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写。”
“哼!大学生,教员,还不会写信,真是滑稽。”“滑稽的事还多呢。无凭无据,我犯了什么罪,要弄来关起?”
“算了吧,不谈这些大道理。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廖玉璧好、大家好!张旅长你说是不是?”
这个张旅长,显然就是张俊昌了。他手里捏着一串佛珠,笑吟吟地说:“陈玉屏,陈老师,你莫误会嘛,今天我们大家都是来跟你商量,想在夏师长面前给你和廖玉璧作保的。只要廖玉璧肯下山,我们保他作旅长。杨师长,夏师长,叶旅长,还有向司令,你们都可以具结是不是?再不信,可以找地方上的士绅和团总出来担保。我们已经把廖玉璧围在华蓥山,打不死,也要饿死冻死。我们不为廖玉璧着想,也要为你着想,年纪轻轻的活守寡,那时候呀,我看你才受不了……”
我站起来,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呸!无耻,下流。”“你好大的胆子,敢骂人?拿板子来,打嘴!”向廷瑞捋着袖子,朝着我大喊大叫。
张俊昌连忙上来,一边把向廷瑞往厢房里拉,一边说:“廷瑞兄,息怒,息怒,不要与女流一般见识。”“不行,拿抬盒来,我杀死那么多的共匪都不手软,不信制服不了你陈玉屏!”
“哼,莫说你拿抬盒、杠子,就是杀我的头也就那么回事。你们只有强权,不讲公理,杀死我这样一个无辜的女人,算不了你们有本事。”
“一个无辜的女人?说得好轻巧。哪个女人有你这样泼,有你这样硬?你就是共产党。”
“你们都是当大官的人物,抓不到廖玉璧,就拿我一个女人来出气。我也不可能帮你们去哄他来投你们的圈套。你们要杀就杀,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算了吧,陈玉屏,”向屠户挣脱张俊昌走到我的面前,用手指着我的脸,声音发抖地一字一顿地说:“啥子瓦全不瓦全,我要一刀一刀地剥你的皮,割你的肉,叫野狗扯得你五马分尸!”
向廷瑞暴跳如雷,几个人连忙把他拉进厢房,在里面叽叽咕咕商量什么。李仲生看了我一眼,长长出了口气。一会儿,向廷瑞出来了,狠狠瞪了我一眼,冲出门走了。张俊昌捏着佛珠,踱到我面前,不紧不慢地说:“陈玉屏,听说你也吃斋信佛?好,好,我们志同道合。佛经上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唉,你看你们两口子,鼓动那么多老老实实的老百姓,闹什么革命,讲什么共产主义,死了这么多的人,徒使老百姓遭受劫难之苦……”
我转过身来,看着张俊昌,也不紧不慢地说:“张旅长,张善人,我是女流之辈,不懂什么革命、主义,也听不得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劝世文。我只想问一句,今天这么多师长旅长济济一堂,来审问我,无非说我是共产党,是廖玉璧的同伙。只是不晓得,有没有人出来作证?”严定礼过来,摊开两手说:“嘿嘿,真是奇谈,这还要人作证么?廖玉璧是共产党的头子,这是没话说的了。你呢,是他的女人。他把岳池县都赤化了大半边,未必就没有赤化你?你不是他的同伙是什么?”
我说:“严县长,你老人家好健忘啊。廖玉璧作三防司令,是你出面作的保人,这才几天,我们还在一张桌子上劝酒吃饭,你还同我一起到广安,在夏师长面前帮我说好话,放了我的婆母。难道你就忘了我在外面教书,就那两天才赶回来的吗?我跟廖玉璧早就断了关系,哪件事情给他做过同伙?”我这一说,那些师长旅长都不开腔了,只顾看着严定礼。严定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气急败坏地指着我:“陈玉屏,你莫在这里混淆视听,这些都是屈元亮、徐清浦和你勾结起来哄骗本官的,他们都是共产党……”
我站起来,盯着他慢慢地说:“是啊,我听说了。你的三防司令是共产党,副司令也是共产党;老团练局长是共产党,新局长也是共产党,还有底下的脚脚爪爪都是的!那么你呢?你就是好人了?你们合起做了些脱不了手的事情,到头来却在我这个几年没回岳池的女人身上打主意,到底是要哄骗哪个,只有你心头明白……”
严定礼两只眼乱瞟,揣摸周围那些人的脸色,黑黑的一张脸成了猪肝,口里叫着:“押下去,快给我押下去!这个该死的共产婆……”
李仲生押着我往监里走,很高兴的样子。我问他:“有一个人从头到尾坐在一旁没开腔,那是谁?”李仲生回想了一下,忙说:“那是叶济,叶旅长。”
晚上放风的时候,我悄悄找到刘铁,汇报了今天的事情,特别问到李仲生的情况。刘铁说:“李仲生,他确实是我们的人,是通过徐清浦介绍给严定礼背枪,打入敌人的内部探听敌情的。周辉同、黄锡成是严定礼的舅子,通过李仲生做工作,也是我们的人了。为了不出岔子,只有我们少数几个人知道,看来他们这次出力不小。”
我说:“这个李仲生也是,也不通过组织上接个线,莽莽撞撞的就跑来找我,我还以为是敌人玩的花招呢。”刘铁说:“我现在是扯红了的,太打眼,他哪里敢通过我。不过你这样谨慎,是对的。”
后来杨森听说了这次审讯的经过,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陈玉屏会说,我杨森会关,看我们谁犟得过谁!”于是我就不审不问地被关了起来。
【长歌当哭】
日子过得很快,论季节已是早春,只是牢房里潮湿,仍旧像冬天。当初为了摆脱罗润德的纠缠,说自己吃斋吃长素,没想到袁大娘当了真,每到初一、十五,还帮我到庙里去烧香还愿。我索性和她一起,半真半假做起了居士,每日里吃些清淡的饭菜,身体居然慢慢地恢复了,只是久没吃肉,心里痨得不行。牢房里的日子太难熬,组织上这一阵子又没有派人来,外面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只有等袁大娘来了,间或打听一点消息,摆些婆婆妈妈的龙门阵,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难得这么清闲过。
一天,袁大娘对我说:“外边有人要会你,说是姓唐。”姓唐?是谁呢?是唐俊清吧?不会。唐老六吗?也不会。他们都是战斗中得力的人,听说山上近来打得很凶,不会冒险到这里来。再说组织上指定和我联系的,只有范永安和徐魏氏,哪里又钻出一个姓唐的来了呢?我对袁大娘说:“不要开门,就在牢洞口看看再说。”
袁大娘出去,把牢门关上了。我走到门口,见牢洞口露出了半边脸来,一顶博士帽还把眉毛都遮了。那人大声武气地说:“我是廖大哥派来看你的,他很担心你。”我说:“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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