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秋天,研究所派出好些工作人员到晋北的大同去,那是一座紧贴长城、邻近蒙古的边境城市。它有着两个重要的辽代寺庙群。日本学者曾报道过里面的佛像,但对建筑本身没有研究过。对华严寺和善化寺寺庙群的研究,刘敦桢费了不少心血。徽因自己决定到附近的云岗石窟去,在那里对刻在石头上的建筑细节进行临摹和拍照,以取得更早得多的北魏时期(公元450~500年)木结构建筑的证据。
思成参加了另外一个建筑群的考察,已决定同他的忠实助手莫先生一起拐到大同以南大约50英里的小城去一趟。日本学者已报道过,那里一座11世纪的宝塔里藏着一些精细的佛像。原先这个地方人们部称作“应州塔”,但现在已改了建制,因此思成的目标就变成了“应县佛宫寺的木塔”了。在准备到这么一个边远的地方去之前,他决定先问一问宝塔是否仍然存在,如果存在,又是什么状态。打长途电话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在北京也找不到去过那里的人。于是他想何不找当地的邮局帮忙。他写了一封信给应县邮局局长,请他找一个当地最好的摄影师拍几张宝塔的照片,给他寄到北京。他答应给摄影师一些他想要的礼物作为回报。这个计划很好地完成了。照片寄回来了,显示出宝塔状况良好,而且基本上还是公元1056年建立时的老样子。而摄影师由于得到了他所需要的礼物——文具,也很欢喜。
营造学社考察大同寺院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于是思成和莫先生就能出去到应县,现在它对他来说已经是唾手可得了。他们两个人在大同登上了一辆南去的公共汽车,到了站才知道离目的地还有25英里。他们只好雇了一辆驴车,又忍受了六个小时的颠簸。思成写道,“当我们到达离城大约还有5英里的一个地方的时候,我蓦地看到在我前方山路差不多尽头处,在暗紫色的背景上有一颗闪光的宝石——那是在附近的群山环抱中一座红白相间的宝塔映照着金色的落日。当我们到达这座有城墙的城市时天已黑了,这是在盐碱地上一个贫穷的城镇,城圈里只有几百家土房子和几十棵树。但它自夸拥有中国至今仅存的木塔。③”
照思成的说法,巨大的塔身“就像一个黑色的巨人,俯视着城市。但在它的最上一层的南面可以看见一盏灯,在周遭的黑暗中的一个亮点。后来我弄清了,这就是那近九百年来日日夜夜点燃的‘万年灯’”。
他并没有指明这个说法的出处,但他一定是被这个名称所迷惑的。不管那火苗有多小,经历过这九百年的日日夜夜和各种气候而始终在塔里点燃着,看来是完全不可思议的。而且,当地的经济也不可能付得起灯油钱!
当宝塔在公元1056年修建时,部分华北已被长城以外的“野蛮人”辽王朝所统治。思成指出塔的建筑在原则上相似于年代较早的“高楼”独乐寺(公元984年):“由于每一上层都建有夹层楼面,所以它实际上是九个叠加层面。”
他应当清楚地记得塔顶的建筑。“它的顶端装上了铸铁的螺旋塔尖,用8根铁链固定在顶层的屋角上。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正在塔尖上全神贯注地丈量和照相,没有注意到黑云已经压了上来。忽然间一个惊雷在近处打响,我猝不及防,差一点在离地200英尺的高空松开了我手中紧握的冰冷的铁链。”
在野外考察期间,他审视并公布了许多中国的宝塔。他写道:“作为建筑物的遗存,为中国的风景添彩增辉的,没有比在中国话里最容易发音和容易记住的‘塔’更显著的东西了。从它第一次出现直到今天,中国的塔基本上仍然是‘一座多层的高楼顶上覆盖着一堆金属圆盘’。它是两个要素的完美结合:聪明的‘多层高楼’和印度的湿塔婆——‘一堆金属圆盘’。结合着这两个要素,中国的塔可以分成这样四个基本类型:单层的、多层的、多檐的和湿塔婆。不管塔的形式或大小,它总是佛教的文物埋藏所或僧侣的墓葬。”
应县的塔是一处无与伦比的国家宝藏。尽管在中国早年有许多木结构的塔造起来,但是用这种易损材料造起的塔能保存到现在,这是唯一的一座。最近几年来,清华大学梁思成指导下的专家,给它进行了内行的重修和加固。
从此以后,思成只要通过报刊或其他来源获知了看来有希望的遗存,他做出一个惯例,写信给当地的邮局局长,让他帮忙摘到这个建筑物的照片。他总是附寄一小笔钱,以付还摄影师的时间和材料费用。用这种办法,他就顺着从北京向南的两条干线——京汉铁路和津浦铁路,事先核查了一批较容易的目标。
图书馆工作和照片的搜寻是大有帮助的,但思成的最有价值的发现却要归功于一首童谣。就像我们的鹅妈妈歌谣一样,它的韵律很好听:
沧州狮子应州塔,
正定菩萨赵州桥。
对他来说,狮子是毫无意义的,但当他听到熟悉的名字“应州塔”和“正定菩萨”的时候,他竖起了耳朵。这种对华北的人类创作成就朴素的自夸,直钻进他的心里。不管是谁创作了这个歌谣,其热爱主代建筑瑰宝的心思和他是一样的。这驱使他亲自去找这座桥。
③. 引自《寻找华北古建筑》,第24-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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