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主席决定炮击金门,事先没有一点迹象,我们也没有任何准备。
7月21日军里正开着常委会研究日常工作呢,突然接到叶飞一个电话,传
达中央意图,下达作战命令,搞得我们措手不及。会议立即改题,别的问
题都搁下,就谈作战。军长詹大南,我一个,参谋长张维滋,政治部主任
丁士采,组成前指,以后叫莲河炮群,我任副总指挥。炮群以我们军一个
军炮团三个师炮团为主,配属其他地方调来的炮兵部队,对付大金门,火
力很强大。
刚刚行动,就赶上特大暴雨,泉州桥被冲垮,向厦门开进的部队都挤
在泉州了,到处都在猛按喇叭,到处都是泥和水、车和炮,泉州乱成了一
锅粥。我跟着詹军长去视察渡口。詹军长大发脾气,见人就骂,除了对我
客气一点,连对参谋长张维滋也是大喊大叫没个好脸色。詹这个人脾气急
躁,对部队要求严格,很多人见他就像耗子遇见猫一样乖,真怕他。其实
他这人是个很好的同志,骨子里待人很宽厚。
渡口处,军区工兵团正在抢修桥梁,詹军长把团长找来,劈头盖脑一
顿训,最后,拍拍手枪:限你几点几点把桥修好!修不好,老子就毙了你!
(我问:如果工兵团长未能完成任务,詹大南真会枪毙他吗?刘华说:不会。杀人也不能那样随便,还得经过军事法庭嘛。而且,真要杀,我,还有军常委其他同志也不会同意嘛。)
六几年我在福州住院,碰巧那个工兵团长也住院,姓什么我忘记了,
黑黑的,大高个子,山东人吧。我们聊天聊到了1958年那段,我就替詹大
南向他道歉陪不是,说:当时我们对你态度可是不大好哟。他笑笑说:没
什么,打仗嘛!不过,詹军长要真把我给毙了,死得也够冤枉的。
其实,你就是隔一小时枪毙一个团长,泉州大桥也是抢不出来了。多
亏了下游的一个浮桥,部队勉勉强强全部通过了。但时间耽误了一天多。
只剩下两天时间,又要冒雨抢修野战工事,又要解决那么多部队的宿营、
吃饭问题,一个人长两个脑袋八只手也干不过来呀。军部设在莲河方向一
个叫火烧灰的村子里,有一段时间里,军找不到师,师找不到团,团找不
到连队,乱套了。
最乱还是7月24日夜部队进入阵地的那个晚上,好乱哟,没法形容的
乱啊!整整一夜,我紧张得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想喝点水没有水,想
打个电话没电话,说实话,我当时很没信心。
上面只知道按地图下达命令,说一声“限时进入阵地!”要知道,地
图上标的路都是一些土路、小路,窄得很,加上下雨,到处泥浆,部队同
时出来,又堆到一块了,谁都想头一个进去,谁也不让谁。现在检讨,我
们指挥上确实有不少问题。我真急成了没头苍蝇热锅上的蚂蚁了,因为我
们完全在金门的火力范围之内,如拂晓前部队不能就位隐蔽,敌人发觉首
先向我开炮,损失将无法估计。我们根本就没法还炮,也没法疏散,只能
干挨打。
我下了一道命令:哪一门炮,哪一辆车出现问题,确确实实走不了,
立即推到路边,翻到沟里去,不能影响大部队行动!
万幸,天亮前各部队都到了位,坏天气也有好处,使敌人观察不便容
易麻痹,我们这边千军万马大折腾,那边仍然在糊里糊涂睡大觉,真让人
难以相信。但现在回想起来,也确实险象环生,让人后怕。
任务面前无困难,命令面前无条件,这是我军的传统。7月25日晨,
我们炮群按照军委和军区的要求,完成了大规模炮击金门的准备。
詹大南老人说:1958年那场大雨确实可恶,差一点让我贻误了军机。我们炮兵进入阵地是限定了时间的,我向军区立过军令状:保证全军按时进入:进入不了,你们可以枪毙我!
詹大南,穿上红军军服戴上八角帽后的第一个职务是给红二十五军军长、日后的徐海东大将当警卫员;摘下领章帽徽前的最后一个职务是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对詹大南而言两个职务之间不光是一级级阶梯,还有数百次战斗和无数次从死神手掌逃脱的经历。1993年夏,我专程到南京军区高干俱乐部采访他,年逾七旬依然威严的老将军正在专心致志听书法讲座,摸了一辈子枪杆的手接着握笔杆,武将铁硬的外壳原来也包装着多样的兴趣和丰富的追求。我的第一个问题纯属好奇,所以问得极为小儿科:战斗中,您毙过执行任务不坚决的部属吗?他大惑:打仗就是一个目的,消灭敌人,怎么能随便杀自己人呢?我的第二个问题:如果工兵团长不能按时架好桥,您真会枪毙他?他依然大惑:我说过要枪毙他?记不得说过这样的话了,确实记不得了。我不想再自讨没趣,赶紧转话题,问起关于那场雨。老将军一拍茶几,恨恨说:他妈的,1958年,要是老天爷撞到我的手里,我非拿枪把他毙了不可!
泉州桥被冲垮了,部队确实很乱,我就亲自跑到渡口去指挥,我的官
最大嘛。打仗,不论防御还是进攻,哪里最重要最吃紧主官就应到那里去。
部队看见你来了,才有主心骨,你也才能了解第一手情况,以最快的速度
做判断、下决心。
我在渡口的脾气可能是大了一些,但必须给下边一些压力嘛,你一压,
点子啦办法啦都出来了,天大的因难也就克服了。军委给军区的是死命令。
军区给我的是死命令。我给下边也只能是死命令。一级压一级,压垮的不
是部队,是困难。
部队打胜仗凭什么?就是凭一股气,一股劲。长征时,我们红二十五
军走到豫西,正是12月前后,数九寒冬,风呼呼刮,真冷啊,人全冻僵了,
手冻得连扳机都扣不动,敌人把我们团团包围住,后有追兵,前有堵截,
一个参谋主任说,红军没指望了,大家把枪丢了,各逃各命吧。徐海东马
上命令把他抓起来,阵前枪毙!然后,率部队硬打猛冲,半夜才冲出包围
困,重伤号全丢了。那一次真叫九死一生死里逃生生死存亡啊!但通过这
一回,我也明白了,面对再强大的敌人,再恶劣的自然环境,你都必须保
持压倒一切敢打必胜的那么一股气势。
1958年,那么大的一场雨,7月21日接到命令,24日夜全军进入了阵
地,只有三几天时间嘛,可以说困难重重,但我们按照要求完成了炮击准
备。当时,我向前指一边报告情况一边想:我们的部队好啊,我们的战士
好啊,还是红军留下的传统,这一仗,我们已拿下了第一个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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