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巴比塞调查团来华,是上海地下党周密组织的。因为“国际联盟”装样子派出李顿代表团来调查“九·一八”事件,第三国际反战委员会针锋相对,就成立了由法国进步作家昂利·巴比塞率领的“国际反战调查团”。原定3月份来华,现在延至6月。各个左翼团体连日来教唱欢迎歌曲,准备旗帜,组织几千人去外滩欢迎的队伍,也要开专门的欢迎会。“左联”当然不能例外。
国民党政府方面非常紧张,在调查团抵沪前后,大肆搜捕左翼人士,进行压制。7月的一天下午,周扬突然跑到四达里,告诉沙汀,他的同一个弄堂的张耀华被捕了,要他快点转移。周扬走后,黄玉颀按照沙汀的主意,把一些文件,主要是《前哨》的稿子捆扎在身上。正忙乱中,周扬连门都不敲,又闯了进来,说弄堂里里外外布满巡捕和形迹可疑的人,要他们马上动身,以防不测。沙汀一边紧张地取东西、穿衣服,一边埋怨周扬,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险再跑来一次,反过来催周赶快离开。
(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周扬两次冒险来通知,对你们今后的关系可能是很重要的吧?每个人都只能通过自己经历的角度来观察人,分析人,对待人,我知道后来有人称我和立波为周扬的左右手)
沙汀、黄玉颀先后匆匆离开四达里。沙汀走在前面。他在北站附近老靶子路北段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黄玉颀照旧回家去睡,约定次日一道去租界找房子。
第二天,黄玉颀到旅馆告诉沙汀,任白戈出事了。是经常去任家的严毅来报信儿的。严是四川合川人,青年革命者,“二·一六”时还是个少年,哭着喊“妈妈”。现在是吴淞商船学校的学生。任白戈从山东教书回来,也搬到沙汀这条弄堂来住,沙汀在第一支弄,任住得深些。事情发生在前天下午,本来也让沙汀去任家谈话的,因他在赶一篇小说,便没去成。严在任家中说着,巡捕突然闯入。但是从当场巡捕谈话的口气看,他们是把门牌号码搞错了,所以,在问明严是学生,看了身份证以后,便放了他。白戈因为房间里有不少日文、中文的马列书籍,本身又无职业,就被扣留带走。
真是祸不单行。沙汀身上自进入省一师读书渐渐消退的胆气,仿佛一夜之间恢复起来。他马上找到过去住过的法租界天祥里,恰好租到了房子。夜里由黄玉颀回虹口,雇了两辆黄包车,悄悄便把全部的家当搬了去。
之后,他又到辣斐坊去找史良,请她设法营救白戈。史良正在办艾芜的事,这时听说又抓了个文化人,想一想说,如确实属于误会,又只有几本书,是可设法保释的。她说她有朋友在法租界工部局当翻译,与公安局有关系,最近贺龙的妻子被捕,因无证据,就是这个朋友设法奔走保释的。史良打听白戈下落,果然人没有交上去,还在局里,取保没问题,只是需要出点钱,大约一千元左右。沙汀虽然穷得可怜,对这个数目仍一口应承。他想,白戈退出“辛垦”,碍于师生情面,没有把五百元股款从书店提出去。杨伯凯一般不许任何人挪用公款,借钱希望虽不大,这五百元总可以取来吧。谁料找杨伯凯一谈,杨立即同意再借五百。钱能通神,一千元交去,三天后白戈便被释放了。
据白戈出来后绘声绘色用四川话讲给沙汀听,释放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位翻译朋友与公安局一个分局长一道去拘留所看白戈,一见面,翻译便责怪道:“你一天两天不落屋,学也不上,把姑妈快急死啦!瞪我做什么?还不赶快跟着我走!”抓人的人假装说:“是亲戚吗?”“亲戚!姑妈的儿子嘛!”像演双簧一样。朋友们听了相对大笑。这个喜剧性的结尾,可能就在笑声中,潜入沙汀的心底,一直等到七年后构思《在其香居茶馆里》结尾的时候,才跑出来大显神通了。
没隔几天,史良告诉沙汀,已得苏州法院通知,两三日即开庭审理艾芜。只要找个殷实商家做铺保就行了。幸好任白戈有个相识的南充人李季高,此人喜欢做菜,饶有风趣,平时口袋里也会揣包味精。他舅父流寓苏州三十年经商。沙汀便让刚获自由的白戈陪同史良一起赴苏州,史良出庭,白戈找到姓李的亲戚做了铺保。9月27日,艾芜释放。当天晚上,白戈和他便坐沪宁车返沪。
在天祥里沙汀家里,三个朋友经过千辛万苦,总算又聚在一起。尝了六个月铁窗风昧,形销骨瘦的艾芜,使朋友看了很伤心。白戈还是乐呵呵的,艾芜却心事重重。艾芜知道鲁迅捐钱的经过,受到感动,话才慢慢多起来。几天后,艾芜搬到了沙汀为他租好的迈尔西爱路的一个亭子间。沙汀为了安全,也搬了一次家,到迈尔西爱路附近的恒平路恒平里一个前楼住下。艾芜先是独居,不久与白戈同住,先在西艾威斯路一家豆腐店的楼上,后来搬到金神父路路底一家金龙洗染店的楼上。这两个楼上的常客,自然是沙汀。
艾芜的身体在监狱里拖坏了,出来后生了场病,加上坐疮,苦不堪言。可是最苦恼的问题,却是精神上的。原来,艾芜与那个女工周玉冰,在涟文学校已经有了感情。艾出狱后,她也出狱回到南京哥哥家去。艾去信让她来上海,她不肯,反要艾去南京。两人相持不下,陷于痛苦之中。沙汀听了艾芜的自白,便自告奋勇说:“你不要这样难过,我替你跑一趟,去和她谈一谈,看事情到底能不能挽回!”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沙汀只身乘车到了南京,就住在周玉冰哥哥家里。这个哥哥是中央大学图书馆的馆员。当夜开始了谈判,哥哥推到妹妹身上,说一切问她本人。妹妹谈吐诚恳,言语中对艾芜也有感情,给人的印象不错。她说是哥哥保她出狱,如果离开南京,哥哥要担干系、受拖累。听口气很难有商量余地。次晨,沙汀约女工到玄武湖单独再谈一次,这是他第二次走近这个著名的湖泊,却没有心思观赏景物。离开哥哥监督下的谈话仍然没有起色。看这个柔韧女人的态度这样坚决,沙汀留下自己恒平里的地址,早饭都没吃,便匆匆返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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