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内张家花园范长江的青年记协附近,沙汀拜访过郭沫若、阳翰笙、老舍。老舍住在张家花园上坝黄炎培办的中华职业教育社那里,不辞辛苦地主持着“文协”的会务。沙汀还到《新蜀报》看望了漆鲁鱼和姚蓬子。他对姚的印象不算好,因为姚办的作家书屋克扣作家们的稿费。老舍为人风趣,为了姚蓬子抽烟乱扔烟灰,准备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烟缸,说是“严阵以待”。
这样初步联络过了一巡,沙汀出席了周恩来亲自掌握的汇报会,就在曾家岩五十号一楼周的卧室里。沙汀在延安见过周,听过他的讲演,不看稿子,条分缕析,思路清晰、开阔。周恩来亲切的睿智风格,是他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这次开会之前,大家欣赏了田汉从桂林捎来送毛泽东、周恩来各位负责同志的条幅。诗文都是这位戏剧家的亲作。田汉不愧风流倜傥。
对于这次汇报,沙汀至今记得:我对白薇大姐在上海的工作和生活谈得较多,还讲过一个故事:她在红十字会医院割盲肠,开刀之后,医生这才发觉,她的盲肠已经自行萎缩消失了!恩来同志听罢,朗然大笑。随即十分关切地问起她当日重庆的生活和健康状况。
这种可以讲故事的会,有政治家周恩来的人情味和小说家沙汀对人的兴趣在内。会上谈起以群,沙汀说在上海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就是1932年“一·二八”事变逃难到租界,以群来找刚刚靠近“左联”的艾芜。那时他叫华蒂。周恩来截住话头,指示说:以群在监狱里有些问题,但已清楚,只要他自己革命,可以当非党干部使用。周恩来对以群处理自己关押期间妻子梁文若与吴奚如关系的冷静态度,也表满意。
就是这几句话,造成以后沙汀与以群的长期关系。
起初,以群等于是沙汀的助手,并不参加徐冰主持、周恩来有时也在场的文化工作讨论(曾家岩例会还有胡绳、蒋南翔、冯乃超等人出席)。由沙汀把“精神”传达给他,他便去做。以群重新工作,干得很出色。这个人瘦削,外表并不活跃,从事社交总能得到别人的信任。两人关系很好,后来通信也多,以群用的都是“叶灿”的名字。但是到了“文化大革命”,这个沙汀可以做证早已被补偿了的过失,还是把他压迫致死!
1939年冬天,我同作家战地访问团回到重庆,与宋之的、沙汀等住在华裕农场。我当时觉得沙汀和以群与党的关系密切,别的身份不清楚。沙汀身着灰布长衫,他的穿戴总是比较土的。以群擅长联络工作,有些我们的稿子审查老爷通不过,都靠他去打交道。
我这时在编《中苏文化》,文艺方面的稿子归我管。
沙汀写过敌后见闻,交我发表。章泯是个老夫子,导演最负盛名。他的夫人是萧三的妹妹萧昆,一度分离,江青曾同章泯恋爱过。“七七”事变后,章、萧两人和好,在农场住,后来搬去北碚草街子。罗烽满“帅”的,在上海已稍有文名,他和白朗同我一起上前线访问。这些住在华裕农场的文化人都无职业,专事写作。农场的这段日子过得很惬意。沙汀跟着宋之的夫妇当回教徒,嚼牛尾,食永果,神聊天,搓麻将。然后各回各的屋关门伏案工作。从延安带来与其芳一块编好的一期《文艺战线》的稿子,送给胡绳交生活书店出版了。《贺龙将军在前线》这本书,艾思奇在延安就托周扬转告他,一定要交重庆的读书生洁出版社出书。但经出版社的黄洛峰看过后,告诉他,这本书是不可能被审查通过的。沙汀又一次尝到图书审查制度的滋味。他抄了一部分章节(可能就是胡甫臣帮助他),寄给香港的杨潮在《星岛日报》上发表。最后,还是生活书店有办法,他们把全部书稿拿去转移到在沦陷的上海开设的一家小书店去印,改名为《随军散记》出版。这本让沙汀怀着特别感情的书问世以后,作者自己居然一直到1950年初,才从南下的部队同志手中看到它的模样。
在农场一沉静下来,怀念的情绪便来包围他。罗烽在办《文学月报》,需要对解放区的回顾性文章。如果他不赶快写出来,他怕这些究竟只是临时闯入的印象(不像乡土的印象是根深蒂固的)会淡漠下去。按照习惯,坐在场部四合院的屋子里进入冥想,根据地各种人物都跑来与他对话。他的感受也在人的身上,河北的老乡对民族战争的态度,部队里的小鬼和高级首长的友情,北平的大学生在做着民选的游击县长,和日本军队在相距几里地的圈子打仗全靠人民做耳目,敌后战斗间隙演出的洋话剧受到老百姓的欢迎,都一一涌上心头。
他时时拿这种新型的人们,与家乡的人们做比较,不敢讲对新的有多少深入的了解,却因为有了一个参照,对自己乡土在整个民族战争中显出的守旧陈腐,加剧了认识。他写八路军的小鬼,面前不断晃动着家乡的顶一头秃疮、只学会打牌掷骰子的亲侄儿的身影。
最早写的《敌后琐记》里有一篇《过去》,从冀中老百姓中挑出一些代表旧时代阴影的人来描述:一个大财主的独养儿子,一个在北平做过珠宝生意现在卖柴的老人。共同的特征是沦为神经病患者!沙汀说,“往后我却仍然不时会念及这个可怜的存在。虽然我明知道他之所以特别触目,只因为他是点缀在一个辉煌壮美的背景上的缘故”。这一组主要是写“辉煌壮美”的报告性作品,本来拟了大约有十八个到二十个题目。都有亲自观察后写下的笔记做基础,稍做概括,提供朴素的事实,就能用来表现“一些已经有着新的观念和新的感情的人民”。所以,写得比任何时候都轻松。差不多每篇三五天就写成,以至宋之的笑着对他说:“在上海都说你是难产作家,哎呀,我看你写文章还是满快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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