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上的长进,因然是上官云珠生活道路中的一个重要方面;但是,对社会的洞察力和立身处世的操守.更是她生活路途上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日伪时期,狼奔豕突,她饱尝了在沦陷区当亡国奴的苦楚,却也增强了她的爱国之心,她深知“一盘散沙”对民族的危害,更懂得团结一心的珍贵。他衷心欢呼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也懂得胜利的来之不易。
“苦干剧团”因时局的变迁以及姚克因致力于创作《清宫秘史》而宣告解散。上官云珠经与姚克商量后,便参加了“旅行剧团”。这个演出团体,由唐槐秋率领班子,它是个较为正统的文艺流动单位。谓之“旅行剧团”,它不象“苦干剧团”那样以上海为立足基地,而是四次演戏,辗转在沪宁、沪杭线上。此番,剧团在苏州、无锡等地公演了《上海屋檐下》这个剧目后,他们来了个远途旅行演出,把班子开到了山东济南……
上官云珠到济南演出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济南城。这里的人们早在传闻中、银幕上听到和见到过这位名扬影坛的著名明星。因此,剧团未到,戏票早已销售出一大半。
在济南演出的十几天时间中,拜访上官云珠的人络绎不绝。他们都出自各种不同的目的,或是礼节、应酬;或是好奇、观望。或是想“攀亲结友”以“借光借光”;也有慕其名而前来讨教演艺……对这些司空见惯的交往,上官云珠的记忆“仓库”内是逗留不长的。但是,有一位来访者,却使她深深地印入“记忆细胞”之中。
首场演出开始前,上官云珠在化妆室化妆,她从镜子里发现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盯着她。当上官云珠的眼光投向镜面窥视这透着爱慕目光的眼睛时,这一双背后映入镜面的眼睛却消失了。演出结束后,上官云珠回到镜子前卸装,却发现了她的化妆桌上多了一小竹篓红啧啧的苹果。她问遍剧团内的同仁,都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又接连出现同样的情况。上官云珠十分诧异:这双眼睛,这第二小篓苹果,意味着什么?真是个不解之谜。
第三天晚上演出前。上官云珠在化妆时作了准备,一旦镜子里出现那双从好奇到爱慕的眼睛时,她要立即转过身去看个究竟。
出现了!那双含着情意的眼睛出现在上官云殊的化妆镜面上。她猛一转身,突然发现化妆室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的、浓妆艳裹的少妇。她的眼睛、她的目光,就是上官云珠所要“追究”的。
那少妇见上官云珠突然转身,并向自己射出怀疑的目光,顿时慌乱起来。她想转身走,却又没有跨出步子,身体侧斜在门口,她手里拎着又一小篓红啧啧的苹果。
“你是……”上官云珠走到门口,亲切地问。
“我……随便看看……”少妇有点不自在。她把手里拎着的盛有苹果的小竹篓藏到身后。偷眼望了一下对方,轻声地问道:“你就是上官云珠姐姐吧?”
“嗯。我就是。请问你是?……”上官云珠双目盯着这位阔少夫人,在猜测她的身份。那少妇却突然把那装苹果的小篓塞到上官云珠的手里,一转身就急匆匆地走了。上官云珠有点莫名其妙,她拎着这第三篓苹果,追了上去,一直追到剧场侧门口,只见那少妇匆匆走进场内,便在第三排中间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因为演出即将开始,上官云珠一时没法弄清这件怪事,便返身回后台去了。
第四、五、六、七、八天,上官云珠的化妆镜子里再也没有出现那位少妇的眼睛。但是,上官云珠在台上演出时,她抓闲总要把目光向第三排中座窥视一下。奇怪的是,这位少妇场场坐定在那个位置上,全神贯注地在观赏着她已重复看过多遍的戏。
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上官云珠因为要与济南戏剧界人士告别,所以最后一个进化妆室去卸装。她一进门便发现那位少妇已等候在那儿了。化妆桌前放了七小篓苹果!
那少妇一见上官云珠进门,便问:“明天要走了?”话音中流露出留恋之情。
“是的。”
“能再来济南演戏么?”
“也许还会来。你很喜欢看戏?”
“嗯。”
“为什么要把苹果放在我化妆桌上?”
“你演得太好了,我简直入了迷。我没什么感谢你,送几个这里的土产,让你润润喉咙……”
上官云珠明白了。眼前的这位观众,以其质朴的感情,鉴定着自己演出的成败。她并不在乎这几小篓苹果的经济价值。而使她深为感动的是一位观众对自己的真实情谊。
两位女性谈得很久,谈吐中上官云珠才知道,那少妇叫刘茜梦,丈夫在国民党济南部队李弥手下当营长……临别时,上官云珠收下了刘茜梦赠送的苹果,同时,她也向这位奇特的戏迷回赠了礼物……
由于抗战的胜利,重庆和大后方的影剧工作者相继返回了上海。嘉陵江方面,以白杨、舒绣文、蓝马、陶金、石羽、原伯勋等著名影星为代表的一支影剧队伍开进了上海城。它以大后方的旗帜自成一派,而以石挥、韩非、张伐等著名影星为代表的另一支影剧队伍,又以沦陷区为旗号另立一派。两支队伍,各有山头,飘起“幡龙旗”号遥遥相对。
上官云珠作为“海派”台柱之一,面对这两派对峙的局面,内心甚是不安。她吃过“散沙”的苦楚,深知团结的金贵。她要力尽自己的责任,铲土填平这有着“门户之见”而隔着的一道鸿沟!她向她的丈夫姚克讨教办法。
姚克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珠,此等闲事,少管为妙。”
“不!”上官云珠不满地瞅了姚克一眼,“你就光知道编什么《天下》月刊,又写什么‘秘史’‘公史’的……”
姚克笑了起来,他用手拍拍桌上的稿子,说道:“编辑《夭下》,是我的正事嘛!”
“正事、闲事,你的《天下》也未必好!我就不爱看。”
“哦?我姚克亲手编的刊物,难道连姚克夫人也不欣赏?怪事!”姚克的自尊心受到了冲击,他有点不悦,“我的夫人、太太,今儿恭请你对我的《天下》论黄数黑一下吧。”
上官云珠从书桌上抓起一本《天下》,翻了几下,用手点着:“看,美国呀、英国呀,这也好、那也好的!”
“呵呵!这是我亲眼目睹的嘛!那儿科学发达,国富民强……”
“哼!中国就没好的?”上官云珠很不服气地反驳。姚克哈哈大笑起来,说:“有呀,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民不聊生,东亚病夫……”
“行了行了!我听腻了你这套《圣经》!”上官云珠气乎乎地坐到沙发上,嘀咕道:“外国样样好,你就搬到外国去!”
“好哇!有朝一日,我会去那儿的。那时候我姚克手挽着电影皇后上官云珠——”姚克说着手舞足蹈地来到上官云珠身旁,伸手欲挽她的手腕,被上官云珠推开了:“你发疯.了!真是异想天开!”
“其实,这‘天’一直‘开’着。告诉我,你真不想去国外?”
“说不去就不去!”
“哈哈!我和你是弯风和鸣的恩爱夫妻,到时候呀,你——”姚克狡猾地一笑,转了话题,说道,“好了,现在论这事儿干么?珠,永华影业公司希望我早点儿把《清宫秘史》拿出来,他们急着要拍摄这部片子……我得去那儿和他们签个合约。”说罢便走出了书房。
上官云珠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她在沉思着什么。自从她和这位人称“洋状元”的姚克结合以来,她觉得丈夫乐善好施,妙语解颐,确有超人的才华。但她也隐隐觉得这位丈夫的行止有点莫测。为什么他那么热衷于外国,而对生养自己的中国却是这么挑剔?
他们夫妻之间有过露宿风餐的患难日子,也产生过真挚的夫妻情谊。但是,上官云珠又似乎感到姚克的思想感情总和自己有一定的距离。这距离究竟是什么?她也说不清。一个浅显的感觉是,自己是那么重于乡土之情,而姚克却向往着国外的生活。她和姚克虽然在正常夫妻生活中还是十分融洽的,可是思想深处的情感总是溶化不到一起来。由于姚克并不支持上官云珠去干涉影业界两个山头的“闲事”,上官云珠决定去找韦大姐。她知道韦大姐能帮她出主意。因为,以往很多重大问题,韦大姐总是当了她的“高级参谋”。
韦大姐和韦二哥正在内房里密谈着什么。他俩一见上官云珠来到,使中止了谈话。韦二哥说了声“看情况办事”后便匆匆走了。上官云珠本想问一下什么是“看情况办事”?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她不该知道的、对方又不愿泄露的事,她决不想追根问源。她把来意一说,韦大姐沉吟了一会,问道:“姚克是什么态度?”
“哼!他只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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