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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这是我没有料到的,那么下次开会,我就不能同你住在一处了。这些年我们一直住在一起,已经习惯了。

  (第一次开人代会,巴金和我住在前门饭店的一个房间。《人民日报》的同志请他给副刊写散文,我见过他写东西。他的床靠窗,我靠里面,睡得比他早,失眠。半夜里看他还在写,改来改去。他写过一篇《数字的诗》,花了好多功夫琢磨,不是才子气一挥而就的。1956年开人代会。李劼人也是代表,见了巴金便开玩笑:“老巴,把你的标点符号拿出来请客!”意思是巴金写得多。一次谈起川剧著名演员寥静秋,廖得了癌症,找巴金在上海请专家看过病。李劼人提议,我们三人联名给夏衍写封信,让给她拍一部《杜十娘》的舞台电影好不好。李劼人从来痛快,说我来执笔,大家凑一封信。拟信中,巴金说,写上这一句,现代的科学不能保留她的生命,但现代的科学还能够保留她的艺术!李劼人马上说,讲得好!把这句话写进了信里。——沙汀1986年12月10日讲)

  三人的呼吁见了效果。《杜十娘》在京开拍的消息传出,巴金写信来相告。廖克服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拍完电影后即逝世了。巴金在《廖静秋同志》一文中继续发挥沙汀记得异常清楚的这句话:“现代科学不仅保留了她的艺术,而且还保留了她那颗热爱艺术、热爱人民的心。

  沙汀深感这位女性和“老巴”都比自己“硬朗”。近几年他逐渐进入老境,看到自己的创作力有所消退,失眠、哮喘、肠胃失调等各种病症加重,他这个情绪型的人经常烦躁不安。凡应做而未做的事,凡叮咛后做得不尽意的事,他都牵挂在心。有时会火冒三丈,刚冒完火又立即失悔,想要找到补救的办法。他活得好累!正因为如此,他特别需要在个人外表脆弱的生命形式中注入强韧。她从巴金的身上,便吸收了这种强韧的人格力量。

  他为巴金主编的《收获》创刊号写了《开会》,是一个区级干部误解和压服基层干部的故事。1957年3月发表不久,编辑部将一封读者来信转给他,信中说他歪曲了干部形象,弄得他紧张起来。人代会期间与巴金谈了,巴金说:“为什么不可以批评上级领导?编辑部根本就不该把信转给你!”他心里踏实了。

  困难时期巴金两次去成都,都住在学道街张秀熟的院子里。那里有几座小洋房,周围有点绿地。他一再交待巴金,外出可以要车子,巴金却总是步行,或坐黄包车。他常常带两个最小的孩子刚虹、刚宜去看巴金,巴金很喜欢孩子。1961年,

  他还和玉颀陪巴金一同去自贡参观井盐,住在一个公园的招待所里。采盐的人,劳作苦而生活豪放,自贡在困难中似乎也比别的地方吃得讲究。

  巴金对人的态度常使他敬服。朋友不论亲疏贵贱,都待之以诚。来京开人代会,他跟巴金去探望受到冷落的沈从文。沈从文也跑到饭店来招呼他俩:“三姐派我来请你们去吃炸酱面呢!”

  三姐就是沈夫人张兆和。一次深夜十点钟到沈家去,把已经睡下的夫人、孩子都吵起来。沈从文的家虽狭小,气氛亲切,可以无拘无束地谈天。说起他的创作,巴金认为沙汀可写长篇,沈从文却认为最好写短篇、中篇。都觉得写电影剧本不如写小说、诗歌能锻炼文字。沈从文已经不写小说,但还关心地问,四川有些什么有前途的青年作家?大家没有隔膜,也暂时忘却了政治,忘却了困难时期物质的艰窘。(你这个先前的“左翼”作家,能与非党人士保持这样平等的关系,甚至乐于吸收他们的美好人格,可是难得。在正直诚实的生活态度面前,我认为不分什么“左”和“右”)

  从1961年写完《夏夜》,他就搁笔,在考虑一个新长篇。主人公不是农民,而是抗战大后方的知识分子,写他们几十年走过的道路。困难时期好像适宜这种题材的生长,他同巴金、严文井都交换过意见。艾芜这年8、9月从北京接连来信也支持他:“解放前有许多生活可以写,而且你也知道得很多,再加以有计划地研究,我想是可以写出非常好的作品”。艾芜听说他身体、精神均欠佳,便动员他按作协总会的安排,与自己一起下去走走。

  10月初,两人在成都会合,踏上云南之行。四川的灾情已经显露,他称这两个月的远游为“文化逃荒”。这是他第一次由川入黔,由黔入滇。作协总会派了刘真、林斤澜两位青年作家相陪,兼有以老带新的意思。从昆明向西,乘长途汽车到保山,慢慢像是沿着艾芜二十年代南行的路线走下去。经芒市到中缅边界的畹町、瑞丽。路上有时一日能遇到春、夏、冬三个季节的气候。艾芜这时改变以休息为主的初衷,去陇川、章凤采访,搜集写《南行记》续篇的材料,两人于是分手。

  他折回昆明,考虑心中的长篇,同时也惦记家中的玉颀和孩子。

  他在芒市给玉颀的信中嘱咐她:“公家照顾我的罐头,千万把它吃掉,不要为我保存起来”,“既然并不限制干部到自由市场购买副食品,纵贵一点,也该适当买些来吃”。在贵阳,还关心女儿刚颀离家学习的情绪,说:“连小娃住托儿所,不是也将近一个月后才习惯么?”这个“小娃”不是泛指一般的小孩,而是特指他的孙儿,杨礼的儿子的。

  他的家庭生活在这个困难时期也不平静。不仅是金钱上入不敷出,玉颀提出想恢复上班,主要是子女们进入成年,问题纷至沓来。

  杨礼早参加了教育工作,结了婚,玉颀要尽祖母义务,照管孙儿。两个小女儿刚颀、刚虹的求学成了他的一块心病。1962年8月,他与任白戈、李亚群、戈壁舟一起去井研。路过乐山,看望了刚锐一家。嘉乐纸厂已经老旧不堪。乐山去年每人每月只有三钱菜油,今年算增至一两。他第一次见到的大儿媳的父亲便是去年死的,他听了觉得黯然,也想起了今年2月大哥去世消息传来时自己的复杂心情。回到成都,正撞上一个女儿高考第一批发榜没有着落,他的心绪坏透了,称这是“解放以来最不愉快的一天”。

  他烦乱已极,靠编《祖父的故事》集子,大量读书,读普希金小说,读《水浒》、《紫罗兰姑娘》、《歌德对话录》、《聪明误》来压制心火。对子女,他是很动感情的。他这些日子会半夜从女儿落选的噩梦中惊醒。他感到自己软弱得无用。接到另一个女儿从重庆的来信,他哭了。看曹禺的《胆剑篇》又哭了。第二天去读《安娜·卡列尼娜》,他总是随便翻出一节从当中读起,偏偏翻到了安娜从意大利回莫斯科,与久别的幼子见面的那一章 。他读着读着,不断流下泪水。他其实并不老,离六十岁还差两年,但他感到这是不必去擦拭的老人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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