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酒·色·剑
〖饱经风霜〗
生于乱世,
饱尝家庭离异的辛酸,
过早地承担生命的全部。
古龙,原名熊耀华,祖籍江西。
关于他的出生年代,至少有3种版本:
1936年
1937年
1938年
这个出生之谜,权当一个悬念,留给读者去想象和猜测。
他的出生地点:香港。
他的童年大致界于抗日战争时期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间。可以说,他在一个独特的时期,在一个独特的地点度过了喧嚣而动乱的童年。
用张爱玲的话来说,那是一个乱世。整个人类都似乎沉沦于毁灭的冲动,战争摧毁了一切的文明与宁静的家园。
张爱玲在1943年创作的《倾城之恋》中,对于当时香港的状况有过生动的描绘:
从浅水湾饭店过去一截子路、空中飞跨着一座桥梁,拦了这边的山。……墙是冷而粗糙,死的颜色。
那天是十二月七日,一九四、年,十二月八日;炮声响了。一炮一炮之间,冬晨的银雾渐渐散开,山巅,山洼子里,全岛上的居民都向海面上望去,说“开仗了,开仗了。”谁都不能够相信然而毕竟是开仗了。……巴而顿道的附近有一座科学试验馆、屋顶上架着高射炮,流弹不停地飞过来,尖溜溜一声长叫,吱哟呃呃呃……,然后砰地落下地去。那一声声的吱哟呃呃呃呃撕裂了空气,撕毁了神经。淡蓝的天幕被扯成一条一条,在寒风中簌簌飘动。风里同时飘着无数剪断了的神经尖端。
那一年,古龙大约3~5岁,他是被抱在父母的怀中,还是被父母牵着小手,混杂在躲避空袭的人群中?这种恐怖的记忆,是否成为他后来创作的源泉之一?
至于香港,一个鸦片战争时期被英国人掠夺的渔村,一个三四十年代的繁华的都会,一个聚集了各种肤色与梦想的冒险家乐园。有一个1936年生于香港后来定居美国的诗人曾在回忆中这样提及香港:
对于香港,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中国人奴役中国人,中国人欺骗中国人。接触的目光……要投给他们燃烧的汗,中风似的警呆:不安传透他们的器官,血脉,毛管和趾尖……我们贫乏的力量再不敢在事务间作太热切的旅行……不敢认知我们尚未认知的城市,不敢计算我们将要来到那一个分站,或分清我们坐卧的地方,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只期待月落的时分。
(——叶维廉)
这就是古龙成长的时空架构。这一切的一切,映射在他年幼的目光中。在这样的年代出生、成长的人们,无疑与时代共同承受了人类史上难得的巨变与灾难。生命在飘泊之中,生命在追寻之中。
也许,古龙小说中的两种声音与他生存的时空不无联系,一种声音是对于“家园”的呼唤,另一种声音是对于“希望”的呼唤。
家园已在望。
光明也已在望!
希望永在人间!
1949年的巨变改写了中国历史。
国民党溃逃台湾孤守一岛;大陆上的共产党带给人民无比的理想与希望。许许多多个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变航向。大时代转换中的人间悲喜剧,让人不胜感慨。
然而,毕竟,战争结束了,人们不必再去躲避无情的炮火,也不必沦落在荒山野岭。人们可以从容地建设自己的家园。
古龙随着他的父母迁居到台湾。经历了战争的噩梦,初享和平的气氛,已是少年的古龙,本应沐浴在家庭的温馨中。
但是,外面的战争结束了,家庭内的战争却爆发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尤其是对于未成年的大多数人而言,家庭是港湾,父母是唯一能够依靠的人。父母在孩子的心中,也是最神圣、最崇高的形象:他们无所不知,他们宽厚仁慈,他们坚定不屈。因此,没有什么比父母之间的离异更让孩子感到寒心。感到梦的破灭。成人世界的神圣光环都会因这种离异消失殆尽,使年幼的灵魂从此疑虑重重。
古龙的家庭并不贫困,他的父亲曾担任台北市长的机要秘书,无须为温饱发愁。如果一切平静如水,这该是一个平淡而温暖的家庭。遗憾的是父母间的感情终究不能弥合,在不断的争吵中分道扬镳。
古龙惶恐而不安地目睹着两个亲人的分离,他将愤怒与怨恨发泄在父亲身上。于是,一场父子间的争吵接踵而至,使这个失去了父母间情爱的家庭又失去了父子之间的深情厚意。
倔强的古龙离家出走,过早地承担了自食其力的艰辛。
生存下去,成为最迫切的问题。天地之大,人海茫茫,却常常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也找不到一点点亲切的关怀。
他到处帮人打工,食不果腹,困顿潦倒,尤其在冬天,在寒风扑面的夜间,游荡在街头,无家可归。仰望稀疏的星空、苍凉的明月,等待黎明的到来。这样的心情充满了凄苦,却也饱含着不屈的向往。如同他自己在作品《名剑风流》中描写的一个人物:
人生的痛苦,他却已尝得大多了。但无论如何,我还活着,我还年轻,世界这么大。到处都是我可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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