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书屋里的功课,一开始是读《百家姓》,再读《神童诗》,而后才是《四书》和《五经》。年纪较大的学生,正课读好了之后,还要读《唐诗三百首》。
鲁迅来到这里以前,在自家的台门里已经读过了几年书,因此不必从头开始读,在这里,他从读《诗经》开始。每天早晨,他穿着一件洗得十分干净的竹布长衫,背着蓝布书包,衣襟的钮扣上吊着一把开书桌抽斗的钥匙,走进书房里来,侧着身子把书桌抽斗打开,然后就开始背书。背完书后,再“上”书;“上”到的地方,先生用银铢笔给号上一个日期。这之后是读书,约摸中午时分,还要写一张大字,字写好了就摆在先生的桌上,如果有什么差错,先生就会用红笔加以更正,写得好的呢,则圈上几个红圈儿。写好了字,就回家吃午饭。下午仍是读书,傍晚对课,对过课,一天的功课也就完结了。
读书的时候是非常热闹的,每个学生都放开喉咙大声朗读,弄得沸沸扬扬。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寿老先生自己也念书,有时候,学生们的声音低下去了,书屋显得很安静的时候,他仍在高声朗读着:“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干杯未醉嗬”,读到这里,他还伴之以摇头晃脑,非常入神。
他的专心致志,给在座的徒儿们提供了游戏的看闲书的机会。有些孩子用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鲁迅则拿出《西游记》等“闲书”,伏在桌上偷偷地看。
为防别人搅乱,鲁迅在自己的桌上写下“君子自重”四个字,别的孩子也就不去打扰他,以做一回知道自重的君子。此外,鲁迅还会乘机描画儿,他用一种薄而透明的荆川纸蒙在小说的绣像上,把铜墨盒放在抽斗里,用笔蘸着墨汁,像习字时影写一样,一笔一笔地描。描的画儿随读的书变得越来越多,竟描了厚厚的一大本。有的同学很佩服也很欣赏鲁迅的画技,拿来纸请他画,甚至带回家,用金纸镶上边,挂在墙壁上天天观看。不过,无论是看“闲书”,还是描画儿,要是被先生发现了,便被斥为不务正业,鲁迅是受过先生的责骂的。
完全自由的时间当然是放学以后了。做完功课,鲁迅才吃饭。饭后,他揩干净四仙桌,而后搬出画谱,一张一张地翻看,看完之后就动手描。在翻阅的时候,鲁迅很是仔细,手指上是没有一点墨迹或其他脏物的,弟弟们可以同他一起看,但不允许伸手在画册上乱摸。
如果有谁有摸一摸的念头,或是用手指头点一点,他是要加以阻止的,惟恐弄脏了那些洁白的书页。看完之后,他把书有秩序地摆进一个皮箱里,而书与书之间还要插些樟脑,以防蛀虫对书的侵蚀。
鲁迅比较热心的工作之一还有搜集画谱,许多画谱都是他用压岁钱买来的。如《尔雅音图》、《毛诗品物图考》和《点石斋丛画》、《诗画舫》这些画谱的装订都较糙,所以买回家后,鲁迅都会用绢线认真地装订一遍,有时还会装上栗壳纸的封面。也有人送给他一些画谱,有一位长辈就赠给他一本《二十四孝图》,他开始非常高兴,等到听人讲解了全部故事之后,就有些反感了,特别是对“老莱娱亲”和“郭巨埋儿”两图,感到非常不快。如对“老莱娱亲”一事,认为这位70岁的老莱头假装跌倒地上、逗人发笑,十分的矫揉造作,不近人情。可见鲁迅当时对图画已有初步的鉴别能力和批评眼光,而且重真实性了。他喜欢那些生动有趣的年画,一张是长嘴大耳的“八戒招亲”,一张是满纸新郎、新娘、傧相、客人都尖腮细腿,穿红着绿的“老鼠成亲”。他把这两张贴在床前,有时竟然乐不可支而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在课外,鲁迅还有一件重要的工作是抄书,他抄的是他所喜欢的与花木虫鸟相关的读物。从抄书引出来的另一件事情是种花,幼年的鲁迅几乎可以称为一个知识渊博的小小植物学家。他通过努力认真地看书,懂得了某些花草的栽培方法,而且还孜孜不倦地对花草进行了分类和定名。每每得到一种新花草,他就会参考《花镜》之类的书,进行一番查考,而后在花盆里插上一根竹签,写明这种植物的名称。他种的花有鸡冠花、万年青、映山红、栀子花、蝴蝶花、月季花每年还要进行收籽的工作,用纸包成方包,写上名称,好好地收放起来,以备日后再种。为此,他要参阅更多的书,他就更加忙于抄书,日积月累,小鲁迅看过和抄过的书也已为数不少了。
在三味书屋读书的那个年龄段,鲁迅还跟随母亲到乡下外婆家小住。鲁迅的外婆家,是在绍兴乡下,叫安桥村。这个村庄离海不远,极为偏僻。有条小河从村中流淌而过,把全村分为南北两半。当时全村大约有三十户人家,大半姓鲁,靠种田和打鱼为生的占多数,有很少一部分人经营副业——做酒,并开一家很小的商店。鲁迅是在春天扫墓后,随母亲前去的。
就是在这里,鲁迅见识了许多更新鲜的风景和玩法儿,看到听到了“社戏”。很幸运,鲁迅能有这样新奇广阔的天地。
因为鲁迅从城里来,算是远客和贵客,所以村里有很多小朋友得到父母允许,减少了日常劳作的份量,尽情地陪着迅哥儿玩耍。玩的方式很有趣,比如掘蚯蚓伏河边钓虾呀,或是一同去放牛呀,而最大的乐事却是看社戏了。有一回,他们去邻村赵庄看戏,鲁迅日后是这样回忆的:“一出门,便望见月下的平桥内泊着一只白篷的航船,大家跳下船,双喜拔前篙,阿发拔后篙,年幼的都陪我坐在舱中,较大的聚在船尾。
待到母亲出来吩咐‘要小心’的时候,我们已经点开船,在桥石上一磕,退后几尺,即又上前出了桥。于是架起两支橹,两人一枝,一里一换,有说笑的,有嚷的,夹着潺潺的船头激水的声音,在左右都是碧绿的豆麦田地的河流中,飞一般径向赵庄前进了。
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背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他们换了四回手,渐望见依稀的赵庄,而且似乎听到歌吹了,还有几点火,料想便是戏台,但或者也许是渔火。
那火接近了,果然是渔火;正是对船头的一丛松林,过了那林,船便弯进了叉港,于是赵庄就真在眼前了。
最惹眼的是屹立在庄外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糊在远外的月夜中,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画上见过的仙境,就在这里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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