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长春街六十七号是一座古老的三层楼房。“八路军武汉办事处”就设在这里,同时这儿也是共产党长江局的领导机关。国共合作以来,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周恩来、共产党长江局书记王明、叶剑英、董必武、邓颖超、李克农等同志就住在这里,开展统一战线工作,领导抗日救亡运动。
这里四周绿树成荫,马路宽敞,阳翰笙这天一早就来到“办事处”,他要向周恩来同志汇报这一阶段文艺界的动态,并请示下一步如何开展工作。阳翰笙指出:当前全国文艺界的精华都汇集在武汉,国民党已意识到了
这一点,张道藩正四处活动,拉拢文艺界人士,欲成立一个全国性组织……
周公听着点了点头:“这回张道藩的手到是挺快呀。”
“所以,我才赶来请示,我们不能再等了,应该行动起来。”阳翰笙急切地说。
周恩来说:“这件事我也考虑了很久,是应该建立一个全国性的作家、文艺家的组织,把大家团结在党的周围。这个组织必须是抗战的,团结的,不分左、中、右派,只要你抗日,就要团结进来。这个工作非常重要,也非常急迫。国民党肯定要来争权,而为了统一战线,最好是由民间发起,不要党员和著名的左派人物领衔,免得张道藩之流又造谣生事,如果能物色到一个众望所归的正派的民主人士来领导,就最好了。”
“好,那我和冯乃超同志着手去办这件工作。”
“顺便说一下,什么时候开成立大会,我是很乐意参加,和文艺界朋友们一起商讨些抗战中的问题的。”
阳翰笙认真点了下头便匆匆离去了。
让谁来主持这个全国性的抗战协会呢?阳翰生和冯乃超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为人正直热心的舒舍予——老舍先生。
天气已开始转冷了,千户街福音堂的冯公馆却人来人往好不热火。
这些日子冯玉祥又是视察前线,又是参加各种抗日团体的活动,忙得不亦乐乎。为了宣传抗日,冯将军请了几名画家,画了几幅很大的宣传画立在街上,他想,光让民众看还不行,还要唱给老百姓听,这写唱词的工作还是由老舍先生来担当。
过去老舍并没研究过这些唱词,可如今为了宣传抗日,他要写几段精彩的唱段。为此他四处求教,可庆幸的是,他在汉口结识了从北方逃来的著名鼓书艺人山药旦——富少航先生和董莲枝女士。
这二位与其它的艺人不同。因为识文断字,便总想改改老词,有几段更直截了当,反映眼前生活的新词,而不是总唱那借古喻今的旧词。这想法与老舍不谋而合。
一个是鼓书名手,一个是鼓书迷,又都是北方人,老舍与山药旦先生一见如故,谈的非常投机,双方都觉得相见恨晚。在老舍看来,出门在外的人没有什么比友谊更加金贵。等到富少航先生散了场子,当下,老舍便拉他上了一家北方饭铺子。随便点了几个家常菜,又要了酒,老舍举起杯说:“富先生,恕我冒昧,我想拜您为师,不知行不?”
山药旦久闻这位以北京话写小说出名的大作家,眼下,忽听他要拜自己为师,慌得连忙离座,两手一拱:“不敢当,不敢当,舒先生您这不是让我折寿嘛?”
老舍将他按回座位,“您要这么说,我就向您打听个事。”“您说,我听着。”
“您见过北京街头拉大片的吗?”“看西洋景的?这点玩意儿难不住咱。”“会唱两口不?”“唱什么吧?唱‘看了一片又一片,十冬腊月好冷天’?”“唱得好,唱得好,就是这点子玩意儿。”老舍眉飞色舞,“这回您算是救了急了,冯将军让我给街头那些个宣传画配些个唱词儿,我寻思着,这还不就跟北京街上拉大片的唱的一个样,可我楞是记不起来这词曲的套路了。”
山药旦见老舍如此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舒先生,不满您说,要说这文的雅的,兴许会难住咱,可要说老北京的这点子玩意儿,说书的,拉大片的,走街串巷打小鼓的,卖金鱼儿的,吆喝吃儿的,您点吧,我多少都能来上几口儿。信不信由您,咱练的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就指着这点杂七马八的玩意养家糊口呢,所以但份是嘴把式我都精心学过,可您是学问家,也学这下九流?”山药旦不解地望着眼前这位朋友。
“这么跟您说吧。打仗的时候,大老炮有用,刺刀也有用。在抗日这点上,写小说写戏有作用,鼓词小曲也能派用场。我不会像前方将十一样放枪开炮,也就只好以笔代枪,您也如是,用您的嗓子,您的词曲代替了枪炮,只要为了打日本,宣传抗日,叫您唱什么都可以,叫我写什么都心甘情愿,您说是不是这么个意思?”唱家听完写家这通道理,更觉着志同而道合了。
“没说的。只要是您想知道的,我会的,您随叫我随到,都交给您了。”当天,山药旦便数出十来套拉大片的套子教给了老舍。老舍乐呵呵地哼着拉大片的小曲回到了观音堂。推开门看见楼适夷正坐在自己屋中,便高兴地说:“老兄,我给那几张宣传抗日的‘大片’配了词儿,您来听听。”说着,他就拉开了架式,清了清嗓子。
“慢着,我这正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呢,”楼适夷连忙拦住了老舍。“是不是那三位河南的艺人来找我了?”老舍曾答应以“张自忠打垮板垣”为题材,写一段河南坠子,他揣摸,八成是人家来上门索稿来了。“不是,是几位朋友要会会你。”“哪位先生要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谢罪了。”老舍学着戏里的韵文,拖着长长的尾音,转身向楼适夷行了个大礼。“免了。”适夷本不是个喜欢出洋相的人,这阵子也受了老舍的影响,怪腔怪调起来,但随即便正色道:“是阳翰笙和冯乃超二位先生想要见你一见。”
老舍一听,心里甭提有多乐合了。如今,大武汉人材会萃,过去许多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容”的,而如今每日都能结交些新朋友,以前,老舍朋友多是在教育界做事,像常培、滌州等人,而写家中的朋友并不很多,搞戏和电影的文友就更少了。现在甭说戏剧电影界,鼓书评弹、音乐字画方面,老舍交了一大批新朋友。对于他这样一个过去很少涉足文艺界各种论争,只在圈外冷眼相看的人,如今可是打开了眼界。
“他们在哪儿?要不要我先去造访?”
“你看你,急什么,明天他们就来登门拜访。”
“他们来,有什么重要事吗?还是只为会友?”
“明天你自会明白了。不过,我可以先透个底给你,阳、冯二君是衔命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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