惊:“告他们?告谁呀?”
“告李文清和陈素英。”
德敏一听,连忙伸出手来摸我的额头:“大姐,你是急糊涂了吧?”
我说:“德敏,你听我说,这样做是有些冒险,可是也不是没可能。现在敌人是很猖狂,可是他们之间也是有矛盾的。蒋介石进川之后,就想削弱以至吞并刘湘的势力,一直和刘湘在争权,越争越厉害。现在驻军保甲这一摊子已经被蒋介石抓在了手里,派了许多特务,搞了许多培训班,中心的任务就是限制刘湘的地方势力,抓共产党,怕的就是我们和刘湘联起手来,我们的弟兄大都是这些家伙勾结起来杀的。可是政府这一摊就是像衙门公务之类的,还是属于刘湘管,也办了若干的培训班,中心任务就是反蒋介石的吞并,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反蒋介石的就行。他们现在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你们想,李大哥是在地方上有声望和势力的人物,还挂着杨森委派的什么司令的头衔,现在他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要舆论起来了,谁还会去护着那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你德敏一个柔弱女子,去沿街喊冤,告他们栽诬好人,看衙门里怎么说。”
德敏看着我,死劲点着头说:“大姐,你都是为我们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去做,我听你的。”
于是我连夜做了一个呈文,里面说明唐俊清是受人陷害,遭了冤枉。第二天上午德敏前胸挂着这张状纸,后背上贴着一张黄裱纸,上书斗大的一个“冤”字,由玉珍扶着,在县城里的大街小巷一路喊冤。凄苦的喊声惊动了城里形形色色的人们,李大哥头天出殡、第二天就被抄家的消息,早已成为广安城里的街谈巷议。现在又听说他的侄儿被无辜拷打关押,侄儿媳妇蓬头垢面地出来喊冤,一下子就把德敏围得水泄不通,跟着她一路到了县衙,要看看这桩冤案到底怎么了断。
德敏在县衙门前击响了大鼓。法官闻声升堂,穿着黑衣服的法警站了一长串,把前来看热闹的人们挡在了大堂下面。德敏在大堂上喊着:“青天大老爷啊,你要给我作主啊!我那男人可是个老老实实的小生意人啊,听说他舅舅死了,天远地远地来奔丧,不过是尽他的一片孝心,哪里晓得一来连舅舅的面都没见到不说,还被无缘无故地打断脚杆,被关进了你的衙门啊!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晓得啥子叫共产党,只晓得老人们从小就教的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那陈素英和李文清勾搭成奸,害了我舅舅这样的大好人,占了他的房产地产,又来害他的侄儿,他们就真的不怕上天来报应?伤天害理的人,落井下石的人,都不得好死的啊!”……
德敏声嘶力竭的哭诉,引得大堂下面一片唏嘘之声。人们奔走相告,围的人越来越多。法官把戒方一拍,就开始问案。
法官先说:“彭德敏,你说你丈夫受人诬陷,可有证人?”德敏一指玉珍:“这就是当场的证人。”
玉珍一五一十地把当时敌人怎么拷打唐俊清,俊清是怎么说的,李文清和陈素英两个人又是怎么说的,以及这其中的亲戚关系都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顿时堂上堂下一片喧哗。有两位老者递给法警一张纸条,请他传上堂去,然后转身走了。
法官看了看条子,点点头,然后一拍戒方:“照你的意思说来,他们真的是亲戚咯?”
玉珍一挺胸回答:“我敢拿性命担保。”
法官对德敏说:“那好,限你三天之内,交三百块大洋来,把你的男人保回去。三天之后,本法官概不过问。”德敏一听,当时就说不出话来。直到旁边有人说:“你还不快谢谢法官先生?你男人有救了!”
下得堂来,有人悄悄对德敏说:“你还该谢谢刚才那两个递条子的老先生,他们都是李司令的老朋友,在地方上说得起话的人物。”又有人悄悄地说:“还有这个李法官,也和你那舅舅要好,一贯称兄道弟的,得道多助啊!”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第一步算是胜利了。可是要三百块大洋啊。三百块现大洋,现在叫我到哪里去找?那陈素英特别是李文清知道德敏把他们告了,一定是不会罢休的,如果一时找不到钱把人取出来,远走高飞,所有的人都很危险。情况这么急,我们又都一时想不出办法来,我气得一跌脚,只恨当时不该拦住李荣群,让他一枪毙了那个烂婆娘。我突然碰到了腰上的枪,玉璧留给我的枪。
我轻轻地抚摸着这支“德国造”,想起当年我从玉璧手上夺过它来的情景。唉,那时候啊,真是孩子气,和他赌着气要学打枪;他只要一有空就教我,结果真的把我这个娇小姐教成了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神枪手。现在,他不在了,见枪如见人,这枪就成了我的命根子,更何况跟着我随身不离的另一支枪,那支李大哥送给我的快慢机,已经随陈仁勇去了……
可是枪再重要,也不如人重要,我们就只剩下这么几个骨干同志了,我要是见死不救,玉璧他在天之灵也不会饶恕我的。
卖了它吧,玉璧,我把你留给我唯一的纪念物卖了救人,救一个十年来跟着你鞍前马后,对革命忠心耿耿的唐俊清,从今以后,你就留在我的心里吧!
德敏在一边看着我,知道我心里难过,就说:“大姐,要不然就当吧,少当一点钱,以后还可以取出来的。”我摇摇头:“少当一点钱?那不够的钱又上哪里去找?如今这世道即使是当了,我还能取得回来吗?玉珍,我听你大爷说过,有个什么叫金三少爷的人想买枪,你打听打听。”玉珍想了,想说:“是有这么个人,只是不怎么正道,公子哥儿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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