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在他们的住房尽头加了一间耳房,算是他的居室,他每天早上到联大授课,晚上赶回来居住,好不辛苦。钱端升等一班儿朋友也在这里建了房子,大家都为这“乔迁之喜”感到自豪,因为从一块木板,一个钉子,到每一块砖头,都浸透着他们的辛苦和汗水。此时,北总布胡同时期文化沙龙的欢乐,又得以在这里重聚。
林徽因、梁思成为建造这三间住房,花尽了所有的积蓄,这个家的经济能力,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恰在此时,费正清夫妇寄来一张为林徽因治病的支票,才算付清了建房欠下的债务。
林徽因每天起床后便清扫院庭,做饭洗衣,在这段恬静而闹热的日子里,她不仅没有得到很好休息,反而比以前更加繁忙了。
3月的大理,是翅膀的季节。
苍山洱海怀抱中的蝴蝶泉,正是一年一度的蝴蝶会,好像一个世界的蝴蝶都集中在这里。空中是翅膀的云朵,地下是蝴蝶的花树,争奇斗艳的彩蝶,在湖面上,在花丛中,追逐飞舞,天上地下,充盈着翅膀和色彩的律动。
林徽因带着宝宝和小弟穿行在翅膀飞动的世界里,孩子们目不暇接,看得已经发呆了。
3月15日,是白族传统的三月节。这是大理最热闹的时候,13省的客商云集这里,游人如织,沿街搭起十里长棚,名土特产琳琅满目,有白药、虫草、普洱茶、杨林肥酒、松香、象牙芒果、宣威火腿、邓川乳扇、屏边蜡染、阿昌“户撒刀”等。
三月节是爱的节日。漂漂亮亮的白族青年男女,汇集到蝴蝶泉边。姑娘们多是白上衣,红坎肩,黑丝绒领褂,下着蓝色或白色宽裤。小伙子则多是白衣白裤,上穿一件黑坎肩。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蝴蝶泉成了歌的世界,歌的海洋。那优美的对口山歌和白族调,让林徽因听得如醉如痴。姑娘和小伙子对歌都是即兴发挥,充满着智慧,情深意挚。蝴蝶楼边那个最漂亮的姑娘和那个最英俊小伙子的对歌,很自然地吸引了众多的青年男女:
【女 阿哥啊,想你好像是想月。
男 说合拉吆,对合拉。
女 我把实话告诉你,
挂你好像月挂星。
男 阿妹啊,挂你好似针挂线。
女 你不说吆,我晓得。
男 你听小哥告诉你,
想你好像线穿针。
女 说合拉吆,对合拉。
男 小亲妹啊,相交要像长流水。
女 噢嗬嗬,说合了,噢嗬嗬。
男 你听小哥说给你,
细水长流不断根。
女 小亲哥啊,
相交好像山中松树千年绿。
男 唤嗬嗬,阿哥也是这么说。
女 我把实话告诉你,
莫像河边垂柳一时青。】
歌声唱了一整夜,林徽因记了满满的一本。
大西南的民风民俗,陶冶着林徽因的艺术情感。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发生了浓厚兴趣,她不仅考察了当地的民居,画了许多图纸,而且对民族工艺也一往情深。
麦地村有一座烧制陶器的土窑,能烧制出很精美的陶罐,林徽因迫切地想去看一看,当地乡亲们告诉她,烧窑的技术传男不传女,女人进作坊被看作是不吉利的事。林徽因花了不少钱,终于买通了进门这一关。一进作坊,林徽因看到那个制坯子的师傅是个老年人,他把一团熟韧的泥放在转盘上,轮盘转动起来,老师傅眯着眼睛,用手漫不经意的一捋就出来一个精美的造型。林徽因脱口叫起来:“美极啦,就要这个!”
老师傅眯着眼睛,头也不抬,脸上毫无表情。又一个美丽的造型出现了。林徽因焦急地等待着,可是老师傅仍旧不肯停下来,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双骨节粗大的手上。
老师傅终于停下来了。抬头对林徽因笑笑,把他的作品从转盘上取下来,那是一只精美的花盆。
林徽因感觉到,她目睹了一颗泥土的灵魂被塑造的全过程,那灵魂在一双手上醒着,并因此获得了骨骼和血肉,这才是艺术的质朴和本真。
〖竹林深处的李庄〗
棒棒鸟的竹林,阳光的竹林。
万竿修篁,环绕着一湾碧水。11月的竹林,霜叶已是苍茫的颜色,有风吹过,叶子摇曳着一片水声。阳光在孟宗竹的骨节上懒懒地爬动,靛蓝色的鸟声从一竿竹梢跳到另一竿竹梢。
竹林深处的小村叫上坝。
这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子,距李庄镇只有两华里,属南溪县所辖。
1940年初冬,中国营造学社西南小分队在昆明恢复工作以后,为了便于利用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的图书资料(此时梁思永在该所供职),也同史语所人川。林徽因一家和营造社同仁乘一辆卡车,经曲靖、六盘水,过叙永直下泸州,在离宜宾六十华里的南溪县李庄镇上坝村安营扎寨。
林徽因一家租用了两间低矮的陋室,墙是竹篾抹了一层泥巴,大大的墙缝能爬进凄冷的月光,顶上的席棚年深日久,是老鼠经常出没的地方,偶尔还有蛇狰狞地探出半个身子。床上的臭虫成群结队,吃水用水要到村边水塘去挑,晚上只能靠一两盏菜油灯照明。
这里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即使是两华里外的李庄镇,也只不过是个万把人的镇子,谈不上什么粮菜供应,生活条件比在昆明时更差了。林徽因不得不抽出大量的精力来操持家务,这是她最苦恼的一件事,每当大段大段时光在无聊的家务劳作中流逝,她便莫名其妙地想发火。可是家务又不得不做,她给费慰梅写信诉说自己的苦衷:
每当我做些家务活时,我总觉得太可惜了,觉得我是在冷落了一些素昧平生但更有意思、更为重要的人们。于是,我赶快干完了手边的活儿,以便去同他们“谈心”。倘若家务活儿老干不完,并且一桩桩地不断添新的,我就会烦躁起来。所以我一向搞不好家务,因为我的心总一半在旁处,并且一路上在诅咒我干着的活儿——然而我又很喜欢干这种家务,有时还干得格外出色。反之,每当我在认真写着点什么或从事这一类工作,同时意识到我在怠慢了家务,我就一点也不感到不安。老实说,我倒挺快活,觉得我很明智,觉得我是在做着一件更有意义的事。只有当孩子们生了病或减轻体重时,我才难过起来。有时午夜扪心自问,又觉得对他们不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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