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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战役炮声连天,这炮火硝烟刚7消散,大上海又来了五级“地震”;解放大军直插长江北岸,百万雄师渡江在即,这浦江畔的大城市也危在旦夕。
姚克心神不宁地赶写好《清宫秘史》,他把稿子交到“文华”,便竭力地思考着自己的去向。他必须抉择自己的命运了,时不容缓,火燃眉心了!。
他已考虑好一个周密的“理想方位”,这是一个步入“天堂”的方位,是势在必行的方位。这方位只待上官云珠点个头,便可以立即启步而行了。
上官云珠忙得不可开交。她知这“昆仑”的郑君里虽然已从黑名单上勾销了,却又知道另一些同仁被捕入狱。她此时已懂得,这些被捕入狱的同仁却是好人,是反对旧世界的共产党人。她虽不是党的人,但是,她的贫寒的出身、她的屡遭磨难、她在上海目击两个朝政的丑恶与腐败使她意识到:共产党是好人组织起来的党,中国的命运只有共产党才能主宰它。所以,她出于这种对党的纯朴感情,献出了自己的首饰和积蓄,去营救入狱的共产党人,也参加了以救济难民为名。实质为解放区筹募医疗费用的义卖活动……
那天,上官云球正忙完“义卖”活动,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只见姚克在书房里整理着他的书稿和行装。
姚克见上官云球走进书房,忙说:“珠,快帮我整理一下书稿。”
“不是摆得很有条理嘛,整理什么呀?”上官云珠往沙发上一坐,“义卖”活动费口舌、费腿劲,她疲劳极了,所以,一坐上沙发,两只眼睛使闭合起来。
“珠,这是什么时候呀?你却如此笃定泰山?来,帮我整理!”姚克把上官云珠从沙发上拉到书柜边,说,“你把《天下》杂志理出一套来,其余的把它送进灶门!”
“为什么?”上官云珠不解地问。
“呆会儿跟你讲。”
“不,现在就讲。要不,我就去睡觉了!”上官云珠这么一说,姚克只能顺从妻子的话,他想,反正早晚要对她言明的。
“珠,你该知道吧?土八路已开到了长江北岸。”姚克准备绕个大圈儿公布他的“方位”。
“开到北岸碍我们什么?”上官云球并不象姚克那样神色紧张。相反,她心中暗自高兴。
“珠,我们该有个准备,免得措手不及。”姚克初露了一点风声。
上官云珠不以为然地说;”准备什么?共产党打进上海,我还求之不得呢!”
“瞎,你懂个什么!”
“那你懂什么呀?”
“共产党绝不会轻饶我们这些文人!”
“怎么?共产党对你发出警告了?”
“警告是没发。可是,共产党的政策我有点儿知道。”
“‘杀人’、‘放火’、‘共产’、‘共妻’?!”上官云珠故意这么说,“是不?”
姚克微微摇了摇头:“这些传闻,我倒并不怎么相信。但是,我心里明白,象我们这号入,共产党是刺眼的,忌讳的。也许是镇压的对象。”
“哈哈……只听说他们杀土豪、劣绅,没听说他们杀你这样的才子!”
“话是这么说,可是……”姚克亮出一张“底牌”,说,“你保藏的那本什么‘座谈会’的书,我偷偷地看了,这位毛泽东已给我定了调子。”
“定你什么调子?”
“我是资产阶级分子,也许包括你在内?”姚克神色黯然,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已作了充分估计。资产阶级是共产党的大敌,自己当然是大敌之一。即使共产党不杀自己的头,至少要享受资产阶级大敌的可悲待遇。何苦呢?海阔天空,天涯海角,哪儿没有他姚克的栖身之处呢?
上官云珠听了姚克的话,当即反驳道:“你也太多虑了。那位蓝小姐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听说她到了延安挺吃香呢!”
“嗯……”姚克一时没活可说了。但是,他对共产党的不解和恐惧心理,以致自我划成的“大敌”圈子,还是牢牢地紧扎在自己脑海里。凭他的社会地位和在“国统”区所干的工作,他当然不可能被一两句话,或是一两个什么事实改变自己的想法。
“克,不要胡思乱想了。”
“怎么能不想呢?”
“想,当然可以。过去干了些什么错事,规在不干,不就行了!多想想这些!不要目光如豆,应该目光如炬嘛!”上官云诛刚说完这些话。黄宗英来了。她俩按老规矩走进了内房!去谈她们之间的“姐妹话”
上官云珠和黄宗英刚上楼进内房不久,那位中年人却又来到了姚克的书房。他一进来,便把房门关上了,看神色象有什么大事来找姚克。
“老弟,给你通个风。据我所知,市党部已有了撤离计划。”中年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土八路还在江北,要人们就想好后退之路了!”
“准备往哪儿退?”姚克有些紧张。
“不十分清楚。据说是往台湾……也有的去香港、九龙……老弟,快拿主意呀!要不,一转眼就后悔莫及了。”
姚克踱着步,想着这位在市政府办事者的活,他在最后考虑他的退路。
“老弟,还犹豫什么!我们都开过会了,上司告诉我们。共产党都是土包子,他们不讲情前。凡是为党国效过忠的,他们决不会放过一个!不杀头也得坐牢,不坐牢也得把你游街示众,反正没你好日子过!”
“也许……象我们这号人……”
“哎呀,你还抱什么幻想!我对你说过了,你这抓笔的,不会比前方抓枪的罪孽轻!何苦呢?等着土八路‘斗’我们的‘争’,这不是自找麻烦?!”中年人又在姚克面前诉了一段苦,说他在老家的父亲,帮伪乡长干过笔墨事儿,土八路一到,那个伪乡长绑上台斗了一下就枪毙了,他父亲也以谋害共产党的“黑笔师爷”罪名被枪毙了……
姚克的身子哆嗦起来。他感到自己脚下突然戳出了无数尖刀,使他无地立足了。他开始从害怕共产党上升为恨共产党。他决定了,再也不能在这块土地上呆下去了……
上官云珠和黄宗英的笑声不时地从内房里传出。黄宗英笑痛了腹部,上官云珠为她轻轻按摩:“可不是吗?那天我去‘昆仑’参加拍摄《一江春水向东流》时,穿一身裁剪考究的乔其纱镶细边的长旗袍,脚穿一双绣鞋……”
“梳得乌黑光亮的发髻上簪几朵雪白的茉莉,手里轻拂着精巧的杭州檀香扇,耳坠上嵌着小小红宝石?”黄宗英插话说。
“是啊,导演一见我这副打扮,两眼盯了我一阵,发愣地说,‘哎呀,上官,你这副派头’呀……”
“你那时凄然一笑,回答说‘怎么?不正派?对吗?’……”黄宗英说着又大笑起来,“当时我对你的浓妆淡抹,着意修饰,还看不惯呢,总以为你这个大明星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味儿……”
上官云珠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我有时很自悲,受骗上当,任人欺凌,我相信我的命运是不济的……我知道我在人们的眼光里,是个卑微的人……”
“不,上官,你的为人是那么肝胆相照,你助起人来拔簪倾囊,谁不知晓?”黄宗英记忆犹新地说,“前一阵,你为营救‘昆仑’被捕入狱的同仁,献出了首饰、积蓄,又四处奔走,费尽口舌……”
“我知道自己是个俗人。”
“俗到极处,反倒不俗了!”
虽是阴历月半,而圆月却迟迟不肯露脸,她躲藏在云端里好象在窥听什么。蒙蒙月色下的黄浦江里,打着“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号的舰只在颠簸,在“嗷嗷”鸣号。浦江岸边,一队队头戴钢盔,荷枪实弹的“国军”川流不息地在巡逻警戒。队伍虽是齐整,皮鞋踩地“咯咯”作响,可这些“黄老虎”内心十分惊慌,在暗淡的月色中,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悲观、恐慌、绝望的神色。他们已掐算好自己的命运,说不定在哪一天,将成为主子的炮灰,与蒋家王朝一起“升天”……
姚克离开跳舞厅又进了咖啡馆。侍者把一杯热咖啡送到他桌前。他喝了一口,便无精打来地站起身来往外走。他独自在大街上游逛着,叹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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