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安慰,丈夫的公正态度,使上官云珠抑郁于心的冤气消散了。但她从此一事中暗暗明白一事,张家的“饭”是很难“吃”的,她必须比往日更要小心行事,虽然她觉得呆在这深院高墙之内是那么不自在,但她有丈夫的抚慰。也就觉得在不自在中有自在了。她毕竟是那么年轻,那么纯真,没过几天,她便把这伤心的“豆腐风波”忘怀得一干二净了。
不生“心眼”的媳妇当然并不会去记仇于她的婆母。但是,有心的婆母却会心中扎眼,眼中生钉。张母知道,要镇服一个野了心的女人,没有三、四下重锤子狠狠敲打,是砸不碎其“野骨”的。“进门一试”,张母自鸣得意;而这“豆腐风波”,她亦占了上风。若是再来几下“杀鸡儆猴”,不怕这“野媳妇”不乖乖地屈服在自己足下而任其使唤。
流金铄石的盛夏,因“知了”的狂欢而降于人世了。上官云珠独个儿在内房轻轻儿哼着苏南民间小曲,她应长泾中学堂的邀请,得去那儿为学生排练文娱节目。不料,她哼出的曲声传进了张母的耳内。不一会,厅堂上传来了张母骂猫儿的声音:“你这‘骚猫’儿,嘴里哼卿个什么!我把你从‘垃圾堆’里拣回来,供你饭吃,供你床睡,要你乖乖地生小猫咪嘛,有了主家啦,你还操什么匀引风骚的调儿……”
上官云珠在内房听得逼真,她是个聪明人,婆母此刻的骂猫,她知道是借桑骂槐。长者的训谕,小辈理该聆听。可是,这是什么样的长辈心呀?哼几句调儿,便是“勾引风骚”!她上官云珠此时此刻会去“勾引”谁呢?这倒罢了,因为她衾影无惭,她可以请天地作证,她与张大炎有金兰之契。她是以冰清玉洁之身投怀于张大炎的。昨天、今日,她都把齐放的桂兰奉献给他张大炎的。
可是,“从垃圾堆里拣回来”这句话,却似钢刀扎入她胸膛,使其顿感切肤之痛。她并不想计较婆母的轻口尊舌,但,此话委实尖刻,它内含着婆母的“鳞甲之腹”。是的,上官云珠怎不知自己家门冷落,难道清寒便是罪过?便是不齿于人的“垃圾”?也许婆母把其人品贬为“脏物”,可是,她上官云珠金镶玉质的人格有哪一点沾上了污垢?她忍受不住了,她想冲出房门去与婆母论个清白,但她没有这样作,因为金氏在她出嫁那天再三叮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进了张家门,便是张家人。你得孝顺公婆,侍奉丈夫,万事须得忍着点儿。谦让点儿,切不可任着性儿……”想到此,上官云珠只得强忍委屈,把满腔的冤气咽下肚腹之中。
该是出发的时候了,上官云珠口是初次去中学堂教练节目,故而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合身的“嫁衣”,在镜子前穿戴起来。没料想,门外又飞来张母更为难以入耳的声音:“你这只贱花猫还装什么俏!身边已有雄猫作伴,还痴心什么野雄猫呀!”
“娘——”上官云珠欲冲出门去,道一声“你太过分了!”但她却想到丈夫的劝慰,“亚弟,千万看在我份上,别和我娘一般见识。”她又一次忍耐住了,但她心潮猛烈地碰击着,她一时无处发泄,便抓起剪子把那件尚未穿上身的嫁衣剪成了碎片。她干脆穿起那件少女时常穿的、打了补钉的上衣,走出了内房门。
“亚弟,上哪儿去呀?”张母坐于厅堂红木太师椅上,手里抱着那只花猫,不阴不阳地问。
上官云珠沉下头,轻声答道。“上中学堂去。”
“办什么大事呀?”
“教学生演节目……”
“哦?”张母眼珠儿一转动,在上官云珠那件紧身上衣上盯了几眼,眼中被“刺痛”的是那胸部的“高点部份”,它衬着她“主人”那西施般的愁容以及胆寒、腼腆、抑郁、不满等复杂感情所驱使的别致的美姿,也许是出于女人的一种同性间奥妙的醋意,张母心头淌着一道酸流:“就这么出门去见人?”
“我……不知道。”
“不知道?刚才披上出嫁衣,一转眼又换上这姑娘装,还想把威风显给谁看呀?”
“娘!那我该穿啥样儿的衣衫呀?”上官云珠不能不说话了。张母冷笑一声道:“这还用问我吗?你看你的上半截身子,‘高高低低’的,惹哪个男人盯呀?”
“娘!你……未免想得多了些!”上官云珠忍无可忍了,她不能不顶嘴了。她的忍耐之门冲开了,“娘,你这么猜疑下去,叫我如何做媳妇呀……”
“猜疑?嘿嘿……也得有‘疑’才让我‘猜’嘛!你该明白,张家门里的女人是绝不允许有半点‘风骚’劲儿的!”
“娘——”上官云珠又想起丈夫的劝慰,她不想再与张好争执下去,因为,学校正等着她去,所以说了声“我去学堂了”拔腿便走,谁料张母故意把手里抱着的花猫在上官着珠腿跟处一丢,那猫儿受了惊,直往门外窜去。张母随口骂道:“你这只‘白脚花狸猫’,心儿野得呆不住家啦!回来,看不打断你的腿!”
“你——”上首云珠想争辩,但看看蛮横无理的婆母,觉得争也无益。她含着眼泪,走到门口,霎时又想到母亲的叮咛。如若自己任着性儿去了学校,回来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如何向母亲解释?想到此,她心里一酸,掩着脸转身哭进了自己房里。
她刚坐到床上,又听得婆母在嚷。“女人瞎哭,晦气星上门,会哭死男人的!我该洗澡了,还不给我烧水去。”
上官云珠含泪走进洗澡间。
这是苏南水乡特有的“家庭澡堂”,它是一座用泥砖砌成的“火灶”,方圆仅五尺,灶高不到三尺,灶口安放着一只特制的大号厚铁锅,铁锅下便是开火的灶腔。上官云珠从水井里打起水来,一桶桶地将水倒进大铁锅,而后来到炊门口,准备点火烧水,却不见柴禾,她起身欲去柴仓间,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婆母问:“又要去哪儿?”
“取烧火柴。”
“烧火柴?不早在灶门口吗?”张母手指儿一点,点愣了上官云珠。她睁圆了眼睛凝视着她陪嫁来的小盆、小桶,她怎么也不理解婆母竟把她的心意当作引火之物:“娘,这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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