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冯将军的车队便启程上路了。山路把坐车的人颠来晃去,沿路关卡林立,除了检查有无汉奸的嫌疑,重点是搜腰包。当然,没人敢吃饱了撑的去检查副委员长的车队。车队走鸳鸯桥,从石门过江,径直奔磁器口,老舍和冯将军同坐一车,还在兴致勃勃地讲着昨晚上的话题——《残雾》。许是因为刚经过“团拜会”那场不快,冯玉祥也觉得《残雾》有点意思,徐芳蜜为什么能漏网——汪精卫怎么能出重庆。
有人给徐芳蜜撑腰——汪精卫出逃有人给开方便之门。“这戏要演,我要来看。”冯玉祥说。
“演不演现在还不好说,有着一天,真能上演,我当然要请您来给捧捧场。”
往车窗外看去,沿着公路净是些摆小摊的小贩,兼卖担担面的茶馆,买红油糊锅的“毛肚”的饭铺,买桔子、广柑的,而最多的还是小本经营的烤地瓜。
“我小不点儿的时候,上学下学最喜欢化上一个大,卖块烤白薯,啃着,跑着,这是北京人的大众食品。”老舍又动了思乡之情。“停停车。”
汽车随着冯玉祥的命令“嘎”地停在了路边。“舒先生,我请你吃地瓜。”冯将军一步跨出车门,走到烤地瓜摊前:“老板,你的地瓜我全买下了。”
副官交了钱,招呼卫士、司机都来吃。
冯将军递给老舍一块地爪,两人就站在路边吃起来。路旁田野里菜花盛开,老舍一时兴起,手指着菜花说,“请冯将军就以这个菜花为名写首诗怎样?”
冯玉祥看着田野里一片金灿灿的菜花,心中欢喜,便点头应允。等地瓜吃完,诗已成熟。老舍示意副官记下来,副官即刻打开本子,准备好笔。
“你听着啊。”冯玉祥在路旁踱了几步,便念了起来:
时当二九天,蜀道菜花黄。
灿烂真悦目,风来阵阵香。
此花有傲骨,胆敢战风霜。
前方正抗战,汪贼竟投降。
副官被叫上了冯将军的汽车,车队开拔,冯玉祥继续念着《菜花黄》。
“卖国贼”三字,头衔最适当。
孙凤鸣壮士,一击连三枪。
早晚铸钢像,佩他有眼光。
……
我们为民族,小败心不慌。
我们能持久,一定打胜仗。
我们为民主,天皇定灭亡。
我们有信心,始终不摇晃。
信念最坚决,至死不投降!
成仁与成功,必耀青史上。
呜呼!汪精卫!心肝尽丧亡!
呜呼!江精卫!不如菜花黄!
“冯先生骂得好,骂得好啊!”老舍不禁手舞足蹈,兴奋地在车上吟诵起来:“领袖欲太重,汉奸也愿当,行年已半百,晚节末路忘。冯先生,骂的好。”
“我是要骂的,骂给投降派听,骂给那些要把我中国送给日本鬼子的汉奸听。”冯玉祥说。
汽车沿着公路前进着,忧国忧民之心使车上的人沉默了。老舍在“文协”成都分会成立大会上向诸位代表报告了总会的情况之后,便匆匆告别了分会的李劼人、周文、肖军、熊佛西等朋友,和冯将军辞了行,便赶回了重庆。
“文协”现在事情很多,又陆续有不少人来到重庆,需要安排他们地方住下,分配给他们一定的工作,“文协”还要开会。由郑伯奇报告西北文艺界情况,阳翰笙报告华南及上海文艺界情况,王平陵报告各地分会的活动情况,而重要的是四月初是“文协”成立一周年的纪念会,改选理事,开大会,这许多工作,使老舍不敢怠慢,风风火火地忙起来了。
就在这时,从江安顺江下来一队小船。船在重庆码头泊下后,第二天,便有一处小剧场挂出牌子,首演曹禺新剧《蜕变》。
演出是由国立剧专的师生承当的,导演是剧专的老师张骏祥先生。老舍特别留心到这个广告,对于曹禺先生的剧作,他一向非常佩服,《雷雨》、《日出》他都看了不止一遍,心中非常想会一会这位戏剧家。凑巧,这天宋之的拉他去见曹禹(万家宝)在一个门帘不大的饭铺里,他见到了这位个头不高,戴着一付眼镜的万才子。两人一见如故,谈的十分投机。
他们谈起北平,聊起天津,从小说到戏剧电影,山南海北,喝酒吃肉,无所不谈。这次会面奠定了日后两人深厚的友谊。如今“文协”的经费越来越紧张了,纸张费上涨到五十元一令,还很少有货。出版部急忙购进了一批土纸,留做备用应急。“房租怎么办?”萧伯青催问。
“诗歌座谈会还要不要开?”研究部问。姚蓬子也追着要印刷费。
“大家找我要钱,可我找谁去要呢?大家还是先耐耐,想想办法。”老舍两手空空却笑嘻嘻地说。
这年头,老舍和文友们虽都写了不少文章,却没拿到几文稿费,个人还倒好说,却不能让“文协”关门。老舍为了支撑住“文协”,终日不停脚,为经费问题大伤脑筋。
四月,战火象是离重庆越来越近了,日本飞机轰炸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而在炸弹的不停爆破声中,“文协”诞生一年了。
四月九日下午二时,“文协”在陕西街留春幄举行年会。“留春幄”这天用松柏枝搭起了拱门,在苍翠的“门”上缀上了无数彩条,随风飘动,婆姿起舞。彩条象征着吉祥的喜庆,松柏象征着万年的友情,老舍站在彩门下,以主人身份,向每一位到会者颁发一枚纪念会章。
不少新老朋友都在门口象老舍先生行礼致意。
“舒先生,辛苦了,感谢你啊。”
“老舍先生,‘文协’得以存在,多亏您在那里苦撑,真是难为您了。”
朋友们的问候致意令老舍很不好意思:“您这是哪儿的话,这多叫我脸上挂不住啊。”
会场四周配置了四座水银灯,礼堂里显得熠熠耀人,光彩夺目。邵力子致开幕词:我们是“越打越团结,越打越坚强”。
胡风念了给前方抗战将士的致敬电。
于右任演讲,宣传部长叶楚伧演讲,而老舍忘不了在郭沫若上台演讲前悄悄凑过去说:“谈谈经费问题,呼吁呼吁。”
郭先生当然乐意为“文协”效力,几句话后,他便转到了经费问题:“文协”组织庞大,成绩颇丰,而经费仅有千元。深望宣传部,政治部给予切实帮助,而不去空谈。他具体地替老舍“摊派”了:“只要把现在宣传部的五百元扩充到五千元,把政治部的五百元也扩充到五千元,那么有了这一万元的补助费,那我们的成绩必更可观了。”
老舍在台下听得高兴,私下里冲着姚蓬子直伸大拇指。等到他上台发言时,他根本不用讲稿,把这一年来“文协”所经历的一切滔滔不绝讲起来,他流水帐似地报告了“文协”所做的工作,(这些全在他脑子里装着呢。)历数了在座诸君为“文协”所经历的种种磨难和创业的艰苦(而唯独不谈他自己)。
听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人们敬重他——虽然他并没有讲自己所付出的一切。人们热爱他——因为他书写得伟大,而在这些平凡小事上同样体现了他那伟大的人格。
经久不息的掌声使他涨红了脸,他向台下鞠了一躬,大声说:“我谢谢大家伙了。”
这句话又引起了一阵更加猛烈的掌声。
老舍的手有些发抖了,他激动得有些难以自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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