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他,只说这次回来是替玉璧交割当团总期间的帐目,还要请邓大爷就我婆婆被“拉绅士”(绑票)的事情说几句公道话。邓大爷听了,有些迟疑。我知道他怕担风险,就说:“我还有事情找刘月波呢,县上都撤消了对玉璧的封产令和通缉令,他故意压着不宣布。”
“当真?”邓大爷似信非信。
“当然嘛,要不然我今天还敢坐在你面前吗?”邓大爷这才放下心来,满口答应。
我们接着又走了几家,请出了替玉璧管帐的唐光明和一些地方上的三老四贤。由于玉璧在任时很得人心,我又说得理直气壮,都愿出来主持公道,至少也可以看看风头。
一切安排妥当,天已经大亮了。我匆匆用过早饭,坐着轿子一路威风地赶到黎梓卫街上。我在场口下了轿,让谭之中到轿行又喊了两乘轿子,先去茶馆里喝茶,自己正大光明地直奔乡公所。
街上认得我的人很多,看见我回来都很惊诧,三三两两地在议论。
“她怎么回来了,不是在通缉她和廖团总吗?”“胆子这么大,真是自投罗网。”
“恐怕已经撤消了通缉令了吧,要不她有这样大的胆子?硬是不要命了,我才不肯信。”
乡公所门口杵着“烧火棍”的乡丁们,看见我竟目瞪口呆,没有阻拦。我大模大样闯了进去,一脚跨进刘月波的房门,大喊一声:“刘团总!”
刘月波正在抽大烟,连忙丢开烟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你,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回来了,刘团总,我是来投案的。”
“哪里哪里……请坐,请坐,有事慢慢谈。”
“莫稳起。刘月波,我问你,县府已经撤消了我们的封产令和通缉令,你为啥子不公布?”
“这……这……”他想了想说:“我没收到公文呀!”“没收到?你装疯!我问你,你把我母亲拉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呀!这……这不是我,是江豪元拉的。”“哼,你不知道!我母亲有啥子罪?就是犯了法,自有衙门管,你为啥私自关人,不送县府?你们拿刑罚给她受,还要罚她三千元才放人,这不是拉绅士是啥子?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无法无天,是哪个叫你们这样做的?走,我外面预备了三乘轿子,一同到县府去,非跟我把话说清楚不可!”
刘月波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我一阵痛骂,气势汹汹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要他跟我一道去县府说理。
他战战兢兢地说:“咦咦咦,廖大嫂……本地人,有话说得清楚的嘛!你记不记得你们下张玉如家的谷子,我都是打了让手的哟!”
“那好嘛,你通廖家的人,脱得了手吗?走走走,轿子我是备好了的,地方上的人我都请到茶馆里坐齐了,你今天不给我说明白,休想走路!”
我拉着刘月波出来,正好迎面碰到江豪元,便不由分说,把两个人一起拉到茶馆里。我们一路吵吵闹闹惊动了整条街,茶馆立即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看了看,邓大爷他们都已经来了。黎梓卫所有的团政也基本上到齐了,其中有的是参加过起义,未曾暴露潜伏下来的,当然倾向我;有的见风使舵,见我理直气壮公开出面了,也表示向我靠拢。管帐的唐光明过去垫了几百元,一直出不了头,听见我出面报帐,当然乐意;只有青万福最坏,但他过去收款时吞过几百元,屁股上夹了屎,量他也不敢说啥子。
我打开帐簿,对大家说:“今天惊动各位乡亲近邻,不为别的事,玉璧他到上海去了,他作了半年多的团总,还没有向大家报帐。今天他来信,叫我请地方上主持公道的老前辈和乡亲好友,出来评评,看看廖玉璧究竟是坏人还是好人,是不是土匪。”然后我就把罗泽洲的五年借券由二十多万增加到四十多万元,玉璧力争减免,以致引起军团冲突;以及在团总任内,不增加地方负担,自己卖田垫了二千八百余元办公益事业等等情况谈了一遍,最后说:“请大家评评,廖玉璧在任团总期间,究竟派过多少款,收过多少税,地方上发生过抢案盗案没有?现在的情况又怎样?”
除了青万福鼓起一双鹞子眼望着我外,很多人都边听边点头,有的说:“是呀,那半年我们是过了点安稳日子。”“廖团总人虽年轻,办事就是公道。”
“廖团总是一个好人,就是一根肠子杵齐天,办事不晓得转弯。”
我看同情我的人多了,胆子更壮了:“可是,有人还说他是土匪,说他贪污,刘团总还私自把他母亲扣押起来,逼她出三千元。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廖玉璧犯了法,又与他母亲有何相干?这不是公开抢人是啥子?”
刘月波看很多人都同意我的话,非常着急,连忙说:“这是江豪元拉的,与我无干,与我无干。”江豪元看势头不对,急忙说:“我是奉县府命令。”
我心里非常冒火,说:“你奉县上命令,为啥子不送县府,却要关在你的碉楼里?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啥子说的?走,这里说不好,我们到县府去说。”我又对旁边的谭之中说:“老谭,再去叫十乘轿子,请大家一起到县府去对质。”刘月波紧张起来,连忙说:“马上,我马上派人把伯母送回家。”
“不行,到县府。”我的口气更硬。
唐光明对刘月波说:“这个事你们亏理啊!”
邓大爷此时也站起来说:“刘团总,这事你们到不得县府啊!到县府对证我们只有说实话哦,你们就是想敲榨嘛!玉屏,我看地方上的事就在地方上解决,何必到县府去……”我看他们全都垮了,便说:“好,我看在邓大爷和在场各位乡亲的情面上,暂时不到县府,但今天非得解决不可。现在马上把母亲送到这里来!我看要是脚拇趾破了一点皮,都非告你们不可,不弄清楚,这官司打到哪里都可以。”
隔了不多久,婆婆抬来了。我把老人家从滑竿上搀扶下来。她又黄又瘦,一副病容,一见到我就眼泪汪汪地哭起来。我赶上去抓住江豪元说:“不行,你们太无法无天了,青天白日拉绅士,把我母亲整成这个样子,大家看看究竟谁是土匪……”
江豪元连忙解释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不信你们问老太婆。”
婆婆一包眼泪一口气地说:“刑罚倒没有受,受了不少狗气。你们骂我的儿子,骂我的媳妇,不给我饭吃,逼我要出三千元才放我,你们这些不是人的东西!”
我气急了,将江豪元一拖,撞在桌子上,打破了桌上的盖碗茶。大家都站了起来,我说:“不行,你们这样对待我的母亲,简直欺人太甚!走,轿子早就准备好了,到县府打官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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