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成曾回忆起一件在他1924年抵达宾大后不久就发生但长久不忘的事情。建筑史教授阿尔弗莱德·古米尔为二年级学生开了一门课,思成也参加了。上过几堂课以后,他跑去找古米尔,说他非常喜欢建筑史,说他从来不知道世上有这么有意思的学问。古米尔在回答中又问了他中国建筑史的情况。思成回答说据他所知还没有文字的东西,中国人从来就不认为建筑是一门艺术,也不重视它。但他本人是怀疑的。当时学建筑的都是学断代建筑学的。思成根据恩斯特·彪胥曼的中国特色建筑类型摄影集做了几次中国建筑的习题。
在思成完成在美国的建筑学学业之后的数年后,美术传统精神将由华尔特·格罗皮乌斯、密斯·范·得·罗赫和别的有影响的领导人注入国际鲍豪斯式的课程之中。在后来的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我听见思成不时表示他的遗憾,说他刚好错过了建筑学走向现代的大门口。然而,对于一个注定要领导那个恢复中国建筑史传统的唯一学府的建筑学家来说,他在美术上的训练的某些方面肯定对他今后的成功是非常重要的。
思成自己就提到过一些对于他以后在中国工作非常有用的宾大给建筑史学生出的习题的例子。典型的习作是根据适当的风格完成一座未完成的教堂的设计、重新设计一座凯旋门而在创意上不能背离当时环境、或是修复毁坏了的建筑物。另外,他在一些展览会上看到的获得罗马奖学金的学生们搞的按比例缩小的罗马建筑图样也很有用。思成在宾大就读的最后一年中,他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建筑进行了广泛的研究。从比较草图、正面图以及其他建筑特色入手,他追溯了整个时期建筑的发展道路。这种训练的重要性是怎样强调也不会过分的。我们手头没有他绘制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图纸可资参考,但我们却有他今后十五年间制作的、表明他对于中国建筑演化历史的理解的一批重要的摹拟图。他的制图本领在他完成这些作业中无疑是很重要的;至于绘画,他一直是情有独钟的。
在思成的大学时代,他的才能可由设计方面的两枚金奖及其他奖励得到证实。尽管如此,有时候他还是感到不满足,并且写信告诉了他父亲。梁启超给他的格言式的忠告是:“你觉得自己天才不能副你的理想,又觉得这几年专做呆板工夫生怕会变成画匠。你有这种感觉,便是你的学问在这时期将发生进步的特征,我听见倒喜欢极了。孟子说,‘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凡学校所教与所学总不外规矩方面的事,若巧则要离了学校方能发现。……至于将来能否大成,大成到怎么程度,当然还是以天才为之分限。我生平最服膺曾文正两句话:‘莫问收获,但问耕耘。’……尽自己能力做去,做到那里是那里,如此则可以无人而不自得,而于社会亦总有多少贡献。③”
至于徽因,我们可以从1926年大约是她的一个美国同学给她的家乡报纸写的一篇访问记中窥知一些她在宾大的学生生活的情况:
她坐在靠近窗户能够俯视校园中一条小径的椅子上,俯身向一张绘图
桌,她那瘦削的身影匍匐在那巨大的建筑习题上,当它同其他三十到四十
张习题一起挂在巨大的判分室的墙上时,将会获得很高的奖赏。这样说并
非捕风捉影,因为她的作业总是得到最高的分数或是偶尔得第二。她不苟
言笑,幽默而谦逊。从不把自己的成就挂在嘴边。
“‘我曾跟着父亲走遍了欧洲。在旅途中我第一次产生了学习建筑的
梦想。现代西方的古典建筑启发了我,使我充满了要带一些回国的欲望。
我们需要一种能使建筑物数百年不朽的良好建筑理论。’
“‘然后我就在英国上了中学。英国女孩子并不像美国女孩子那样一
上来就这么友好。她们的传统似乎使得她们变得那么不自然地矜持。’
“‘对于美国女孩子——那些小野鸭子们你怎么看?’
“回答是轻轻一笑。她的面颊上显现出一对色彩美妙的、浅浅的酒窝。
细细的眉毛抬向她那严格按照女大学生式样梳成的云鬓。
“开始我的姑姑阿姨们不肯让我到美国来。她们怕那些小野鸭子,也
怕我受她们的影响,也变成像她们一样。我得承认刚开始的时候我认为她
们很傻,但是后来当你已看透了表面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她们是世界上最
好的伴侣。在中国一个女孩子的价值完全取决于她的家庭。而在这里,有
一种我所喜欢的民主精神。’④”
在她宾大学生生活的中间,徽因遭受了她亲爱的父亲猝然去世的伤痛。他是为躲避北京的一次政变到东北去时被流弹击中毙命的,时年四十九岁。他的挚友梁启超担起了通知徽因的倒楣责任,写了一系列的信,开始报告了一些谣言和担心,最后则证实了他的死亡。在当时和后来的信中,他对他们说,他们现在必定已经意识到,他们今后的一切计划都将受到影响。林长民的第二个妾将带着她的孩子回福建老家,而徽因的生母将在她今后的有生之年依靠思成过活。因此思成必须很快找到工作。从这时起父亲更多考虑的是思成的未来,特别是在他回国时给他找一个好的职位。
③. 《年谱》,1927年2月16日,722页。
④. 1926年1月17日《蒙塔纳报》(比林斯)。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