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古龙就是有这种本事,把传统戏剧中的某些精髓套用到武侠小说中来,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古龙的作品中是否也得到了一点印证?
不过,旧世纪的框架总有容纳不了新世纪的思想的时候,不安的灵魂总希冀着去突破过去的精神束缚。有时,为了得到一朵新的鲜花,一泓新的清泉,就必须牺牲“现存”为代价。
古龙也曾躁动不安。
为了创造出一种具有新的,独立的风格的武侠小说,他看了许多西洋小说,日本小说。
在《楚留香传奇》中,他甚至引进了“007”所代表的“优雅的暴力”,“福尔摩斯”探案的逻辑与分析。
而在《陆小风传奇》里,他借鉴了欧·亨利的手法,让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常常出乎意料,富有传奇色彩。
古龙形成了一种有着自己风格的“冒险体”。
《银钩赌坊》就是一个很有意味的具体操作文本。
陆小凤被银钩赌坊的蓝胡子逼着去找回一块西方玉罗刹的镇山之宝——罗刹牌。“因为他一夜之间作了八件大案”,并杀死了玉罗刹的儿子。这些当然是陷害,但为了“还我清白”,陆小凤只能远赴到天远地远可以冻得死人的冰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摆脱时时加诸于身的一桩桩厄运,好不容易找到了两块罗刹牌。谁料一块比一块更假,真的在哪里?直到差不多结尾,好戏却一直弦音不断。越到结局,越见欧·亨利的遗风。
故事开头是在银钩赌坊蓝胡子的地下密室,结局当然还是在“老地方”。
在座的人除了第一次就已出现过的蓝胡子、方玉飞、方玉香,还多了三位西方罗刹教的护法:孤松、枯竹、寒梅。
陆小凤正在绘声绘色他说他的冰城之行……但他很遗憾,因为找到的两块玉牌都是假的。不过他说,真的他马上就可以拿出来,前提是要灭了所有的灯。
灯灭了,灯又亮了,桌子上果然出现了一块玉牌。
另一轮的血腥又开始了。
陆小凤刚说到蓝胡子是飞天玉虎时,蓝胡子就被人毒死。
方玉飞才是真正的飞天玉虎,但寒梅却一剑把他刺死。
这个在昆仑隐居二十年的老人也想当罗刹教的教主。
枯竹与孤松也是,岁月并没有消磨掉他们的利欲之心。
这是不是人的本性?
终于,在淡淡的雾中,陆小风和玉罗刹相见。
他们的一番对话,也是很令人震惊的。
贵为一教之主的玉罗刹,大名鼎鼎,威镇八方,令人闻之丧胆,过的却不是人的生活。
人之伦常享受,他一概没有。
所以陆小凤一点也不羡慕他。
只是在这迷梦般的迷雾里,遇见了这么样一个迷雾般的人,又看着他迷梦般消失,陆小凤也觉得连自己都已迷失在雾里。
这件事他做得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这里当然还有“正义必定战胜邪恶”的味道,情节也渲染得很是紧张刺激,是通过融合了中外的艺术手法而成的:但读者们读完后,也会如同堕入到迷雾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陆小凤是在抑强扶弱,行侠仗义吗?
为什么我们的感觉是古龙写反面人物胜于写正面人物,写坏人精彩过写好人?
或音说,这里面已没有什么好人坏人,大事大非之分了?
古龙在克服小说人物过于概念化、公式化的缺陷时,确实有点矫在过正了。每个人物都过于复杂,都具有“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天使”的矛盾性格。这种写法,使亦正亦邪的人物危步于道德的悬索之上而能不失其坠,是非常难的一回事。
在金庸那里,毕竟还有为国为民的大业在支撑着,所以还能有较大的共呜;俪在古龙这里,却大多只写到江湖上的恩恩怨怨,绿林中的明火执仗,草莽间的凶杀打斗,那些“半是魔鬼,半是天使”的人物就不那么容易讨好。因为读者们欢迎武侠小说,很主要的是因为喜欢其中的侠士。
搞得阴风阵阵,妖氛满纸,令人叹为观止是叹为观止了,却于中国社会一般人所公认的道德标准的承传没有多大裨益。
其实,到《绝代双骄》为止,也就是在摹仿阶段,古龙的武侠基本上还是正邪有别,善恶分明的。这说明了他心目中还有一套“正常”的是非标准,通过他的作品表现出来。而这套标准,依我们看来,也是绝大多数读者可以接受的,因为它符合中国人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人伦道德。
只是越到后来,古龙的改变越大……一方面是因为他要超越的意念很盛。这世界上有两类人,一类是身陷世界之中,要看周围的眼色行事。一类是把世界掌握在手中,想建立一个复杂的系统,所以始终在提防自己别陷入一个僵化的模式,始终在变。古龙无疑是想做后一类人。、十另一方面,也在于他很信奉当时所流行的文艺理论,认为人性复杂,倘若是非分明简单化了,就会减损了艺术的价值。
所以,主客观的原因都促使他越来越往“怪异”的道路走去。
遗憾的是,即使古龙能知“实迷途其未远”,他也不可能“觉昨是而今非”了。
1985年9月21日,一代武坛怪杰黯然病逝,留下了真假参半,优劣并存的几千万字的作品。其中未解的谜,未说完的话,都只能靠读者自己去解,自己去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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