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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地干戈(10)

  交友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极其重视的一环,“五伦”之中忝居其末。交友之名虽一,但交的方式、交的对象则有很大的差别。抗战中的梁实秋与当时一般新文学家不一样,他和旧日的老朋友离散后,没有在新型知识分子中接交另外更多的新朋友。他完全掉进了一个氛围大不相同的小圈子里面,来往的尽管仍然都是层次很高的知识分子,但充斥其间的却分明是另一种气质、禀赋、追求、作风、趣味。

  编教科书时代,他有两位知交,一位叫许心武,另一位叫尹石公。他认为他们“都不是平凡的人”。他是这样描述许、尹两位风采的:“许公是专攻水利的学者,担任过水利方面的行政职务,但是文章之事亦甚高明。他长年穿一套破旧的蓝哗叽的学生装(不是中山装),口袋里插两支笔。石老则长年一袭布袍,头顶濯濯,稀疏的髭须如戟,雅善词章,不愧为名士。许公办事认真,一丝不苟,生活之俭朴到了惊人的地步,据石老告诉我,许公一餐常是白饭一盂,一小碟盐巴,上面洒几滴麻汕,用筷头蘸盐下饭。石老不堪其苦,实行分爨。有一天石老欣然走告,谓读笠翁偶寄,有‘面在汤中不如汤在面内’之说,乃市蹄膀一个煮烂,取其汤煨面,至汤尽入面为止。试烹成功,与我分尝。许公态度严肃,道貌岸然,和我们言不及私,石老则颇为风趣”。梁实秋三十九岁生日时,夜里发现尹石公在苦吟诗章,直到“半夜醒来还听到他在隔壁咿唔朗诵”。梁实秋开始还不知道“他是在作诗贻我”,诗成后才知道是为他贺寿的。诗题为《赠梁实秋参政兼简醇士仲子清悚锦江》,是一首五古,煌煌七十句三百言,其中有云:

  梁候磊落人,功名非所骛:卅六跻参知,飞腾未为暮。遭时实累卵,士气成党锢,四郊况多垒,中仍费调护。邂逅两大间,左右苦无具。后生杂老革,张口坐云雾,从容出一言,四座诧如铸。世方掉清谈,艰梗孰云谕,司空城旦书,视若刘兰塑。

  诗题里涉及到的彭醇士、陈仲子、李清悚和朱锦江等人,也是梁实秋这一时期的好友。这些人大都不仅“雅善词章”,而且皆长于书画。其中李清悚是梁实秋的得力助手,任编委会的副主任。其人“诗书画俱佳,尹石老批评他,说他诗胜于书,书胜于画。我尝推崇他,琴棋书画无一不长,他则自嘲曰:‘你说琴棋书画么?琴弹得奇(棋),棋总是输(书),书有如画(涂鸦),画只是勤(琴)而已矣!”他在梁实秋一次患阑尾炎,经动手术转危为安后赠送的一首诗中说:

  十年事变看应老,底事秋郎独断肠?

  岂为莎翁扮肉券,几教多士学心丧。

  不妨肺腑洗千下,算是人生又一场。

  莫笑黄雏供齿颊,鸡虫得失固茫茫。

  诗句恢谐戏谑,而又蕴藉深厚,别有风韵。

  在编译馆时期,梁实秋的交游范围有所扩大,但风流才调则一如旧贯。象已如前述的卢前卢冀野,便是活脱脱的一个大名士。再如张北海,也是为梁实秋所十分器重的:“北大哲学系出身,师事熊十力黄晦闻诸宿儒,故国学根柢非常深厚。身裁高大,南人北相,而性情磊落,一似燕赵慷慨悲歌之士。嗜酒,酒酣耳热则议论激昂。好棋,能连对数局以消永昼。”还有蒋子奇、汪绍修两位,俱都学有专长,身怀长技,而又为人风趣多端,嗜棋如命,一日两人对弈,忽然“空袭警报来,大家都避入洞中,这两位在室内布棋如故,弹轰然下,棋子在盘上跳荡,二人力按棋盘不使乱。第二颗弹下,瓦砾粉飞,子奇欲走避,绍修一把将他拉住:‘你走?你须先要认输’!”

  那是一个艰苦的岁月,但梁实秋日后回忆起来总对之充满了感情。他十分怀念那一班后来遭遇各不相同的朋友。他说那时在他那简陋的住处“常常胜友如云”。客人到来无物款待,有时便“打个通宵麻将”以消永夜。后来他干脆置了一幅围棋。常来下棋的有个绥远人,人皆呼之为“蒙古人”,梁实秋说他“不事修饰,而饶有见识,迥异庸流。”一日,张北海指着棋盘大声叱喝:“这是大汉文物,蒙古人,你见过么?”“蒙古人”默不作答,双眼凝视棋枰,良久,以其浓厚的乡音微吟道:“翁章枪古似,得失葱兴知”
(按即“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北碚岁月,匆匆如逝,北碚旧游,良可怀也!

  六、雅舍和《雅舍小品》

  彭侯落落丹青手,写却青山荦确姿,

  茅屋数楹梯山路,只今兵火好栖迟。

  上面的一首七绝,是梁实秋的一位善画的好朋友彭醇士在一次雅舍宴集中,乘着酒兴画了一幅酣畅淋漓的《雅舍图》,一加笔墨渲染,“土坡变成了冈峦,疏木变成了茂林,几榴茅舍高踞山巅,浮云掩映,俨然仙境”。而后,他的另一位善诗的好朋友陈仲子在击节叹赏之余,兴致勃发,立吟一绝,题于画上。可谓诗画俱佳,若珠联璧合。

  所谓“雅舍”,是梁实秋在北碚定居后选择居住的一所茅屋。屋在一座向阳的山坡上,一共六间,分作三个单位,各有房门出入。窗户要糊纸,墙是竹蔑糊泥刷灰,地板踩上去颤悠悠的吱吱作响,是标准的四川乡下的低级茅舍。六间屋中梁实秋居其二,另外几间,住着他的朋友龚业雅和两个孩子。再早,他在教科书编委会的两位同事许心武、尹石公也在此住过。房子没有门牌,为便于和外界邮递交往方便,有必要给住所起个名字。梁实秋在大家协商时建议用龚业雅的名字,叫“雅舍”。定名后,他们找来一块木牌,由梁实秋亲笔题写“雅舍”二字,坚在土坡下面,使往来行人一眼即可望到。孰料时间不长,木牌被人偷走当劈柴烧了火。不过,“雅舍”的名字已不胫而走,广为人知。

  以雅舍为名,其实过当。房子建在半山腰上,距下边的马路约有七八十层的土阶,前面是阡陌螺旋的稻田,再远处可以望见几株葱绿的远山。旁边有成片的竹林,也有高粱地:有清清的水池,也有秽臭逼人的粪坑。雅舍后面背靠着棒莽未除的土山坡,荒僻凄凉,不堪入眼。

  雅舍的居处环境如此,再看屋内,也好不到哪里去:进屋先要爬坡,因为屋内地板依山势而铺,故而一面高,一面低,坡度甚大。吃饭时由书房到伙房是上坡,饭后鼓腹而出又要下坡。屋内一应为生活所必备的条件简直谈不上,梁实秋自己刻划其中诸般景象道:“蓖墙不固,门窗不严,故我与邻人彼此均可互通声息。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以及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均随时由门窗户壁的隙处荡漾而来,破我岑寂。入夜则鼠子瞰灯,才一合眼,鼠子便自由行动,或搬核桃在地板上顺坡而下,或吸灯油而推翻烛台,或攀援而上帐顶,或在门框桌脚上磨牙,使得人不得安枕……比鼠子更骚扰的是蚊子。‘雅舍’的蚊风之盛,是我前所未见的。‘聚蚊成雷’真有其事!每当黄昏时候,满屋里磕头碰脑的全是蚊子,又黑又大,骨胳都象是硬的。在别处蚊子早已肃清的时候,‘雅舍’则格外猖獗,来客偶不留心,则两腿伤处累累隆起如玉蜀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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